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沉默了良久,夏亚南才低低应道。
那天发了一场高烧,魏老师心疼自责得不行,嘴上不说,心里却一个劲儿的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不停地给她买这买那。
但她其实觉得那场高烧发得挺好的,起码挺是时候。
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想过死,连怎么死都想好了。可是等到清醒过来,看看魏老师,再看看赵迪,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活着挺好的。
她当时眨了眨眼,突然便冒出来了这么个念头。
许是高烧的后遗症,回家的这些天里,她反应还有些迟钝。虽然魏老师愧疚不已,虽然赵迪还开玩笑说她是发烧被烧糊涂了,可她心里却十分感念这场高烧。她总觉得,自己是被这场高烧烧得清醒过来了。
要不是那天濒死,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的对那家人死心的。
她有两条命。
第一条命是他们给的,这次发烧夺走了。第二条命是魏老师和赵迪给的。
从今往后,她的家人只有魏老师和赵迪。
私心里,她觉得舒舒姐也是她的家人,而且比大家更亲近。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认自己这个妹妹。
说真的,在这次高烧之前,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能狠下心来,和家里斩断联系。可是舒舒姐却信。
要不是舒舒姐相信她能自己来过好这辈子,她连遇上魏老师和赵迪的机会都没有。在她气得浑身哆嗦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舒舒姐还在公安局替她吵了这一架,给了她质问那家人的机会,让她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正这么想着,赵迪又道:“而且那天你表现得真的挺好的。我脾气挺泼,在家里的时候,和他们吵架也是常事,可那天和他们吵起来还是左支右绌,靠着斗狠才吓退了他们。可你看看你,平时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那天把他们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旁边看的那些人还都向着你,劝他们你是在说气话。我之前还想着你嘴笨,万一你撑不下去,我就替你说他们,反正不能让你被逮走,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厉害。还有上回给公安局打电话,你让我念给公安局的那些绕口的东西,我都给唬住了。”
“那天和他们对峙的不是我,那些东西也不是我写的。”夏亚楠小声道:“那是我姐姐。”
说完这话,她忽然便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是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姐姐?”赵迪显然没听明白,“什么姐姐?”
“就是,住在我脑子里的姐姐。”想着舒曜教给她的说辞,夏亚南道,“他们不让我上高中,我不是和他们闹吗?当时我就想,要是我脑子活,嘴皮子又厉害的话,我就先和他们吵一架,吵赢了之后再自己赚钱去上学,也不用天天看他们的脸色,想着想着就哭着睡过去了。就这么想了两个周,那个姐姐就出现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赵迪,夏亚南叹了口气,“她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细节还给描补上了:法律专业,吵遍天下无敌手的律师。我当时不是从家里离开,不知道往哪跑吗?她说现在是旅游旺季,给我规划去海州的酒店当前台,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让我拿上户口本。我当时都不知道带着户口本要干嘛,现在一看,真是省了好多事。那天给你讲什么徐妃半面妆的也是她。要不是她的能力发挥受我自身素质限制,估计能讲的更好。”
舒舒姐的来路半真半假。她确实是自己想出来的——只是日在锅碗瓢盆间复一日的操持,她不知想了多少年,那个引路人系统才找上她。在这之后又过了许多天,她才等来了舒舒姐。
听得目瞪口呆,赵迪期期艾艾道:“这,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词汇来形容,于是便举了个例子:“怎么就和灰姑娘里的教母似的?”
用力点了点头,夏亚南认真道:“真的,我没骗你。不然你看,我像是能在公安局里吵架吵得那么厉害的人吗?再说,要是我真有给你讲什么魏晋王谢的本事,我还至于每天苦哈哈的背历史,还怎么背都背不下来吗?”
这话说的确实挺有道理。又见夏亚南神色不似作假,赵迪扯着豆芽的皮,迟疑道:“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如果是骗你,就让我立马被他们抓走。”立了个自己心里最毒的誓,夏亚南道,“不过我上网查了查,他们说这好像叫什么双重人格,是一种病,可我觉得我挺正常的。而且要不是有那个姐姐,我自己压根逃不出来,更吵不过他们。”
见她拿这事来立誓,又想想她现在和初中的区别,再联想到她在公安局时的种种反常,心思比较单纯的赵迪不多会便信了,还义愤填膺道:“你哪里有病了?要是像之前那样去打工,那现在才该气病了呢。”
“什么病不病的?亚南又不舒服了吗?”听到她们的动静,魏老师探出头来问道。
“不是,是亚南在和我说她的姐姐。”接受了夏亚南有了个神仙教母的事,赵迪禁不住便兴奋起来,拉着魏老师便开始给她讲夏亚南的“姐姐”。
魏老师听得啼笑皆非,一开始只当是夏亚南骗着赵迪玩儿,及至夏亚南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把她如何离开家,如何听从那个“姐姐”的建议,准备带上户口本去海州,乃至以后的打算等等,竹筒倒豆子似的告诉她,才确定她不是玩笑。
估计是出现幻觉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忧心的看着夏亚南,魏老师一阵心疼。至于什么双重人格,她也听在医院工作的表姐说过——那不是精神病吗?夏亚南好好儿的,不砍人不发疯,没有任何自杀自虐倾向,还知道一天到晚的好好学习,怎么可能会有精神病?
