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这一问落下,注意到贺遂的神色一顿,萧宁也就明白了。
“看来贺郎君还是得护送大长公主和公主走一趟。”萧宁立刻明了贺遂的处境。
先前萧宁之所以会提出问题,也正是因为考虑到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的身份,若没有她们信任的人陪伴于左右,两人前往并不熟悉的雍州,极有可能会让两人不适,这对雍州方面来说并不是好事。
“唯。”贺遂也明白,有些事情尚且不能放下,纵然很想跟在萧宁的身边多学习,也不能急于一时。
事情便就此定下,萧宁同贺遂叮嘱道:“我会派一支军队护送大长公主和公主,贺郎君想带什么人只管带。在内,人马归贺郎君管辖,在外,我的人负责。”
贺遂听萧宁处处顾及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的做法,焉能不配合。
如此,兵分两路,萧宁选定黑衣玄甲中一位最近冒头,和程永宜甚是交好的青年将领程绩,负责这一趟护送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回雍州。
南宫致远出面集粮,梁州世族无一人敢不给,乖乖地聚集20万人过冬的所需粮食,交到南宫致远手中。
粮食拿到手,萧宁亲自出面,白纸黑字写下借条。
一个个手里拿着借条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萧宁心中有数,爽快开口道:“诸位放心,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没有还各位粮草之前,我绝不再借。山民得粮,若敢犯于诸位,便是我无能,我再无资格执掌梁州。”
把梁州世族们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话,尽说了。
一群世族还是愿意相信萧宁的,毕竟依萧宁的能力,就算硬抢他们的粮食,他们也毫无还手之力。
从梁州氏族中借到了需要的粮食,萧宁就得出面会会山民们。
老者之前派人下山,报了人数,一直让人静候在梁州内,只盼能得到萧宁给出的消息。
“回去告诉你们头领,粮食已经借齐,问他打算怎么取走。”萧宁让憨厚男子转达。那一位来送信的其实学过一些雅言,否则老者也不可能派他下山传话。
只是突然听到萧宁给出的好消息,面露惊讶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憨厚男子复述,他想自他下山的日子不过短短几日,萧宁既然如此迅速的调集粮草?
“我立刻回山告诉头人。”青年甚是激动,有了粮食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告诉你们头人,我在老地方等他。想把粮食拿走,有些事得说清楚了。”萧宁这时候有粮在手,底气十足,必然要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青年微微一顿,可一想,萧宁竟然真把粮草聚集了,果真要借粮给他们,又有什么可能对他们动手?
重重的点头,青年撒腿就跑,迫不及待的赶回山中,将这则好消息告诉山里。
萧宁赶到山民在萧宁进梁州第一回下山的村落等着,天还没黑,瞭望台探得山民前来,立刻禀报萧宁。
“放他们过来。”瞭望台的存在,是判断是否让山民下山靠近。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过一面之缘的老者,果然带着十几个山名出现在萧宁的眼前。
萧宁跽坐于蒲团上,看到来人,缓缓起身。
“头人。”萧宁亦如老者手下的人一般称呼他。
“小娘子好快的动作,只是这瞭望台建来却是为何?”面带笑容的称赞萧宁一句,同时又看着眼前的瞭望台,提出心中疑惑。
“自是为防备不怀好意之人。”萧宁并不觉得建起这瞭望台有何不可。
与老者的目光相对,萧宁分外的坦然。
相互间的防备,谁和谁不清楚,又何必非要撕破脸皮,追根究底。
“我原以为小娘子有意和我们交好,现在看来小娘子对我们多有防备。”老者并没有要跟萧宁硬杠的意思,只是悠悠一声长叹,显得很是失望。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难道头人有意与我们交好,便不曾防备于我们?有心是一回事,总有那别有用心的人,未必不会趁此机会,背后动手脚,我防的从来是小人,难道头人自认是小人不成?”
