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窈对萧悯的话,总是只信一半。
他这个人随余帘儿的,谎话张口就来,而且根本看不出他的真话和假话之间有什么区别。
他也擅长装可怜,利用那副好皮囊。等发现这招不管用了,他才会露出爪子和獠牙,准备使用暴力。
这点又很像他父亲。
他在那个家里生长这么久,总有些甩不脱的坏习气。
余窈自己也有,所以她很清楚。
“我们去哪里?”萧悯拿手机开了导航。
“先去吃个饭。”余窈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然后我带你看看画廊吧?我在那边兼职。”
萧悯一口答应。
车内有些沉默,这种气氛也蔓延到了餐桌上,萧悯没吃几口就扔下了筷子。
“你最近没出什么事吧?”他问。
“没啊。”余窈纳闷道。
“你确定吗?上次来B市见你,你还被个疯子追着喊打喊杀的。”
余窈白了他一眼:“我好得很。”
“那我怎么就这么不安呢……”萧悯在座位上动来动去,饭也吃不下。
余窈只能帮他分担了一点,然后带他去画廊转悠。
画廊向来人少。
静谧的环境让性格跳脱的萧悯也安静下来。
“你男朋友呢?”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谁啊?”余窈反问。
“你还有几个男朋友?当然是说那个姓骆的。”
余窈也不理他,转过一个弯,开始给他介绍下一幅画。
两人看了会儿,余窈突然收到骆北延的电话,问她现在在哪儿。余窈告诉他在画廊,他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
骆北延到的时候,整个画廊里只有萧悯一个人。
余窈被梅拉妮叫去了。
两个男人见面有点尴尬,唯一的共同话题也就是余窈。
“你也喜欢画画吗?”骆北延摆出一副长辈姿态问萧悯。
萧悯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嗤笑一声说:“画画是什么?”
萧悯对艺术完全不感兴趣。
“余窈是余家出的怪胎,因为我们家除了她就没有对艺术感兴趣的。”
萧悯开了话匣子,跟骆北延说了不少事情。
余窈小时候就会在墙壁上涂鸦了。
萧悯还记得自己帮她顶锅,最后拿砂纸擦了一下午墙。
她还会蹲在路边翻口袋书、连环画,一翻就是一整天,回来后凭印象照着画出来,居然还有模有样。
萧悯觉得这是个厉害的技能。
但是余帘儿和她爸妈都不在意,只觉得她浪费了纸、弄脏了墙,少不了一顿好训。
后来余窈跟着余帘儿离开,有时候会给他寄点零用钱,说是卖画赚的。
“鬼呢,我知道她在外面刷盘子。”萧悯轻声嗤笑。
这大男孩眼神低垂着,有几分阴厉,也有几分讽刺,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些许温存。
“她现在确实可以卖画了。”骆北延说道。
“就你一个人买吗?”萧悯问。
骆北延告诉他:“我也不懂艺术,懂的人才会买。”
不知道为什么,萧悯对他没那么反感了。
可能他是少有的,肯定了余窈的人。
但萧悯还是不打算让他好过。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啊?”萧悯问。
骆北延脸一黑:“什么?”
“余窈分手很快的。”萧悯挠了挠头,“高中那时候她一个月换一任男朋友,比换衣服都快。”
骆北延周身温度持续降低。
怒火不断攀升。
“你是她唯一的男朋友吧?”萧悯又问。
骆北延怒火一触即燃:“你说什么!?”
萧悯心下得意,口中还是很诚恳地说:“她多线操作也很厉害的,同时能处理十个聊天窗还不串台词不崩人设。”
……
等余窈从梅拉妮的工作室回来,画廊里的氛围已经彻底变了。
骆北延眼中怒火熊熊,萧悯一脸无辜。
“你们说什么了……”余窈茫然问道。
骆北延把她拖去角落里,随便进了间库房,开灯,锁门。
“萧悯说你高中一个月换一任男朋友?”骆北延问。
“也没那么快吧!”余窈差点跳起来,“最多一学期一任啊!我那时候都不去上学的,上哪里认识什么适龄美少男……”
“适龄美少男?”
“对啊,我那时候标准还挺高的……”
意思是现在标准变低才找了他这个不适龄男?
骆北延想到这儿差点气背过去,他不想为难自己,赶紧换了话题。
“他还说你多线操作……”
余窈听了一头雾水:“那是什么股市术语吗?”
骆北延怒不可遏:“什么股市术语!这就是说你能同时处理十个奸-夫的聊天窗并且不串场!”
余窈诧异且谦逊地摇头:“这怎么可能!我串过啊,这还挺容易串的。人数一多,张三李四王麻子什么的,有时候连名字都记不住。如果喊错就说是给他取了个外号,你懂吧,老王?”
