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萧宁不得不说,看着清河郡主作为一个公主,竟然过得如此艰辛不易,五味杂陈,难以言语。
“只要你想学,我定教你。”她也是清河郡主的先生不假,早些年是,现在看来,她还是能作为先生再继续教人的,那便继续教下去。
清河郡主大喜过望,“谢先生。”
小娘子和先生交替的唤,清河郡主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倒是让萧宁再次对清河郡主刮目相看了。
“知道管仲如何富国吗?”萧宁总是不能辜负这一唤先生。引经据典而论,想来清河郡主这样的聪明人,定能很快领会。
“昔日管仲以煮盐富国。”这方面的史书,清河郡主曾读过,牢记于心,此刻道来。
“盐为民生之需,管仲煮盐,更颁下盐令,非执盐令而煮盐者,是为私贩,大罪也。此乃以国家之律法,保障朝廷永远是最能得盐利之人。禁煮食盐之时,看似并非全面禁止百姓煮盐,却也避开了煮盐之际最好的时间。这其中就有商道。”
萧宁论起管仲,清河细细一想,每年煮盐的最好机会莫过于秋收之后,彼时无论是时间或是实地,就连煮盐所需要柴火,都是最丰富的。
偏就是这样的时候,管仲请以禁百姓煮盐,诚如同萧宁所言,其中的弯弯道道,多得很。
“其实管仲此法,要的就是垄断的效果,独家的生意,自然是最好做的。但身为朝廷,若这独家的生意不是出自朝廷,却是万万不能容的。”经济,政治,本来就不是能够随便分割的,萧宁提醒清河郡主,有些事,除非你能做到一定的地步,变得不可撼动,否则千万不可去触碰有些人的底线,尤其是朝廷的底线。
清河郡主倒是明白,朝廷,若是无法做到令行禁止,这便是朝廷的无能。受制于任何人,那对朝廷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想想大兴之亡,不正是这个道理。
“小娘子,郎君说人到齐了,请小娘子可以入内。”萧宁在给清河郡主上课之时,人只会越来越多,这时一个老者走出来,朝萧宁轻声说了一句。
萧宁颔首,表示听到了,朝清河郡主道:“这世上的事,不急于一时,你想学,将来有的是机会,现在,先把里面的人收拾了。”
都想拉萧宁下马的人,萧宁既然闻风而来,人齐了,她就该出面了。
萧钤身边的人侧过身,萧宁起身,往里去。
酒肆几乎都叫人包了,满屋子都是相似的人,萧宁才走近些,便听到一阵激动的叫唤声道:“如今公主欲封王,说的是论功行赏,他日若是她野心勃勃,欲称帝,照样可以说论功而立。是以,封王一事,绝不能由她。”
不得不说,这里面的聪明人其实真不少,听听这一语中的的话,便是洞察封王一事对萧宁而言,并不是结束,只能是开始。
萧钤被人围着,他倒是想说几句话,可是得有人愿意听他的才行。
“不错,正是此理。公主纵然对大昌有不世之功,亦不可居功自傲,尤其不宜越界。一但今日如公主所愿而封王,来日,只怕她会更不知满足。”
一群人就是因为萧宁而聚在此处的,讨论的也正是萧宁的心思。
萧宁自打进来后也不急。不过她这一出现,身边跟的多数是女郎,一开始无人注意,慢慢的人有人见着了,指着她的方向,同样也就有人注意到,暗示了身边的人,连锁反应,意识到萧宁出现的人越来越多,皆交头接耳的问,这是何人,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这其中,若说没有认识萧宁的自然不可能,但看到萧宁的那一刻,总是叫人难以置信的,冲一旁的人拉扯着,想提醒人来着。
更有那胆小的人脱口而出道:“镇,镇国,镇国公主。”
镇国二字,萧谌是真不怕人知道萧宁的份量。就这个封号,谁人听着不知道萧宁在萧谌心中那是坐镇一国的份量。
听到有人颤颤的唤出镇国公主,那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愤怒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宁做下多少十恶不赦的事。
萧宁淡定地道:“诸位有礼了。”
微笑地说来,好似在场的人骂她的话,她都不曾入耳。
但是,骂了人的人,这个时候看到萧宁,丑态百出,不少人都仓皇欲逃。
“诸位看来很是欢喜见到我啊。”逃蹿的人,不少都倒在地上,望着萧宁的那一刻,更是露出惊恐,满目皆是不可置信。也不知道萧宁从哪里看出他们欢喜她。
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想,萧宁就是当了众人的反应是欢喜。
这时候,萧宁根本不曾理会他们,缓缓的,一步一步地走到萧钤的面前,“阿翁。”
“来了。”萧钤居于正坐上,叫人团团的包围着,萧宁行来,他这脸上也显得轻松了些。
却不知他丢出的这两个字对于旁人意味着什么。
来了!
