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步入十二月,温度日比日凉。
京城今年下雪下得晚,到了十二月还是没见任何动静。反倒临近月中时,还出了几日大晴天。冬日里晒晒阳光是最舒服过的,秦昭索性叫阿七搬来了躺椅,抱着软乎乎的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至于景黎,某人一大早出去买了食材就钻进后厨,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连阿七想去帮忙都拒绝了,知道在鼓捣什么。
约莫到了中午,隐隐约约的香味飘了出来。
小鱼崽在秦昭怀里翻了个身,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哇——”
躺不住了。
秦昭心中同样好奇。
景黎会做饭,些年跟着他和阿七学了些,也只到能把饭菜煮熟而烧糊的水平。
他很好奇景黎今天会给他们做点什么。
可小夫郎下了死命令,在他出来之前谁也能进后厨偷看,秦昭便只得剥了个葡萄塞进小鱼崽嘴里,勉强把人安抚下来。
又过了会儿,景黎终于快步从后厨走出来。
他手里端了个小火炉。
火炉是平时熬药烧水用的,是用石头打磨而成,分量不轻,里面还燃着火星。景黎就这么大咧咧地端着出来,走路都有些走不稳。
“你弄做什么,当心点。”秦昭生怕他被火烧着,连忙起身接他,连身上的毛毯落地都顾上。
有秦昭帮忙,景黎才顺利将小火炉放在了院子中央。
“可以吃午饭了,就在这儿吃。”景黎脸上沾了点烟灰,急匆匆,“你着火,别让小鱼崽碰到,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又往后厨跑。
秦昭放心下,唤来阿七把鱼崽和火炉盯着,自己去后厨帮忙。
后厨里说是一片狼藉也为过。
大大小小的碗碟摆在灶台上,里头的蔬菜瓜果都只是简单的切片摘好,还沾着新鲜的水珠。旁的案板上,切了满满大盘肉片,只是主厨的刀工显然不怎么好,切得忽大忽小,忽厚忽薄。
锅里烧着锅鲜红的汤,景黎正将那些汤汁舀进口铜锅里。
方才他们在外头闻到的香味,应当就是这锅汤了。
秦昭望着混乱的场面,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问:“你是在做什么?”
“你怎么进来了!”景黎满地皱了眉,叹气,“算了,你帮我把些菜端出去吧,会儿在汤里涮着吃。”
秦昭走到他跟前,细细观察了片刻:“是羊骨汤?”
“对呀。”
“为何是这般颜色?”
“我加了番茄。”景黎得意道,“还炒了辣子和香料进去,你尝尝。”
他顺手拿过小勺舀了点,吹凉喂到秦昭嘴边。
秦昭依言尝了口,:“淡了。”
“是吗?”景黎就着方才喂他那一勺,自己也尝了尝,“淡呀,我觉得刚刚好。”
“你若只想品汤倒是合适,可你想要在汤中涮菜,若不将汤底味道放得些,菜品入口便会偏淡。”秦昭给他解释。
景黎恍然:“原来如此。”
边感叹,边去灶台旁翻找还没用完的香料调料。
就新手而言,他锅汤其实熬得错,汤汁里吸满了羊骨的味道,加上茄汁和各类香料提味,微微酸辣,鲜香适口。
可以说是景黎做饭的巅峰。
正因如此,就算秦昭这会儿说了味道偏淡,他也知该如何调整。
秦昭看着景黎手忙脚乱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来吧,你先把菜端出去。”
“哦……好吧。”
景黎只能照做。
他忙进忙出好几趟,终于把切好的菜品都端进了院子,来的时候秦昭已经把汤底加工完成。
秦昭把汤底舀进铜锅,又切了点蒜段姜片放进去。景黎着他如此熟练的动作,好奇地问:“你以前见过东西吗?”
“嗯?”秦昭问,“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呀,叫火锅,京城有吗?”