骆北延只想把她按在旁边的蒙娜丽莎仿作上揍。
“嘿嘿嘿。”余窈看着他傻笑。
“你刚才是不是在骗我?”骆北延狐疑道。
余窈笑着说:“我没空交男朋友啊。”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
骆北延之前单觉得她那股阴郁孤僻的气质很特别。
但是现在看久了,发现她还是笑着好看。
她笑起来有浅浅的笑窝,眼睛会弯着,微眯,连那颗小尖牙都显得可爱动人。
“你又干嘛盯着我?是不是不信?”余窈被他看得不安,渐渐敛下笑容。
骆北延摇头:“我说了,你的话我都信。”
他看着余窈。
这样近,余窈从他眼睛里看见自己。
苍白,单薄。
想笑又笑不出口的可怜样子。
她向骆北延解释,是要剜疤给他看。
她高中是没有空谈恋爱的。
她的姐姐每天都在睡不同的男人,她不能进门,不想读书,又要定期给萧悯一点生活费避免他活不下去,只能在附近打工。
所以她没空谈恋爱。
骆北延跟她姐姐在那间出租屋里过着温馨二人世界的时候,她也在外面静静等待。
也许屋里的感情是假的。
但屋外所有的风雨苦难都是真的。
骆北延抬起手,在她唇角推了推。
“你笑着多好。”
也许是光线的问题,他看起来很温和。那副棱角分明的深邃轮廓也不像往日冷峻,好像有薄雾遮挡了他凌厉的视线,那分目光也格外地柔和。
余窈顺着他手指的推力,笑了一下。
但骆北延又摇头:“不是为我笑的时候好看。”
是你自己觉得高兴的时候,这样不经意地笑了起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余窈哼了一声:“你要求真多。”
她甩开骆北延的手,骆北延又慢慢缠回去。他看着她的嘴唇,光泽水润,开开合合,有点毒辣地说他种种不是,舌尖偶尔会从视线中闪过,很想缠上去紧紧绞住。
余窈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他在看自己。
她踮脚亲了他一口。
“你在想什么?”
“想回家。”骆北延诚实地说道,牢牢攥紧了她的手。
两人拉着手走出了库房。
外面,梅拉妮带着萧悯在画廊里转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萧悯正好过寒假,就想在B市赖一段时间。
骆北延不能眼看着安排好的二人约会全部泡汤,只能想方设法把他赶走。
余窈也不想跟萧悯住一起,但她还是要为萧悯说句话:“所以这地方你妹妹能住,我家人就不行?”
“不是……”
“也对,毕竟是你的房子。”
她都这么说了,骆北延只能允许萧悯住几天。
萧悯也不想看他们俩每天黏黏糊糊,只呆三五天就走了。
临走前,余窈提出带他看一眼余帘儿。
“说不一定他去看,姐姐就醒了呢。”余窈乐观地说。
不管是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萧悯对余帘儿的刺-激都是很大的。如果他能唤醒余帘儿,那是最好不过了。
骆北延被这个提议吓得不轻。
幸好他表面上稳住了:“还是不要吧,我觉得萧悯不会想看见她。”
“你什么时候这么为萧悯着想了?”余窈怀疑道。
“我是看在你的份上为他考虑。”骆北延都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肃然起敬。
两人相持不下。
最后由萧悯自己拿决定,他不想去看余帘儿。
他冷笑着说:“这么多年她来看过我一次吗?管过我的死活吗?我凭什么去看她?热脸去贴冷屁-股有意思吗?”
余窈沉默着抱了抱他。
萧悯怒气未散,不肯她送别。
骆北延送萧悯离开。
走的路上,萧悯非常沉默。
到高铁站,他又突然变卦。
“我还是想去看那女人一眼。”
骆北延心里一突:“怎么?”
“余窈总说她身体不好,我这次见她,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呢?”萧悯有点不耐烦,“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毕竟跟我有血缘关系,最后一面还是见一下吧。”
“这个……”
“现在去,我还赶得上。”
赶得上什么?
赶得上她死,还是赶得上她醒过来?
骆北延可不敢冒这个险。
他也听余窈说了这么多,知道萧悯对余帘儿来说是多大的刺-激。
万一他一去,余帘儿真的醒了怎么办?
“这个……”骆北延在想怎么推掉。
“我知道了。”萧悯突然说。
骆北延闻声抬头,发现萧悯略带质问地看着他,不由心中一紧——难道是暴露了?
“她是不是已经……咔!”萧悯在喉咙上划了一道,后面的话没往下说。
“不是!胡说八道什么!”
萧悯抬抬眉毛:“没事,你瞒着余窈不要紧,可以告诉我的。”
骆北延忍不住一拍他肩膀:“去去去,你快点回去,别老是想着这边的事情,该怎么过怎么过,争取早点考到B市来跟余窈当校友。”
也不是他咒余窈延毕,而是按照她现在这个成绩和毕业设计的进度,可能四年真毕不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