怎么会是来了呢?萧钤不是极不喜于萧宁吗?
先前萧宁大败西胡而归于雍州,萧钤不是罚跪萧宁,加重萧宁的病情?
是,不能否认,萧宁或许也有可能骗了萧钤,后来萧宁平安无事的上朝,更提出封王一事,叫人始料未及,也无人来得及问问,萧宁传出的病重一事,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萧钤看着萧宁,哪里有素日在他们面前提起萧宁时显露的咬牙切齿,好似极是不满于萧宁。
“是。听闻此处甚是热闹,不乐意我上战场,参政的人都汇集了,我岂能不来看看。”萧宁落落大方,听在一众人的耳朵里,这就等于质问。
别说,背着萧宁不少人说得绘声绘色,好似早预见着因萧宁而起的动乱。
但萧宁出现在他们跟前,纵然身板不过才过他们的肩头,依然叫人不敢轻视。
萧宁问起,等着他们回答,却半响无人回答。
“怎么?方才你们不是说得挺开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下何等人神共愤之恶事,值得你们群起攻之,必将我除之而后快。”萧宁说着话,已经有人拿来蒲团,萧宁甩袖跽坐下,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可她这一问,不少人都拿眼看向萧钤,这一位,你可是萧宁的祖父,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难道你就不想说两句?
是的,没错,萧钤完全不打算再张口,就等着他们说话。
这些日子,他被人缠得不行,人都快傻了,终于等到今天,等到萧宁出面收拾人,他这一回把该做的事做完,等着收工了,好事!
众人眼神直往萧钤身上瞟,不少人心里也开始打鼓了,看起来这一位不打算动口?
不是吧。萧钤就算再怎么样不出手,那都是太上皇,皇帝的父亲,眼前萧宁的祖父。这身份,但凡他说萧宁一句的不是,比他们好上千倍百倍。
萧宁,萧宁都杀过来了,关键时候萧钤万万不能掉链子,要出人命的呢。
“太上皇。”冯非仁作为第一个靠近萧钤,也是跟萧钤打交道最久的人,此刻已然顾不上其他,急急地冲萧钤唤一声。他可是打着萧钤的旗号,与天下不满于萧宁太过冒头的人说,萧钤作为萧宁的祖父,同样不喜于萧宁竟然处处出风头。
好不容易聚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对付萧宁来的,萧钤万万不能不吱声。
“你们说你们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听你们说,说的正是镇国的不是。如今镇国来了,她既然虚心求教,愿意听你们的劝告,你们便与她细细说说。说吧。”萧钤就等着今天。
每个人都在他的耳边叨叨叨个没完,那阵势不像是在跟他说萧宁的不是,而是想给他洗脑,让他记住萧宁做的不是。
一群不厚道的人,就只记得萧宁是女郎这回事,就不想想,萧宁做了多少事,比起他们这些尸位素餐,坐而论道的人,不更值得人敬重?
论功行赏封王,怎么就不行了?
一个两个就挑着萧宁是女郎的事闹个没完,再由你们闹,这件事亦不会如你们所愿。
萧钤话说着,更是意示他们继续,不用客气,正主儿在这儿,就等着他们继续发表意见,对萧宁有多少不满的,都畅所欲言。
冯非仁怔怔地望了萧钤半响,最终算是恍然大悟,从始至终,萧钤或许都从未想过对付萧宁。
“太上皇对公主所作所为,并非不认同?”明白归明白,更得问个清楚,他们总不能一天天的折腾,最后,都成了笑话。
“上阵杀敌,打下大昌半壁江山;治国有方,安民有序,得百姓拥戴;你同我说说,这样的孩子,要她该要的,为何成了她的不是?”萧钤或许智商不够,但那又怎么样,他一向不会好高骛远,懂得脚踏实地。
没有那本事,断不会揽下自己做不好的事。
自然,对于有本事的人,当听之纳之。愿意信对方的话,也让对方相信他。
眼前的这些人,犯下最大的问题是不能容人。
拿着性别来说事儿,传扬出去也不怕笑死人。
如果萧宁没有本事,萧谌若想扶萧宁上位,这事儿,萧钤断然是不会答应的。
但反过来,萧宁凭本事立下的功劳,天下一统了,论功行赏,萧宁怎么就不能封王了?
