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凯离开没多久,舒曜便听见夏父扯着大嗓门和对门的张五叔侃大山。看样子是厂子里下工了。
推门进来,夏父看院子里没人,先喊了夏母,见没人答应,便进屋又掀开锅盖看了看。
平时的晚饭是夏母下了工做,周末和假期的时候则是原身。但因为上学的事,原身和父母大闹了一场,已经绝食好几天了,当然不会做饭,所以做饭的活又落回了夏母身上。现在夏母没回来,夏父自然是没有饭吃。进屋掀了帘子,见舒曜在家,于是问道:“你妈呢?”
舒曜道:“干活去了,还没回来呢。”
“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夏父皱着眉头,“你弟弟呢,也没回来?”
“回来了,在屋里呢。”舒曜道。
他问一句,舒曜答一句,一个字也没多说。
夏父显然是不擅长和她交流,见她没哭也没闹,便开始扯着大嗓门骂夏凯:“一天天的就知道玩,就不知道写会作业。天天考个零鸭蛋给谁看?”
听着他责骂夏凯的话,舒曜益发觉得讽刺。
原身但凡坐下来学习,夏父夏母便会过来挑她的刺,一会让她刷碗,一会让她扫地。夏凯逃学打游戏,他们却急得上火,恨不得把他按在桌子前面。偶尔碰上夏凯学习,他们是恨不得把夏凯供起来,连她打扫院子都嫌动静大。
这就是原身的父母啊。
被夏父骂了一顿,夏凯不情不愿地拿起笔在书上胡画:“都这个点了还不吃饭,都快饿死了还怎么学?”
夏父也饿得不行了,于是指挥舒曜道:“你去厂子里找找,看看你妈怎么还不回来。”
夏母打工的厂子里有不少村里的小媳妇、大婶子,她们的消息比谁都灵通。有能顺道打听消息的机会,舒曜求之不得。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夏母打工的厂子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路过村口超市的时候,却正巧瞧见了赵迪的三姑。她正扯着嗓门,在和开超市的刘四婶子说话。
刻意放缓了脚步,舒曜竖起了耳朵。
“找了,哪能没找?汽车站和火车站天天都轮流守着,俺本家的三哥找了他弟兄,把网和旅馆挨个找了一遍,她爸和她舅舅围着学校转了一圈,挨间教室扒拉,她妈连厕所都进去找了,都还是没有!”赵迪的三姑一边说一边拍着大腿叹气,“这可怎么办哟!她弟弟还在局子里蹲着呢!人家家里弟兄四个,放出话来说要是不给钱,等她弟弟出来就打断她弟弟的腿!”
围观的嫂子婶子听了,也都跟着咋舌,七嘴八舌道:“四个弟兄!这哪得罪得起?你就一个弟兄,你弟兄家又就耀耀一个带把的,其他的都是小丫头,这要是进去了又断了腿,你弟兄那两口子可怎么办?”
“唉,可不是吗?四个丫头片子顶什么用?人家一个手指头就给戳倒了!”赵迪那三姑唉声叹气,“别的甭说,局子里面还打人!我嫂子去看了,耀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说是一起住的给打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着喊着让我嫂子救他出去,我嫂子都快哭晕过去了!耀耀之前哪受过这种罪?家里再苦也没苦过耀耀啊!”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唏嘘。刘三婶子啧啧道:“你弟兄家那二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手脚也麻利,怎么就这么狠心?这可是她弟弟啊!”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赵迪那三姑抹着眼泪,“之前那丫头见了我喊三姑,喊得亲亲热热的,怎么就是这种人!”
“唉,她见了我也嫂子嫂子的喊,瞧着怎么也不是这种人啊!”张三嫂子也跟着叹气,“你们再瞅瞅,说不定是这丫头和爹娘赌气呢!之前上学上得好好的,这下一下子就得去结婚,她小丫头不懂事,一时想不明白赌气躲起来也是有的。说不准你们回去,过几天她自己想明白就回家了。”
这话得了不少附和。刘三婶子也道:“她是年纪小,以后大了自己就知道心疼弟弟了——现在她一个十四五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等她亲眼见了人家上门要钱,不给就打断她弟弟的腿,到时候自然就知道轻重了——这天底下当姐姐的哪有这么狠心的?她就算不心疼她弟弟,还不心疼她爹娘吗?五六十的人了,还腆着老脸求亲问友,为了她弟弟到处借钱。她娘生孩子生出来一身病,那脸黄的哟,我见了都难受得慌。除非是个畜生,要不爹娘遭这种罪,谁能看的过眼?”
