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话,魏老师登时便愣住了。她带了这届学生三年,谁的脾气什么样她心里都有数。赵迪那孩子本就一身反骨,会偷跑出来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是夏亚南,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乖顺得近乎毫无主见的学生会有勇气跑出来不说,还能想到要把户口本也一起给带上。
半天才消化掉这个消息,魏老师按捺住满心的疑惑,放弃了试探夏亚南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打算,温和道:“这样,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去市里不安全,先去老师那里住着——你不是想打暑假工吗?老师就住在河西区,家里还有一套空着的小房子,小区里的餐馆小店也不少,能吃饭也能找工作,你先去住着,等开学了再走。”
那个小房子原本是她买给母亲住的。后来母亲去世,便没有人在那里住过了,不想还有能派上用场的一天。
“啊,这……这怎么好?”夏亚南慌乱地拒绝道,“老师,我……我爸妈会找我的。万一被哪个亲戚看到我住在您家里,会给您添麻烦的。”
“没事。那里不在市区,离咱们这儿也远,你爸妈亲戚找不到那里。”魏老师安抚道,“再说,老师也不和你一起住,老师平时住在旁边的小区。有事你去找我就行,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好好住着,再找找工作。家里也有座机,你每天晚上给老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行。”
虽然知道过去住最好,但还是不想麻烦她,夏亚南犹豫着怎么开口拒绝,魏老师却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你放心,之前也有同学在老师家里住过。再说,你和赵迪一个村,她爸妈和你爸妈也都认识,现在她的亲戚天天守在汽车站里,你要是过去了,这不是上赶着告诉他们你往哪去了吗?要是坐出租,你一个人去市里,万一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见夏亚南还在犹豫,舒曜道:“南南,答应。”她顿了顿,“魏老师是真的打算帮你,不是客气。再说,我们自己也确实不好找落脚的地方。”
听她这话,再看看满脸关心的魏老师,夏亚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攥着衣角答应了下来:“那麻烦老师了。”
见她点头,担心她安全的魏老师松了口气,舒曜也不禁会心一笑。
赵迪现在多半是和魏老师在一起。到时候去打工,说不定两人还能遇见。生于泥潭却不染污垢,还能头也不回地甩开想要吸血的血亲,赵迪的性格和心态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对夏亚南来讲,多和她相处相处,绝对是有利无弊的。
说服了夏亚南,魏老师便道:“你先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等一下,不要乱跑,老师马上就回来。”
知道魏老师是怕她被发现,夏亚南攥着书包带子,听话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了她,魏老师便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可没走几步,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回来拉上了窗帘,把门也给锁上了,并嘱咐夏亚南道:“如果有人敲门,你别出声。我马上就回来。”
夏亚南愣了一下,舒曜却心里有数,小声道:“应该是怕赵迪的爸妈找过来。”
夏亚南也反应了过来。抱着书包,她小心翼翼地缩到了透过窗户也看不到的角落里。不安地绞着双手,她和舒曜交流道:“舒舒姐,万一我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熟人怎么办?”
舒曜也不知道魏老师是怎么打算的。但她既然能从被赵家人包围的学校里把赵迪光明正大地带出去,肯定是有自己的办法的。想了想,她道:“魏老师应该有办法。实在不行的话,咱俩换一下。办公室里的其他女老师应该有化妆盒,我给你化个妆,保管他们认不出来。”
只不过认不出来和认不出来之间也是存在区别的。在任务世界里,她的化妆技术会被封印,可能会把夏亚南画得比较抽象。
由于一直以来舒曜都表现得比较靠谱,再加上空间里她的妆容非常漂亮,夏亚南对她产生了盲目的信任:“那等到了魏老师家,舒舒姐你也教教我。”
“没问题。”舒曜一口答应下来,“晚上我在空间里教你。”
在现实世界里,她行事会受夏亚南自身能力的限制,但在空间里还是可以做化妆之类的简单事情的,她可以化给夏亚南看。正好她也想和团子系统了解一下,她能不能额外教夏亚南一些东西,比如带着她预习高中的课程。
两人正说着话,窗户那里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夏亚南一惊,往窗户那里一看,却是三四只飞起来的麻雀。她刚要松口气,舒曜却感觉出不对来,当机立断道:“南南,快!捂着嘴和鼻子躲到桌子底下去,声音小一点!”
