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写着的字清清楚楚,认字的人自是知道究竟谁赢。
公孙夫人骄傲的昂起头,作为一个挑衅的人,若没有丁点本事,她怎敢这般狂妄。
“承让了。”中年女子在地上,丝毫不差的写着三十七人,而另外一个人写的却是三十六。
一人之差,却胜负一分。
众人一道喊出来的答案,还能有假?
输了的人总不能连气度都输了,朝中公孙夫人拱手,“夫人赢了。”
公孙夫人面带笑容,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朝一旁的人询问:“这一局分出了胜负,还有哪一位再来?”
迫不及待的神色,一众人都看出她的跃跃欲试。
“还请长史拿一份雍州境内的昔年户籍造册。”这时候又有人出头,同孔鸿提出了请求。
“你我各阅户籍造册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谁能将户籍中的内容背得一字不差,就算谁赢。”这一位比起刚刚那张扬外露的人,显得沉稳的多,年纪倒是差不多的。
“可。”公孙夫人毫无意见。
孔鸿早已经让人去拿一份雍州昔年的户籍造册过来。
说是一份,其实是好几份竹简。
堆积在一旁的案几上,公孙夫人倒是客气的相请道:“阁下先请。”
这般的客气和她之前的狂妄,目中无人相比,甚是出乎人意料。
那一位也不跟公孙夫人推辞,坐在一旁翻阅案上的竹简。他这一边看公孙夫人也跟着一起看。
看完的人还打算重新再看一遍,公孙夫人看完却道:“长史可现在考较。”
还打算重新看一遍的人,震惊无比的望向公孙夫人,小声地提醒道:“尚未满半个时辰。”
“足以。”翻阅一遍,即将所有的记录牢记在心的公孙夫人,何必再费时间等候半个时辰。
孔鸿询问的眼神落在震惊的男人身上,“夫人所言,无需半个时辰,若她能在此时将这些记录倒背如流,算是夫人赢吗?”
作为一个公证人,竟然把决定权交到另一个比试的人手里。
胜负之分,公孙夫人是要让人心服口服的,既然如此,孔鸿又怎么能不帮人一把?
“若是夫人无须半个时辰便能够将户籍倒背如流,自然是夫人赢。”这一位还是有些气度的,这不立刻给了一个公正的答案。
“既如此,不如先生亲自考较。”听到对方这话,孔鸿很大方的将考较的权利交给对方。
“不可,不可。”这一位连忙推辞,如此行事,略有不妥。
“先生是公正之人,我相信先生。”孔鸿尚未开口,公孙夫人反而一脸信任的望着削瘦男子。
如此的胸襟气度,岂不让人心悦诚服。
“如此,我便不再推辞。”削瘦男子也不在推三阻四,这时候拿起一旁的竹简。
随口问出好几个问题,而且是随手翻来的,并无特别的规律,公孙夫人都能信手拈来,削瘦男子闻之不禁感叹,“我不如夫人。
“问夫人这些问题,趁此机会我多阅几回,才有把握背出这些内容,而夫人只看了一遍便倒背如流,实在好记性。”
技不如人就得认了,万万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贻笑大方。
“承让承让。”公孙夫人这时候已然放下方才那倨傲的模样,面对磊落坦荡之人,她也以礼相待。
削瘦男子起身亦还以一礼,十分客气。
“我不和你比记性,我们比见解。”连着两人落败,而且都是心服口服,有人明白公孙夫人确有本事。
别看人家是女人,却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想欺负人家,没那么容易!
一计不成,只能再生一计。
这时候,一个虚胖的青年站出来,盯着公孙夫人鼓起一张脸,更衬着他的脸越发圆润。
“你要比什么见解?”公孙夫人面对比她年轻的男人,亦是客气。
“就说这女人当官的事。若是女子亦可出仕,那谁主内?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若不能齐,谈何治国平天下?”如此一番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故意挑刺。
公孙夫人一听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阁下一番言论,是不是想告诉天下人,家得以齐,多有赖女子?”
