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舒曜的眼里也不自觉浮起了一层雾气:“那是我第一次说不。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说我不当老师。”
“最后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妥协了。”
“我无比庆幸我当时的决定。如果我当时报了夏东师范,那我这辈子真的就那样了。”
“因为数学不好,所以虽然分数够,但我还是没报金融,而是学了法律。”
“大一的时候,我还想着我要给他们的儿子和女儿攒钱,以后把钱都给他们。”
“可后来我发现我的同学和我不一样。我的同学里有很多本地人,我的舍友不是姑苏的就是魔都的。她们都是独生女,从来没有被这样的要求过,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话。偶尔在网上见到这些,她们的态度都是十分一致的嗤之以鼻。”
“我脾气比较独,再加上一开始和她们三观不合,所以也有些格格不入,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相互之间比较客气,也比较疏离。”
“可人是群居动物,总是会相互比较的,也会在不知不觉受到环境的熏陶。看到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我的舍友又都过得那样舒心,她们爸妈对他们那么好,我开始对他们的话产生了怀疑。”
“那位在我报志愿的时候劝我长点心的朋友比我更早觉得不对劲。她去了提篮桥学金融,虽然不是一个学校,但我们都在魔都,所以还经常一起出去玩。有的时候我们聊这些事,渐渐发现我们之前深信不疑的东西可能是错。”
“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最后我们一起保研,一起和之前的事做了了断,又一起到了魔都工作和定居。”
“我比你幸运。因为有去魔都上学的机会,所以才能够意识到那些话的不对劲。如果当时报了夏东师范,我的人生轨迹会和你大差不差——结婚生子,锅碗瓢盆,一辈子都不曾真正开心过,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还会不如你。因为老师的生活还算安稳,我原本的性格也比较软,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种温柔乖顺的女孩。如果没有意外,我可能到死都意识不到自己本可以拥有更加自由的人生。”
“可你连上高中的机会都没有,却依然有自己的主见,上学的执念甚至打动了系统。”
“单论这一点,你就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女孩子了。”
“你的性格没有任何问题,缺的只是一个能够让你产生改变的环境。”
“所以我信你。”舒曜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也值得我信。”
呆呆地听她说完,夏亚南忽然就哭了。蜷在沙发上,她捂着脸,瞬间泣不成声。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平行的时空里,无数没能出生的女孩也同样泣不成声。
既然夏亚南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上学,那现在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魏老师不让夏亚南出门,现在又正因为她的爸妈忙得焦头烂额,舒曜也不好再给她添麻烦,所以找工作的事得等晚上她回来了再说。但现在夏亚南没有课本又心绪不宁,学习也学不进去,所以想了想,舒曜便决定和她商量一下原本被搁置的高中规划。
高一结束后,学校会进行文理分科。虽然都说选文选理要看高一的表现,但是根据夏亚南的情况,舒曜觉得她其实没有必要等上一年再考虑——虽然理科的升学率要比文科高的多,以至于高中普遍流行学理,但是夏亚南的数学实在是拖后腿,物理化学也都一般,以后学数理化大概率会比较吃力。不过好在夏亚南也没有学理的打算,还没等舒曜给她分析各科的情况便表示自己要学文:“魏老师之前和我们说过,如果数学不好千万别学理。再说,舒舒姐你也是文科生,我要学和你一样的专业,以后当一个像魏老师一样的老师。”
听她这话,舒曜哭笑不得。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省得她劝夏亚楠跟风学理了。至于如果学了法律,想当老师的话只能读博进高校,舒曜也没提——现在离高考报志愿还远着呢。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都是在变的,她也是进了法学的坑,才知道现实世界里的律师跟电视剧里的不一样。说不定等到报志愿的时候,夏亚南还会因为看了好几部商战剧,心血来潮和她说想学金融进投行呢。