听了半天,舒曜心里堵得慌,正要去找人堆里的夏母。却听旁边一个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小声问旁边穿紫花褂子的婶子:“赵家那二丫头明年才十五?这一丁点大怎么嫁人?他家的大丫头呢?”
那紫花褂子朝西边努了努嘴,道:“他家大丫头早就嫁出去了,婆家就在西边——要不他家哪来的钱还债、修房子?还不都是大丫头的彩礼钱。”说着,她叹了口气,“那丫头也是可怜。因为彩礼钱一分也没带回去,她婆婆动不动就甩脸子给她看。现在连着生了两个丫头,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她婆婆天天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老公原来还给她说两句话,但自打连着生了俩闺女,现在也不吭声了。”
“哎呀呀!”那小媳妇一听,顿时直摇头,“照我说,这事是赵家那两口子做的不对。哪有彩礼钱一分不给闺女的?这样光着腚出门子,婆家不给气受才怪。”
“可不是?结婚当天,她婆婆一听这事,当场就拉了脸。”紫花褂子叹了口气,“也亏大丫头长得好,不然她婆家能当场翻脸——那可是六万块钱啊!2×10年的六万块钱!”
“六万块钱?”那小媳妇倒抽了口凉气,“他家那大丫头得长成什么样?天仙也不值六万块钱?”
“你是没见过,他家那大丫头还真长得跟天仙似的,要不她老公能看上她?人家那可是独生子,家里没兄弟,上面有俩姐姐补贴,还在镇里有正式工作!”紫花褂子咂咂嘴,“那丫头随她妈长得白,水灵灵的,个子得有一米六五。从镇里上初中的时候,满学校里没一个赶得上她的,人都说以后得嫁个干部。哪想着她福气都使在了嫁干部上,就一个儿子生不出来了呢!”
“啊!那这可怎么弄?”小媳妇惊道,“她老公要是有正式工作,那不就不能再生了?”
“可不是吗?”紫花褂子叹道,“要不她婆婆怎么天天指着家里的母鸡骂,一口一个不下蛋的赔钱货?她那第二个丫头还是躲到外边生的,户口都不在家里。要不是找了关系,她老公就叫开除了,结果谁知道生下来又是个闺女。”
那小媳妇听了,也不禁跟着叹气:“要是个儿子就没事了,可这又是个闺女。那她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听说这回耀耀出了事儿,赵家那两口子还找她要过钱呢!”紫花褂子嘘声道,“好歹她手里没钱,想给也给不了,要不以后她日子更难过。”
说了这话,两人又是一阵叹气。那小媳妇道:“照我说,别说是手里没钱,就是手里有钱,赵家那大丫头不管他俩也是该,哪有这么作践闺女的?”
“唉,他俩也是没办法。”紫花褂子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当时他家穷啊!多生一胎罚三万,他家是连着生了四个闺女一个儿子——你想,这就是十二万啊!那年头,谁家能拿的出来十二万?赵家婶子又一个接一个的生,落下了一身病,三天两头地吃药,欠下了一屁股债。他家那破屋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哪里能住人?但凡能拿得出一分钱来,赵家那两口子哪能不给大丫头?”
那小媳妇语塞:“那也不能一分钱不给啊。一分钱都带不回去,他家大丫头在婆家怎么抬得起头来?”
“老一辈和你们这些小年轻不一样。你们现在都是男女平等,之前可不这样。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把彩礼钱给闺女的?”摆了摆手,紫花褂子不再谈论这个话题,“现在他家二丫头跑了,也不知道怎么堵上这个窟窿。”
小媳妇的注意力果然又转移了回来:“她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能跑哪里去?别是让人给拐了。”
“拐不了,咱们这儿清净着呢。估计是躲到哪个旮旯里了。”那紫花褂子啧啧道,“再说,真遇上了,谁拐谁还不一定——你是不知道,那小丫头厉害着呢,从小就刁。她爹娘支使她干什么活,她就问她弟弟怎么不用干。她爹要是揍她,她就揍她弟弟,搞得赵家那两口子是从来不敢支使她。前几天往锅里倒敌敌畏、提着刀和她爹娘干架,还放话说要到公安局告她爹娘——你说也是奇了怪了,赵家那两口子都是老实人,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闺女?”
“天,她这脾气!”那小媳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她这种脾气,人家敢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