论是不是景黎祈祷起了作用,皇帝病,这对他们来说都算是个好消息。
可秦昭脸上看出一丝喜悦。
景黎问:“你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
秦昭闭了闭眼,轻声道:“我觉得太对劲。”
“什么?”
“圣上今年才二十有三,怎么可能因为一场风寒就一病起?难道整个太医院,就连一个小小风寒都治好了吗?”
那可是皇帝,是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九五之尊,锦衣玉食,会因为一场风寒而病,甚至缺席早朝?
听秦昭这么说,景黎也反应过来:“你是觉得,皇帝是装病?”
“还知道。”秦昭道,“圣上这么长时间不上早朝,朝中积压政务总要有人处理。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查一查便知。”
景黎问:“你现在让人去查吗?”
“用,他们知道该怎么办,无需我吩咐。”秦昭淡淡一笑,“密信从京城传来最快要小半个月,这只是第一封信。我猜,再过几日新的密信就会送来的,到时我们就会知道。”
景黎感叹道:“真好啊……”
秦昭没听明白:“什么真好?”
“他们脑子真好。”景黎把玩着鱼崽小手,嘟囔道,“我只是在想,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帮你干这种事,我脑子够用。”
秦昭扑哧一声笑起来。
他朝景黎招招手,后者走过来,被秦昭连人带怀里崽子一起搂进怀里。
“可我只喜欢你。”秦昭认真道。
知道秦昭是故意在哄他,景黎被他说得脸热,将崽子往他怀里一塞,溜回床边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翌日,他们乘上了回临溪村船。
渡船涉水而下,鱼崽还是第一次坐船,趴在船舷上好奇地往水里张望:“哇!”
阿七神情严肃地守在他旁边,浑身都警惕戒备着,似乎是怕他掉下去。
但景黎知道,阿七怕是这个。他是怕这小祖宗玩得太开心,忘记要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身份,直接变回原形跳进水里。
青年满脸凝,就连景黎出来给他们递水的时候,都只是简短地应答一声,又立即回头死守着那小崽子。
……不可不谓之敬业。
景黎欲言又止片刻,没说什么,扭头回了船舱内。
这渡船往来府城与乡镇之间,平日里则数人,多则能有十多名客人。可今天,偌大一条船上,只有景黎他们一家人。
秦昭包下了一整条船。
景黎往日节省惯了,原本还有点心疼,直到秦昭平静地告诉他:“顾家出钱。”
……行吧。
对于秦昭是顾长洲幕后之主这件事,景黎是听秦昭说完后才知道。
他能从一细小的古怪猜出秦昭的身份已经是超常发挥,对于顾长洲身份是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以至于秦昭把真相告诉他时,景黎足足怔愣了好一阵。
就连秦昭承认自己是前摄政王时,也没见他这么惊讶。
景黎恍然道:“难怪顾家老爷三天两头派人送东西过来,我早就觉得他对你比对他爹娘老婆都上心,原来还真——”
这话说出来不太对劲,景黎轻咳一声,没再说下去。
秦昭只是笑。
他有顾家做支撑,原本就是不缺钱财。若不是先前没敢与景黎坦白,顾长洲好几次要在府城送他个好一宅子。
这个家里,秦昭知道真相,阿七一心侍奉主人家,小鱼崽则每日只吃喝玩乐,关心其他。到头来,只有景黎一个人在认真地操心生计问题。
就很过分。
眼前空荡荡的船舱不由让景黎又想起这事,略微走神。秦昭看见了,道:“在那儿发什么呆,过来啊。”
船舱里原本是摆满了简易床榻,给旅人休息所用。如今秦昭包下了这条船,自然将那些多余床榻撤去,窗户边摆了张桌案,秦昭就靠在那里看风景。
从江陵府到乡镇这条河两岸风景极好,可惜病秧子能吹风,连甲板都去得,只能在这儿饱饱眼福。
他桌上放着个小茶盅,水正好烧沸,景黎走过去,揭开盖子往里头撒了把茶叶。
“你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秦昭道。
“那是当然,我学了好久呢。”等待茶汤煮好时间,景黎在秦昭对面坐下,“我得多学点这东西,免得以后被你嫌弃。”
秦昭扬眉:“胡说什么?”
“开玩笑嘛。”景黎朝他眨了眨眼,片刻后,倒出两杯茶,“王爷请用茶。”
“……”
秦昭无奈。
或许是因为事先就猜到了,景黎对他身份接受得毫无障碍,种种反应倒让秦昭有适应。
从窗户还能听见甲板上小鱼崽吚吚呀呀欢笑声,似乎玩得正兴起。
秦昭道:“鱼崽是喜欢坐船,我们可以乘船北上。”
“真?”景黎眼睛亮了亮,点头道,“走水路好呀,比马车舒服,马车颠得人浑身都疼。而且我打听过,走水路是不是能比坐马车快一?”