问过了夏亚南的基本想法,舒曜让她拿出了包里的卷子,又具体问了一下她每门课都学了什么。确定了她学的东西和自己大差不差后,根据自己久远的辅导初中生的记忆,舒曜提问了她一些基本的知识点,还亲自上阵给她念了一段英语听力。把语文和英语都捋过了一遍后,她发现夏亚南的语文底子打得很不错,英语单词、语法和基本知识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听力不太好。以舒曜那蜗牛爬似的语速,她还是听不大懂英语文章的意思。
见舒曜半天没出声,夏亚南十分忐忑:“舒舒姐,我是不是太差劲了?”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她道:“我的英语听力一直都不好。可每天早读我都在好好听,其他同学说要多读多背我也都试了,但就是不怎么管用。”
“没事,你底子还挺不错的,就是听力需要再练练。”笑着安抚她,舒曜托着腮道:“我是在想我是不是该练一下英语口语——这样咱们就能省下一大笔买收音机的钱了。”
夏亚南的英语口语实在是不怎么标准,卷子上还有用铅笔标注的拼音,显然是和她一样没有学过音标。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舒曜觉得她的口语应该和自己一样是没治了,但如果多听多练的话,听力应该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要想给夏亚南练听力,她的那一口流利的槐安村口语是难当大任。要么买MP3,要么买收音机。可买这些也要花钱。现在夏亚南一穷二白,学杂费和生活费都不一定能凑齐。这么想着,好像还是她练一练口语,给夏亚南当人工收音机比较划算——团子系统说的是不能给夏亚南补课,不是不能和她说话。她和夏亚南用英文交流应该属于灰色地带,虽然擦线但也说不上是违反规定。
“舒舒姐,你的英语说的很好呀。”完全没听出来舒曜瑕疵明显的发音,夏亚南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念的和我们考试用的收音机里差不多。要是你不嫌烦的话,我每天听你说就好。”
头一次听到有人夸她的英语口语,舒曜心里乐滋滋的。但自己是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有数,摆了摆手,舒曜道:“我这口语就算了,咱们还是听收音机——要是为了省这几十块钱把你给带歪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如果实在是买不起的话,咱们去找个暑期托管班看晚自习,蹭人家的收音机听。”
市里的暑期托管班都还是很多的。学生有寒暑假,家长却没有。需要上班的家长不能天天呆在家里看孩子,老师也放了假,失去了约束的孩子轻则落下课业沉溺网络,重则偷跑出去游泳溺水身亡,所以许多家长都会选择把孩子送进托管班——不求他们学到什么知识,只求他们不出安全事故。
把家长们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托管机构也不想多花冤枉钱找老师看自习,于是成为廉价劳动力代名词的在校大学生就成了他们的首选。但是开给大学生的工资再低,也低不过打暑假工的高中生。所以如果有要价便宜的准高中生过去应聘,这些对年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托管机构还是很乐意的。
如果不是夏亚南急着赚学费,当个看自习的老师其实还是不错的——既能赚到点小钱,又能在这些小学生自习的时候自己学一会儿,兼顾生活和学习。只可惜工资实在是太低了,既不包住又不包吃,一个月才六百块钱,夏亚南就算是不吃不喝,干到开学也攒不够学杂费。
想来想去,舒曜还是遗憾地放弃了托管机构,建议夏亚南去附近找找酒店和餐馆。
洗盘子虽然又苦又累,但是能多赚一倍的钱,解决她们的燃眉之急。如果能进酒店当前台,那就更好了。只可惜夏亚南不会化妆,碍于系统的规定,舒曜也不能手把手教她。市里的酒店又没几家,不像海州正处于旅游旺季缺人手,夏亚南应聘上的可能性不太大。至于在空间里让夏亚南看着她化妆,按照她当时跟着美妆博主学的速度,等夏亚南能熟练地画上淡妆,高中都该开学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还是试试的好,万一撞大运了呢。
毕竟这两天在魏老师家里暂住就已经够给她添乱的了,总不能找到了工作还赖着不走?至于魏老师透露出来的这个假期收留乃至准备资助夏亚南去一中的意思,舒曜觉得不能这样——魏老师愿意资助贫困学生是她自己的事,她心地善良不该是被资助者蹬鼻子上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