萧宁并不认为自己的举措有何不妥。
老者跟萧宁你来我往的交锋,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是豁达之人,用你们山下人的话来说,坦坦荡荡,可交。”
“请!”萧宁请人坐下,不急于一时。
老者亦不客气,在萧宁对面的蒲团随意而坐。
“粮食我已经备好,头人打算怎么借怎么还。”萧宁为老者倒一杯水,请老者自用,同时也讨论起正事儿。
“小娘子心中必有章程,何不说来听听?若是我能做得到,何乐而不为?”老者言辞中,对萧宁颇是赞赏。
“观头人说话做事,对我们甚是了解。”萧宁自老者的言语中可以听出,这也是一位饱读诗书之人,否则说不出这种文绉绉的话。
“当年我救过你们山下一个读书人,我现在用的雅言都是他教我的。不得不说,你们山下人的确比我们山上人聪明的多。”老者一番肯定,落在萧宁耳中,萧宁轻轻一笑,“不过是所见不同,所闻不一,略有差别罢了,算不上谁比谁聪明。”
并不以为老者的称赞,当真认定他们山下都是聪明人,而山民都是蠢货。
萧宁端起水喝了一口,这时候终于说起正事,“今我借粮几何,来日,山民还我粮几何!头人以为可否?”
老者原以为萧宁会趁机做些什么,不想竟如此大方,微微一顿,又觉得他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
一个可字斩钉截铁,也是对彼此的承诺。
“白纸黑字,你我立契为约。”萧宁让人拿出早已经准备妥当的白纸黑字定下的契约,放到老者的面前。
老者的确识字,看到那白纸微微一愣,随后一眼瞧见纸上所写的粮食之数量,更是大惊失色。
10万人所需的过冬粮草,老者又怎会不知所需几何?萧宁短短几日当真调集如此多的粮草,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粮草在此,立契之后头人可以前去查验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头人尚未取粮食,这一契约,自不成立。”萧宁在契约中清楚明白的写明,双方契约之所以成立的基础,就是山民必须拿到纸上所写的粮食数量,少一丝一毫,这份契约都将作废。
极大的保障山民们的利益,也是表现她最大的诚意。
老者内心倍受震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宁能为他们山民退步至此。
“小娘子如此行事究竟所图为何?”老者越想越是惊心,实在想不明白,萧宁如此作为究竟图的什么。
“图我梁州境内百姓安居乐业。”萧宁说的是真心话,这一句说了几次,然而却不知有多少人会相信她这一句真心话。
“执掌一州,令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本是分内之事。山民屡次三番骚扰百姓,若不解决山民之困,谈何解决我梁州百姓之困?头人只管放心,我要的从来都是边境安宁。”
萧宁并未想过要将山民赶尽杀绝,除非山民不知足,纵然萧宁如此相助,他们依然再犯梁州百姓。
杀戮是下下之策,尤其是和一个民族挑起真正的战火。
老者笑出声来,感慨的道:“如此说来,这一回不管是梁州百姓,或是我们山民,能碰上小娘子,实在是福分。”
山民这些年为了得到生活所需品,没少下山。这一年的天灾,让不少山民部落首领都在考虑,该怎么度过难关。
下山抢掠,在他们看来是最有可能助他们山民度过难关的办法。
当然他们也曾考虑过,一旦他们抢得太多,搅得梁州百姓不得安宁,极有可能会引起梁州兵马进山。
然占山为王的人,根本不畏惧所谓的兵马上山。
衡量之后,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抢夺山下百姓粮草以活命。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萧宁出现,梁州百姓这一年过的将是什么日子?
“头人,山民是好战之辈吗?是不知足之人吗?”萧宁被老者夸赞,不以为然,有此两问。
老者的目光看向萧宁,郑重地承诺,“小娘子助我山民族人渡过难关,我向小娘子保证从现在开始,山民绝不下山惊扰梁州百姓,无论是好战之辈也好,不知足之人也罢,我都会一力拦下。”
萧宁要的就是老者这句话,如愿意常听到,萧宁露出了笑意。
“上佳。”萧宁满意,赞一声。“等改日头人将族人安顿妥当,我与头人再见一叙。我有一法,可解山民族人因田地缺少而不能耕种,又或是水源供给不足而无法耕种。”
萧宁相信一个真正心怀族人的人,绝对不可能忽略能够改变族人生活和命运的办法。
果不其然,老者听到萧宁的话,瞬间眼睛都亮了,“有如此好的办法。”
重重的点头,萧宁从来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改日,我定于小娘子细聊。”老者很是期待,同样清楚,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跟萧宁商量将来怎么改善山民们耕种增产,而是解决山民无粮。
老者仔细看了萧宁备下的一纸契约,毫不犹豫的在上面签下他的名字。
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
“我会命人将粮食运来,放于此处,你我各自安排人交接。粮草过手,是多或是少,当面点清,我可不希望将来再起争执。”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别说他们第一次合作,相互之间还得磨合。萧宁更得要人当面点清。
老者一听连忙点头道:“自该如是,我这就回去安排人,连夜运粮。”
最急切于将粮食带回山上的人莫过于老者,萧宁既然愿意放粮,又怎么会拦着?