就算是有,那也是她那爸妈逼出来的。
不过肯定没有。
这孩子还有点发烧,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得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
翻炒着锅里的糖醋排骨,魏老师默默的想着。
和炒着菜的魏老师相比,赵迪就兴奋多了。
逮着夏亚南问来问去,她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事后诸葛亮似的回忆道:“当时在公安局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现在想想,警察局里那些话可真是不像你能说出来。你平时都是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哪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家里的那些事都说出来?”
“那个姐姐说她不能什么事都替我干,我得自己支棱起来。不然要是哪天离了她,我就又什么都不会了。咱们暑假开学之后,她其实就不大和我换了,估计那时是看我实在是不会吵架。”察觉到舒曜午睡还没醒,夏亚南便和赵迪说起了悄悄话,“她又好看又温柔,可和咱们班温蕴如那种温柔好看还不一样。就是,怎么说呢,温蕴如是被保护得很好,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那种天真单纯的温柔好看;她是自己很厉害,不像公主像国王,但是依然待人温柔的温柔好看。”
虽然不理解“不像公主像国王”的温柔好看是什么样的温柔好看,但还是阻碍不了赵迪的憧憬和向往。和夏亚南咬着耳朵,她小声道:“你是天天你想着你要上学,才得到的这个姐姐,对?”
想了想,夏亚南点了点头:“对。”
见了系统之后,她便知道了自己想的什么脑子活、嘴皮子厉害之类都没管用的,根本原因还是她念叨着要上学,这才引来了舒舒姐。
“那如果我天天念叨着要上学,是不是也能得到一个这样的姐姐呀?”赵迪歪着头,出神的想着,“我也不要求她是top,章财章师就行。也不用嘴皮子厉害,脑子活,只要能天天给我说说话,以后指点指点我报志愿,我就很满足了。”
听她这话,夏亚南忍俊不禁,团子系统也扑哧笑了出来。踹了赖床不起的舒曜一脚,它把风油精塞回了口袋里,滚到了她面前:“赵迪也想要你。”
“嗯哼?”还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的舒曜勉强把眼皮打开了一条缝。
在她脸上踩了一脚,又用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她的眼睫毛,风油精味的团子道:“她想天天念叨念叨试试,看能不能把你召唤出来。”
呛鼻的风油精味扑面而来,还赖着不想起床的舒曜瞬间清醒过来。懒得和毛孩子计较,她被赵迪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你们会给她分配任务者吗?”
“不会,她不符合条件。”趴在舒曜的胳膊上,团子嘎嘣嘎嘣地嚼着薯片,“任务者数量有限,只有心愿未了并且经过评估,性格存在改造可能的委托人在执念强烈的情况下,才能引起组织介入,进而召唤出任务者。赵迪这两辈子都肉眼可见能过好,性格又果决坚韧,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组织肯定不会朝她派人。”
点了点头,舒曜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三条硬性规定也不难理解。虽然她不知道组织挑选任务者的标准是什么,但是看任务完成过程中的要求,尤其是自身能力的使用受限而且所获得的能力不可带走这条,符合条件的人应该不太容易找。既然资源有限,那赵迪这种自然便排除在外了。
虽然希望能尽早完成任务救姜零露,但她还是打心底里希望诸如“我想上学”这类的任务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因为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不是简简单单的通关任务或者小说世界。夏亚南经历的这些事情,应该都是在她那个世界真实发生过的。
“羊肉汤好了!”端着一大盆羊肉汤,魏老师笑着走了进来,“学校里的伙食不行。你俩都多喝点,好好补充补充营养。”
把羊肉汤接过来搁在桌子上,赵迪给魏老师盛完,又特意多给夏亚南盛了一碗,一本正经道:“你这是两个人,得多喝点补补。”
禁不住也笑了起来,魏老师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也塞进了她手里:“那是,两个人呢!”
夏亚南也禁不住笑了。
在坦白舒舒姐的存在之前,她曾无数次辗转反侧,却没想到可以这样轻易的说出来,又以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被魏老师和赵迪接受。
在公鸡的报晓声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纸屑在白茫茫的大雪地上洒了一片。红彤彤的,分外喜庆。
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