似乎一直在等着男人出面认同女人成就的人,这一刻,比刚刚赢了两人还要欢喜。
虚胖的青年一愣,万万没想到,公孙夫人竟然抓住这么一句话头。
一时间虚胖的青年不知如何回应。若说不,那女子出仕不出仕,于一家有何影响?男人拦着不让理由说不过去;若说是,那么也就认同了,女子在治国平天下中至关重要,既如此,女子出仕,又有何不可?
“阁一时不知如何答起,这是为何?”不懂就要问,面对眼前似乎饱读诗书的人,中年女子明摆着想把人逼疯!
有些问题是有人故意提及,为的就是让公孙夫人知难而退。万万想不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公孙夫人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提及,女人在一家一国中的位置,哪里舍得轻易让人转移话题。
“阁下答不上来是在考虑问题,还是终于意识到,女人从来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无足轻重?”公孙夫人十分期待虚胖青年能够给予肯定的回答。
“你这是在有意拔高女子的地位。”虚胖青年终于抓到一个把柄,急切想控制住公孙夫人继续忽悠人。
“明明是阁下自己说的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你们男人自己定的。但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所谓齐家,你们男人整日在外,家中事务尽交于女子之手。
“若没有女子为你们主持中馈,操劳家务,你们以为你们能有这般逍遥快活,无后顾之忧。
“偏你们男人不知足,家里有贤妻还不够,偏还想有美妾。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乐不可支。
“更重要的是,女人不想理会你们男人,想凭自己的本事治国平天下,不愿意再站在你们的身后,成为你们的背景,你们意识到地位有损,又容不得我们女人出头。
“你们男人果真如此小气,如此容不下我们女人?就不怕将来有一天我们女人没了活路,叫你们欺负得无处容身,我们女人誓必要和你们男人鱼死网破?”
如此一番话,其实算不得危言耸听,谁被欺负到一定的地步,要么死,要么起身反抗,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论见解。你的意思无非是让我们女人继续和从前一样,在家相夫教子,你们好在外扬名立万。
“所谓,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我们女人一样可以做得到。你们想说何时有女人上战场,又有谁让你们女人去保家卫国?可我们女人做到了,你们照样容不下我们。
“用着所谓的规矩让我们回去相夫教子,你们是害怕我们女人比你们男人出色?害怕这将来的天下,我们女人治理的比你们男人更好是不是?”
公孙夫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人听着皆严阵以待。
“你们女人还没这个本事。”当然也有人不屑之极,认为公孙夫人太把女人看得太重。
“是吗?那你们敢跟我们比一比吗?就看看我们女人出仕为官,出将入相,是不是能做的比你们更好?”公孙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谁要是不认同她的道理,那也好说,用事实来证明就好。
“诚如今日,诸位不服我毛遂自荐,也想当官。是以诸位为了让我老老实实的归家,和我一番比试,那就请诸位让天下女子愿意出仕为官的,都出仕为官,且看看我们女人当官是不是会比你们男人差。”
不管怎么着,公孙夫人没有忘记一开始的初衷。
她的出现是为了给女人争取一个机会,不管是在争执的过程中取得这个机会,或是用真本事让天下男人不得不认可她的真本事,同意女子也是有本事这一点,再给女人出仕机会,都是一样的。
万万没想到公孙夫人又绕了回去。
说来说去,公孙夫人的目标一直很明确,这一刻,男人们也是衡量,现在到底该怎么收场?
原本应该最担心的孔鸿,看着众人都不作声了,问:“这一局算是谁赢?”
简直是要把双方的争执亮在明面上,纵然男人们想粉饰太平也不能。
“长史是个公正之人,可惜天下的男人像长史一样的人太少。”公孙夫人摇头晃脑,十分无奈。
又被含沙射影一番的男人们,倒是想跟公孙夫人吵起来,可这胜负不分,再吵下去,他们那些理由的确站不住脚。
“诸位以为女人若是有本事,也能像萧小娘子一般,文能坐镇一方,安民抚恤,为百姓排忧解难;武能上阵杀敌,保卫家国,平定天下;这样的女子出仕为官,诸位难道真的不能容忍?”
读书人考虑的问题太多,每一个人都有他们各自的私心,可是寻常百姓却是务实之人。
对于百姓来说,上位之人只要不剥削他们,能给他们太平安乐的日子,究竟那一位是男人或是女人,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
尤其萧宁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推行新政,对百姓一向是爱民如子,处处为百姓思虑周全。修渠引水开荒,哪一样不是为百姓温饱?