景黎没在这个时代见过种吃法,过几天天气好,最适合吃羊肉火锅,所以他才突奇想,想要让秦昭尝尝新吃法。
秦昭摇摇头:“名字我没有听过。”
“那你怎么会做?”
“只是在你熬好的汤汁之上稍加调味而已,算很难。”秦昭平静。
景黎:“……”
行吧。
世上多半没有秦昭不会的东西,他早该明白这件事的。
铜锅端进院子,放在火炉上烧开,再搬来几把椅子围在锅炉旁,便可以开始涮肉了。
小鱼崽早被味道馋得坐住,可惜他手短腿短,往椅子上坐什么也够到,只能巴巴地等别人投喂。
还好有个疼他的阿七叔叔,停给他夹菜,从没让他碗里空过。
“冷吗?要要我去给你再拿条毛毯?”景黎有些担心秦昭的身体。
今天风大,可在院子里坐久了还是会冷的,要是为了吃顿饭吹风着凉,那可就得偿失了。
“冷。”秦昭道,“样很暖和。”
他们围坐在火炉旁,羊汤有驱寒的作用,加上各种辛香的香料,样一顿饭吃下来,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面对美食,景黎今日却表现得十分克制。他凑到秦昭身边,殷勤地给他夹了片肉,问:“我做得如何?”
“尚可。”秦昭刚说完,就见小夫郎眉眼垂下,忙补充,“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景黎立即又眉开眼笑,,“我最近很能干吧。”
秦昭眸光动了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答话。
景黎又:“还有啊,你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帮你买回来了,都是按你的要求弄的,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会儿你可以去检查。”
些东西,自然是秦昭见小皇帝需要用的。
还有两日就是祭祖大典,按照朝廷的安排,明日小皇帝就会离京。秦昭打算借个机会与小皇帝见面,因此明天他也会跟着离京。
半个月以来,秦昭都在为个计划做准备,过……
“小鱼。”秦昭放下筷子,认真,“你就算再讨好我,我也会答应带你去。”
哪怕计划得再完善,其中仍然有风险。秦昭不可能带景黎去冒险。
“真的行吗?”景黎软声细语地求他,“我会很乖,绝对不耽误你们的事,你让我假扮成侍卫跟着就行。”
“行。”
秦昭态度难得强硬:“我们事先就说好了,在京城你切都要听我的。”
“可是……”景黎张了张口。
他知道秦昭是为了他好,可让他独自在家等待实在太难熬了。他宁愿去与秦昭一起冒险,也想自己个人被丢在家里等消息。
“小鱼,你平日里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唯独这次不行。”秦昭劝,“你知道我已经准备充分,此行会有任何危险,你大可不必么担心。”
“既然不会有危险,那为什么让我跟着呀?”
“因为这次不是玩乐,能由着你胡来。”
“我没有把件事当成玩乐。”景黎好像忽然被句话激起了火气,恼道,“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你让我去那就去吧,我以后再管你些事了!”
说完,把碗筷往案上放,起身了后院。
就连小鱼崽都停住了。
他悄悄咽下嘴里的肉,无辜地眨了眨眼,向自家阿爹。
院子里有片刻沉寂,半晌,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淡声:“继续吃吧,让他冷静会儿,用管。”
用管???
景黎趴在围墙后头,听见秦昭这话险些动了真火。
他原本只是想稍稍耍点性子,让秦昭答应他的要求,因此走出院子之后,他根本没走远,还在等着秦昭追过来呢。
谁知道,那混账东西根本没想追他。
……他还没吃饱呢。
景黎气得要命,却不知该往哪里泄。
方才那番戏好不容易才演出来,现在再去就全都功亏一篑了。景黎闻着那浓郁的火锅香味,咽了咽口水,只能认命地先到卧房。
可他没想到的是,直到第二天秦昭要出门前,人都没有去哄他。
翌日清晨,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早早到了后门,秦昭将物品清点完毕,就要准备出发。
“你留在家中,好生保护夫人和公子。”秦昭对阿七吩咐。
阿七应:“是,先生放心。”
景黎抱着崽子靠墙站着,听了话冷哼一声,别开视线。
“还在生气?”秦昭走过来,偏头想去亲他,却被景黎躲过了,“是我好,来我亲自向你赔罪,你想怎么样都行。但现在,乖乖呆在家里,好吗?”