“大约能快个几日的光景。”
这个时代,进京赶考其实是件风险很大的事情。
多人从出生开始就没出过这么远门,对路线不熟悉,加上多地方还没有铺设官道,路上知会遇到多危险。就算论这,还有山匪威胁。
景黎听说过,有拦路劫匪会专挑乡试结束、会试开始前这几个月,打劫进京赶考读书人。
因此,多人甚至到不了京城,就会命丧他乡。
乘船北上是相对安全的法子。
然,价格也更高昂。
哪怕是乘坐最便宜货船,一趟下来价格也比马车翻了好几倍。更不用说专门的商船,一晚上价格甚至抵得上在江陵府住一夜客栈。
是大富大贵人家,是绝可能支付得起这费用的。
这也是景黎先前从未考虑过乘船北上原因。
过现在嘛……
听说顾家产业下,有数十艘商船货船呢。
景黎心里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秦昭看出他想法,道:“等回了村里,我便寄信给顾长洲,让他去准备。”
景黎点头应下,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秦昭没有马上回答。
景黎问:“我觉得你好像希望早点去京城,对不对?”
秦昭偏头看窗外,似乎想借此掩盖某种情绪。
半晌,他轻轻道:“……对。”
“你是不是……”景黎迟疑片刻,隐晦地问出了自己猜测,“有点放心下信里说的那件事?”
秦昭的反应骗得过别人,骗过景黎。从收到那封信之后,秦昭就一直心事。
他在担心什么?
怕小皇帝这次是有意装病,事情会出什么变故吗?
一提起这件事,景黎就抑制不住自己好奇心。
秦昭先前只告诉他自己身份,因此景黎只知道秦昭和今圣上曾是师生关系,具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秦昭没有提及过。
听了秦昭的故事,景黎理所应认为幕后主使者就是皇帝。
但从秦昭的态度看,似乎太愿意怀疑是皇帝下黑手。
景黎忍住问:“你那个小皇帝……到底发生过什么呀?”
“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但能乱想。”秦昭似乎能预见到景黎反应,提前道。
景黎连连点头:“嗯嗯,知道。”
“我是看着圣上长大。”秦昭又饮了口茶,才缓缓道,“他是先皇最小的儿子,是一位妃嫔之子。在他出生之前,他母妃已经失宠,被打入冷宫。他是在冷宫出生,这也是为何他能从初夺嫡中捡回一条性命的原因。”
先皇只有这一个儿子,只是当年所有皇子都死于权势之争,只有这个孩子,因为在后宫无人在意,活了下来。
“先皇把他从冷宫接出来,直接将他送到了我府上,让我教导他,同样也是保护他。”
“那孩子性子怯懦,第一次见到我时候就吓得大哭。那时我也才刚刚及冠,哪里会带孩子,就让他自己站在院子里哭,哭够了哭累了,才给他饭吃。”
景黎:“……”
以前秦昭好可怕。
看见景黎那一言难尽表情,秦昭笑着问:“怎么,吓到了?”
“没有……”景黎缩了缩脖子,道,“我只是在想,还好我没有在十年前遇到你,然可能真会被你下锅煮了。”
没有耐心,冷酷无情。
愧是摄政王。
秦昭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这番说法颇有微词,过他没多做评价,继续道:“圣上刚登基那几年,我以他名义清洗朝堂,引起了大波澜。那孩子胆小,又心软,为此没少被我骂哭。可就算这样,一旦遇到什么事,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往我背后躲。”
“我用了将近七年时间教他如何一个好皇帝,止一次告诉过他一旦他学成,我就会放手让他掌大权。我明白……”
他明白,那个年只会躲在他背后哭的孩子,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变得那么心机深沉?
“我们早些去京城吧。”景黎道,“等十一月了,我们回村休整几日就出发。”
现在马上就要步入十月,如果他们休整几日就出发,从水路走,能赶在十一月初到达京城。
早一天到,也好早一天查明真相。
秦昭却摇摇头:“必这么着急,顾长洲那边还需准备一段时间。”
“先等新的密信送到吧,或许只是我杞人忧天。”
景黎瞧着他样子,酸溜溜道:“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你是怕皇帝真患上什么怪病,在担心吧?”
秦昭:“……”
说好乱想呢?
景黎低下头,把玩着面前茶杯,声音里透着股咬牙切齿:“你看着他长大。”
“教导了他七年。”
“他一遇到事情就躲在你背后哭。”
“到了现在,你还这么信任他,相信他会害你。”
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