“要都是像小娘子这样的女子,女子当官也没什么不好的。咱们能有现在太平安乐的日子,多亏了小娘子。”人群中有那百姓高声叫唤。
有一个人喊出来,其他人也连忙颔首,认同地道:“正是,正是,若是人人当官都能像小娘子一般为我们百姓考虑,别管是男是女,我们百姓都会拥戴。”
一声声的高喊,如同掀起一层层的高浪,瞬间响彻了整座城池。
孔鸿明了,很多人都等着这一刻,因此面对呆滞的男人们,“诸位可看见了,民心不可欺!”
看看如今有多少百姓不断的叫唤着,认同女子出仕为官一事。毕竟尝到甜头的百姓,谁也舍不得萧宁这样的小娘子淹没于内宅之中。
就得多些这样正直的小娘子,心怀他们这些百姓,处处都为他们谋划,如此,他们才有好日子。
“诸位放心,我们一向取材不拘一格,凡有才而用之,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用人之道,如今自然也不会更改。请夫人在此登记,三日后和诸位一般,到骠骑将军府应试。”孔鸿这时候一句话许公孙夫人参加考较一事。
公孙夫人得偿所愿,自是喜上眉梢,连连颔首道:“长史只管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好不容易才争取这个机会的人,绝不可能放过。
一旁的男人倒是想再次反对,可看到随着孔鸿话音落下,一声声欢呼的百姓,可见他们的认同。再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不敢多言。
如此一来,取仕用官不避女子,很快传扬各州。
远在扬州的萧宁过完年即收到这样的好消息,即明白萧谌和萧评一同合计,利用百姓达成此事的确不错。
等到雍中送来关于女子出仕为官一事成定局的经过始末,萧宁才知道原来卢氏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甚至当日出面,以一敌百,震慑于雍州内,不服于女子出仕的男人的那一位公孙夫人,正是卢氏请来的人。
萧宁眨了眨眼睛,仔细的看了好几回信,最终才确定没看错。
卢氏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看看这些日子一直安分的人,那是因为没有她出手的必要,可一旦有需要她的时候,这一位出手,那绝对推动事情的定局。
“小娘子。”萧宁看雍州的来信,连着看了好几回,这样不确定的模样,身旁的人甚少见。以为雍州出了什么大事,才让萧宁如此忧心,是以唤一声。
“好消息,只是没想到这一回连阿婆都出手了。”萧宁大致那么一说,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见程永宜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小娘子,欧阳先生说,可以确定了。”
这句话的意思,萧宁一直都在等这句话,现在终于等到,脸上露出了笑容,“好。”
在扬州待了这些日子的人,随着女子出仕为官一事,不再为世人所不能容,接下来萧宁等着新任的扬州刺史上任,就该回雍州了。
临行之前,萧宁最想解决那一个祸害。萧宁早早的抛下了鱼饵,对方也已经上钩,只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对方就是不曾露出马脚。
萧宁一直以为急切的该是另一个人,而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对方必会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终于让萧宁等到了。
赞着一声好,萧宁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程永宜紧跟在萧宁身后,不离其左右。
“发现那一位身边的暗卫不少,欧阳先生认出其中的暗卫,正是当年他父亲所用的暗卫。”萧宁纵然不问欧阳齐用什么办法找到人,程永宜却体贴的解释。
“仅此而已?”欧阳齐这些日子一直盯着人,从未轻下定论。是以萧宁才有此一问。
“还有一块玉佩,那是当年姓韩之人,特意为他打造的玉佩,世上独一无二的玉佩。”程永宜赶紧补充。
萧宁没有再问,而是赶往向往所。
这时候的向往所,黑衣玄甲团团包围,萧宁走入的时候,正好看到地上的血。
“打起来了?”向往所都是老弱妇孺,在这里头打起来,还见了血,不定怎么吓坏人了。
“暗卫突然反击,想杀欧阳先生,是以欧阳先生将他们一招毙命,一个不留。”一旁的黑衣玄甲赶紧解释。
萧宁注意到,所有的门窗紧紧关闭,往日总喜欢在外头跑跑跳跳,老人也好,孩子也罢,全都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