景黎还是不他,冷不热地“哦”了声,算作答了。
秦昭抬手碰了碰景黎的脸,手臂落下,顺势揉了揉小鱼崽的脑袋,温声:“阿爹要出一趟门,你在家保护好爹爹,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小鱼崽配合地点头:“好哦!”
秦昭乘马车离开,景黎则毫无留恋,毅然抱着小鱼崽往卧房的方向去。
显然是气得轻。
阿七昨天是见证了先生和夫人吵架的,见情景,他倒想上前劝说几句。可谁让他善言辞,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说,景黎已经啪地合上房门,谁也会了。
阿七别无他法,只能老老实实守在房门前。
秦昭临走前的嘱咐阿七保护景黎和鱼崽,名义上是保护,实则也有守之意。
景黎是什么性子秦昭再了解不过,那人决定的事情,哪怕是秦昭都很难改变。昨晚没去哄他,也是因为他知道事他们掰扯不清。
除了强行把他留在家里,秦昭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些在昨晚秦昭就已经告诉了阿七,因此阿七今日打起了万分精神,好生把守房门。
要是一个不留神,让夫人偷摸跟着去了,阿七护卫生涯估计也该到头了。
屋内,景黎收回目光,满地哼了声。
他就知道秦昭会让阿七守着他。难道秦昭真觉得,如果他想走,人守得住他吗?
太小他了。
景黎心中早有计划。他转身往卧房另一侧的窗户走去,刚走到窗边,就被个小东西抱住了大腿。
小鱼崽紧紧抱着景黎,奶声奶气:“阿爹不让爹爹出门哦。”
……差点忘了里还有个小眼线。
景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新教育一下孩子。
他把小鱼崽抱起来放到床上,半蹲在他面前,问他:“你喜喜欢爹爹?”
小鱼崽立刻道:“喜欢!”
“那爹爹如果受了欺负,你会帮爹爹吗?”
“会!”
“如果欺负爹爹的是阿爹呢?你也会帮爹爹出头吗?”
“会!”小鱼崽认真,“能欺负爹爹!”
景黎暗有机会,继续:“可爹爹现在就被欺负了,你愿意帮爹爹吗?”
小鱼崽懵懂地看着他:“怎么帮呀?”
“很简单。”景黎,“你呢,现在就上床睡觉,要吵,也要动。会儿阿七叔叔如果进来找爹爹,你就说爹爹出去趟,很快就来。”
小鱼崽皱眉:“可是阿爹不让爹爹出门……”
“你刚才还说要帮爹爹的。”
“唔……”小鱼崽在“听阿爹的话”和“帮爹爹”之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吧。”
景黎满意了,他帮小崽子脱了外衣的袄子,再细细盖好被子:“你睡一觉,醒过来爹爹和阿爹就都回来啦。”
“好哦!”
他声应得大了些,景黎抬手按在唇边:“嘘。”
小鱼崽连忙用双手捂住嘴。
景黎低头亲了自家崽子口:“真乖,来给你买糖糕吃。”
“还要糖葫芦。”
“好,糖葫芦,记住了。”
安抚好崽子,景黎新走到窗边。
卧房的窗户开了条小缝,他朝外头张望眼,见守在门外的青年并未看边,抬手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衣物落地的瞬间,条鲜红锦鲤沿着窗户的缝隙滑下去,无声滚落进墙边的排水沟渠中。
小锦鲤鱼尾摆,得意洋洋地顺着水流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