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了一瓶半点滴,在赵迪的橘子战术下,夏亚南终于醒了过来。
动了动睫毛,映入眼帘的是无限放大版的赵迪的脸。她抱着个年糕在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脸上却满是愁容,仿佛在忧心什么国家大事。
昏昏沉沉的,她脑子里还满是乱七八糟的梦,可见赵迪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
见她在抿着嘴笑,赵迪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兴奋地拉了拉魏老师的袖子:“南南醒了!”
正和连忙摸了摸夏亚南的脸,魏老师便见她额上还微微有些烫,但眼神清亮,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见她醒了,旁边床的奶奶笑道:“刚才做什么梦呢?一会哭一会笑的,急得你妈妈都去找医生了。是不是梦见考试题都不会啊?”
愣了一会,夏亚南才消化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勉强笑了笑,她垂着眼帘,什么话都没有说。
以为她是默认了,那奶奶笑道:“你妹妹刚才都吓哭了,可得亏护士说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你们这些小孩好啊,做噩梦也做不了啥,最多也就是考试没考好之类的。要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嗐,那可就坏喽!”
说着,她便絮叨起自己的孙女来:“我家宁宁和你们差不多大,现在上初三了。回回考试之前都做噩梦,一会梦见没考好被老师骂了,一会又梦见,天天说自己愁的不行。你说说,她有个啥可愁的?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再想想这个时候她愁着的事,那还叫事吗?”
听她这话,夏亚南有些愣神,赵迪也是一阵恍惚。
她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愁什么呢?
天天晚上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考砸了回家挨爸妈的训?喜欢的男生喜欢其他的女孩子?
第一种她感触不深,第两种她从没感受到过,唯有第三种还有些眉目。
期中考试之后没多久,韩嘉言便和温蕴如在一起了。
温蕴如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温柔又好看,成绩也好。一看便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子,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当时伤心又难过,连期中考试稳住了前五都没那么高兴了,晚上还蒙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场。可是经了公安局那档子事,忽然便觉得也没那么难过了。
她和温蕴如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去想这些事情的资本。何况韩嘉言沉稳又干净,一看便是体面人家出来的男孩,不是她这种杂草似的女孩子能配得上的。
温蕴如是独生女,父母也都在体制内,又被家里娇宠着长大,长得漂亮,性格也单纯,眼里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如果她是男生,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像她这种背负着万斤担子的人,还是自己呆着比较好。
可听着奶奶讲她那怎么学都学不会、还动不动就泪汪汪的孙女,赵迪鼻子一酸,还是忍不住又红了眼。
为什么同样是女孩,有些极不被期待,有些却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这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正呆呆的想着,她的手忽然被碰了一下。低下头一看,却是夏亚南。拉着她的手,夏亚南试图安慰她,努力地想笑一笑,却费劲地挤出来了一个并不灿烂、甚至还流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容。
回握她的手,赵迪也慢慢挤起了一个同样的笑容。
她们不是极少数出生在春暖花开中的女孩,注定只能在风雨交加中负重前行。
打完了余下的半瓶点滴,魏老师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载着她们回了家。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钟了。魏老师却并不嫌麻烦,撵走了揽着她不让做饭的赵迪,她打开了油烟机,重新开始炒菜。
见劝不动她,赵迪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给夏亚南裹上,便过去给她搭把手。裹得跟个球似的,闻着厨房里食物的香味儿,病恹恹的夏亚南靠着沙发的抱枕,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这次的梦又变了。
梦见了她离开了家的那天早上。一开始与那天无异,李大婶被夏凯攒下来的臭袜子熏走,她提着伪装成垃圾的一袋子必需品离开。可她还没蹬上自行车,爸妈便回来了。见她拿了这么多垃圾,妈起了疑心,过来要瞅她的垃圾袋,她登时慌了阵脚,提着两袋子垃圾便没命的往前跑,爸领着一群人在后面没命的追。
抱着校服和书包,她跑啊跑,跑得天都黑透了,仿佛都跑到了天尽头,可他们却还是在追。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她拚命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我不打工!我要上学!”
身后的那群人却狞笑着,突然便化成了一团黑雾,要把她吞噬进去。她绝望地往前跑,却一下子奔到了悬崖边上,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
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猛地醒了过来,入眼却是温馨的房间。厨房的锅里咕嘟咕嘟的炖着羊肉汤,空气里飘着肉香。见她看了过来,拿着锅铲子的魏老师笑道:“再稍等一会,饭马上就好了。”
无尽的黑暗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仿佛一下子从泥潭挣扎进了凡世的烟火里。夏亚南松了一口气,却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原是南柯一梦。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