下意识地按照她说的办,夏亚南钻进了桌子底下。地上的毛絮灰尘被扬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她藏好没多久,窗帘便被一双大手拨开了一条缝。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男青年探进了头来,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又退了回去,合上了窗帘。接着,她便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里面没人。”
屏息躲在桌子底最深处,夏亚南看着地上乱晃的影子,已经猜出来了大概,顿时毛骨悚然。双手环住身子,她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那个黄毛青年的声音落下没多久,便有听到有人说话。这次是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藏哪里去?”
心里的猜测被确认,夏亚南登时心里一紧——这是赵迪的父亲。刚才听了舒曜的一通解释,她也打心眼里觉得赵迪是在魏老师这里。他们找到这里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还好那个男青年紧接着便打消了她的疑虑。冷笑了一声,他道:“是吗?可别是你们给藏起来了?不舍得儿子蹲局子也就罢了,闺女也舍不得?我告诉你,要是再拿不出来钱,你就等着你儿子蹲大牢!”
听他这话,赵父顿时急了。搓着粗糙皴裂又满是老茧的手,他着急忙慌地辩解道:“我们藏她干什么?一个丫头片子,值当的吗?再说,你们不是都是跟着找的?大前天晚上还好好的,哪知道她早上就跑了?”
那黄毛青年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最好。你们要是敢耍老子,等你儿子出来,老子他妈的打断他的腿!反正我们家弟兄四个,少我一个也不少!有种你就让他一辈子别出来!”
赵父听了,更是点头哈腰,连连保证一定一分不少地赔给他们,那黄毛青年才作罢。
只是来看看他找人找得什么样了,黄毛青年没有帮他的打算。拿赵耀祖敲打了他一通,见他老实得不行,没多会便离开了。
黄毛走了没多久,赵父的三姐,也就是昨天在村口哭天抹泪的赵三姑便来了:“盼子,二丫头在这里吗?”
“没有。”赵父点了根烟,愁眉苦脸地吐出了一圈白雾,“他三姑,你说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这能跑哪去?”
赵三姑也不知道。叹了口气,她道:“二丫头这都跑了几天了?要是走得早,说不准早进市里了。”
“唉。”赵父又吐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味道飘进了办公室里,呛得夏亚南一阵难受,“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人家就要十万,咱上哪里找啊?”
提起这事,赵三姑脸上也是愁云惨淡:“盼子,我说咱们还是进市里找找。她手头没钱,又什么都不会,指不定在哪个饭店端盘子刷碗呢。”
“这都找了多少天了?咱这些亲戚也不来了啊。”赵父道,“你看今天一共才来了几个人?都说家里有事,也不给咱们找了啊。”
“那也不能就不找了啊!”赵三姑急得直掉泪,“咱老赵家就耀耀一根独苗,这可怎么弄啊!”
摁灭了烟头,赵父摇了摇头,本来就不直的背更垮了。
赵三姑看得一阵心酸。抹着泪,她道:“盼子,你也别急。等回去给咱大姐、二姐说说,俺三个都上市里给找找——人家亲戚不帮忙,俺三个还能不给找吗?我就不信了,咱就这么大的地方,她能躲到哪里去?”
“等找着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耀耀还能等吗?”赵父佝偻着腰,鬓边的白发格外显眼,“人家说了,再有一个星期,等不着钱就要告。那天我问了,耀耀说是他先动的手,咱打官司也打不赢啊!”
说起赵耀祖,赵三姑不禁又红了眼眶:“这两天俺嫂子去看过耀耀了吗?”
“看了。”赵父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看有什么用啊!又出不来。”
早就听说看守所里缺吃少喝,上回看到脸上肉都没了的赵耀祖,赵三姑心疼一抽一抽的,恨恨地骂起赵迪来:“二丫头怎么就这么没良心?亲弟弟怎么还不知道疼呢?还说家里不疼她,要是不疼她,还让她上这么多年的学?小学毕业就叫她打工去了。但凡能拿出钱来,咱能叫她退学吗?”
说着,她又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起赵父来:“早给你说了,小丫头不能惯着。一个个的上那么多学干什么?大丫头不听话,她婆家那么有钱,这回才就给两万。二丫头更好,什么都不管,直接就跑了。小学毕业就去打工的那么多,你可倒好,说什么要不大队书记光来家里找,还是给上个初中。结果呢,一个个上学是上完了,可你瞅瞅人家记你的好吗?你趁早让四丫头也别上了。我看你这四个闺女是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哪天都跑没了,看以后谁伺候你!”
知道她说得在理,赵父闷头不语,抽着烟不说话了。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赵三姑拉着他,抹着泪回去找赵大姑和赵二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