摊手意示老者随意。
老者立刻起身朝萧宁行以中原的礼节,这一刻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萧宁。
“希望头人能明白我守卫百姓之心,好好约束山民,从今往后不可让山民下山扰民。”萧宁的要求再三重申,希望老者务必牢记。
“我既有言在先,无论我山民有多少部落,从现在开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下山惊扰梁州百姓,这是我对小娘子的承诺。我们山上人,一言九鼎。”老者明白萧宁话中的意思,这是提醒老者绝不允许任何人惊扰梁州百姓。
“我自然是信得过头人的,但我也须有言在先,倘若山民再下山抢掠百姓,我见一个杀一个。”萧宁第一次在老者的面前流露出杀意。
能够率领如同杀神一般的军队的人,又怎么会是仁慈得拿不起刀的人。
“小娘子放心。我明白。”老者郑重的承诺,这一刻的他完全相信萧宁了。
萧宁将山民之事处理完,等待她的便是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往雍州。
作为雍州的代表,萧宁因梁州和扬州事务,不能亲自送两位公主回雍州,送总是要送的。
贺遂看到前来相送,面对萧宁的恭敬,比之从前那叫一个恭顺。
萧宁一切如旧,并未因势向于自身而轻视于任何世族。
“此番大长公主、公主前往雍州,沿途宁都已命人安顿妥当,若大长公和公主有任何不适,尽可提出,必令他们改正。”萧宁送人,依然得叮嘱一番,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叫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舒服。
长沙大长公主满意地颔首道:“萧小娘子有心了。”
若说有心,萧宁自然是个有心人。
清河公主道:“其实不必让贺郎君相送,有小娘子安排的人庇护,足矣。”
这番话,这个态度,叫一群其实想看戏的人都微微一愣。姬氏的这两位公主,竟然如此相信萧宁吗?
“这些年我们有赖贺郎君庇护,如今既然我们选择小娘子,理当信任小娘子,贺郎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清河公主的目光落在贺遂的身上,温和而温暖。
萧宁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两位未必不会成为一对!
贺遂是想留在萧宁身边多学本事,以待后用。
然而顾忌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他选择守卫在她们身边,这一点,何尝不是取舍。
只是贺遂想不到,他做的一切竟然有人看在眼里,也有人取得他的取舍。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些年贺郎君庇护我们,如今有了萧小娘子,是该去贺郎君想做的事了。”长沙大长公主诧异于清河公主的提议,脸上微微一僵,最终不得不说出同样意思的话。
只是扫过清河公主之时,长沙大长公主的眼中流露出不赞同。
可惜无人在意。
萧宁旁观至此,终于明白为何清河公主选择在起程前提出。长沙大长公主是做不到对萧宁完全的信任,自是希望身边能得贺遂这样一个一直护在她们身边的人的庇护。
但清河公主体恤贺遂,好男儿志在四方,贺遂之忠义,多年护于她们足够了,她们没有任何的资格,一再要求贺遂留在她们的身边,让贺遂成为她们的家臣。
清河公主今日一番话,不仅是向贺遂表态,叫贺遂知她的通情达理,同样是向萧宁表露信任。她相信萧宁,愿意以性命相付,在这一点上,长沙大长公主不如她。
大概,这算是投桃报李吧。
毕竟在长沙大长公主和清河公主,作为同样可以继承姬氏的情况下,萧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清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