“太上皇。”萧钤如今的态度,和之前是截然相反,这样的情况,怎么能不让人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当然,更让他们觉得,他们被骗了。
枉他们这些人自诩聪明,竟然叫萧钤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断然允许发生的事。
“你们要除我的孙女,容不下我的孙女,我当阿翁的想看看,究竟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人,难道不妥?”终于是不用再装模作样了,萧钤也就放心大胆的把话说出来。
不过,萧钤扬起手道:“非仁。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关于朱家的事吗?”
冯非仁也在消化他们这些人,都被萧钤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事实,不想萧钤竟然有此一问。
“不知太上皇所指。”冯非仁显得有些紧张。
想拉萧宁下马,想让天下的女人都安安份份的回到内院去;保家卫国,治理天下之事,同女人们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冯非仁以为寻到一个好靠山,一个纵然手中没有太多的实权,但拥有令人畏惧身份的人;这样的人,他们可以一起为达到同样的目标而努力,他可以成为他的棋子,愿意一生为他所驱使,绝不后悔。
然而,一切却是他太想当然了。
“当日朱家闹出命案,最后,更是夜半起火,有人想杀他们一家。彼时,你跟我说,我家孙女的嫌疑最大,如这般无视律法,草菅人命之事,绝不能容。
“你说过的话,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你可记得我当时也有一问?”
提起之前的事,过去的时间不长,但萧钤一直记得牢牢的,半点不敢忘怀,就怕一个不慎,事情到最后,他没有质问人的机会。
冯非仁一愣,最终,还是只能恭顺再问:“不知太上皇所指的是哪一句。”
话说得太多了,不管是萧钤自己,亦或者是冯非仁自己。
萧钤笑了笑,他能记住冯非仁的话,冯非仁却记不住他的话,这说明了什么?
笑完之后,萧钤的眼神突然变得冷了,冷得冯非仁哪怕离得萧钤很远,都能感受得到。
“我当时问你,是不是天下的人,只要犯下这等过错,草菅人命,纵火杀人,都应该一律处置?”萧钤的问题,当时问来确实不善,偏偏,冯非仁避之不谈。
可见,在冯非仁的心里,所谓的律法,所谓的礼数,都不过是他的借口,是用来对付他认定的敌人的借口。
冯非仁面上一僵,萧宁瞄了萧钤一眼,好戏要上场了吗?
“我记得你当时并不愿意回答我,所以有意避开了。你避开不谈,今日,难得与你交好的人都到齐了,他们做下的事,你也一道听一听,该劝的劝,该让他们老老实实让位的,就老老实实让位。”
萧钤果然是个记仇的,被人折腾得太久了,久得他这心里一刻都没有松懈过,难得要收拾人了,就得把人之前说过的话,全都还给他们。
“太上皇。”提起草菅人命,杀人放火之事,冯非仁甚是惊愣,同时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事,此事随着赵十四郎落案,朝廷已经不再查下去,他们纵然明白,案是还没有结,但也快了。
虽然,在这桩事上有出过力的人,心里也一样纳了闷了,赵十四郎暂时不吱声,会永远不吱声吗?
大家几乎是同样的想法,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不会泄露秘密。
但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至少是没有人动手。
大牢内的守卫太严,想进去,万一把他们暴露了,当如何是好。
再者,朝廷没有依律处置赵十四郎,就是存心要留人问出其他的人。
这个时候动手,杀赵十四郎灭口的人,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作为聪明人,在此刻似乎危机四伏的时候,就要稳得住,按兵不动才是上佳之计。
冯非仁最担心的莫过于,有人按捺不住,一不小心便着了人的道。
“拿上来,送到他们各自手中,给冯郎君拿一份总的,让他好好地看看。”萧钤看得出来冯非仁的恐惧,也正是因为如此,萧钤不再绕弯子。
很快,萧钤的人立刻将东西呈上,每一个手里都捧着纸张,送到不少人的手中。汇总的,一如萧钤所吩咐,也送到了冯非仁手上。
冯非仁脸色一变,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哪怕内心备受煎熬,还是取出其中一份纸张看起来,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上面写下的会是一份新的供词。
可是,冯非仁在看完其中一份后,虽然内心的震撼得以平定,但同时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份一份的看下来,冯非仁才反应过来,萧钤方才所言,是不是所有草菅人命,放火烧人的人,都该严惩以待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