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卢氏该高兴,毕竟想同萧宁一般无二,亦准备付出一切。
然,卢氏了解自己生下的孩子,尤其知道萧颐这样一个孩子的禀性。
“我说了,喜于利时,亦当思其责。你想同你的兄长们一样,拥有同样的属官,你自问能管得好你的人?”
“阿娘当日在阿兄们封王之时,为何从来不问他们,能不能管得好他们的邑司。”卢氏怕是想不到,有一日她竟然叫女儿堵得无话可说。
“诚如阿娘所言,公主邑司比照亲王,这是五娘极不容易才争来的,我为何要推辞?阿娘,我也想像阿兄一样。”萧颐不傻,到手的好处推出去,不愿意要,她是那样的傻子吗?
不,不是的,她来一趟,不是想辞去此赏,而是要争到,名正言顺的得到。
“阿娘,阿娘帮我。”萧颐道明来意后,急切地拉住卢氏的手,现在能帮她,也帮得了她的人,只有卢氏。
卢氏捉住重点地问:“你既不想担责任,又想得尽便宜?”
萧颐面上一僵,纵然早知道卢氏一向一针见血,然那针对的不是她,作为旁观者最是畅快无比,轮到她成了被怼的那个人,简直是生不如死。
“阿娘为何不说兄长们?”好在,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般,明明还有别的人,比如她的兄弟们。
哪一个不是跟她一样,都是沾了萧谌的光,这才得以为王的。
卢氏闻之一声冷哼,“既然你这般说,正好,让他们一道来,且看看他们有没有你的理直气壮。”
若没有这许多事,卢氏还打算放一放,既然萧颐都提出不满,虽然她根本没有资格提,那也一并解决了,省得将来一个两个闹个不停。
萧颐一滞,原以为拉出兄弟们,一向偏袒她的卢氏,断然不会再说出不可的话。事实与她所料相差甚远。
“去,请陛下和诸王过来,还有镇国公主。”卢氏不理会萧颐失望的脸色,她只管朝一旁吩咐,把该请的人请来。
“太上皇呢?”请了人,卢氏不忘问起萧钤,一旁的侍女连忙答道:“太上皇与燕王在凉亭饮茶。”
“正好。跟我来。”卢氏一听家里最大的两个都在,与他们达成共识,先去吧。
萧颐拿不信卢氏究竟想做什么,轻唤一声阿娘。
卢氏淡淡地瞥过她一眼,只道:“怎么,敢提要求,何畏见人?”
问得萧颐噎住了,她明明是想让卢氏帮忙,谁能告诉她,卢氏现在的反应是正常亦或是不正常?
她这个问题,谁能给她答案?她也是不敢问的。乖乖的,老老实实的跟上卢氏。
岂不知卢氏面对这样的她,眼中流露出失望。
既是有野心,贪图原本不是你凭本事争来的一切,如今,这副受了委屈不敢吭声样儿,这是做给谁看?
卢氏不禁纳闷了,她一世聪明,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女儿来?
气归气,卢氏寻往萧钤处,萧钦在看到卢氏时,连忙起身作揖,“阿嫂。”
“二弟。”相互挟持这些年,正所谓长嫂如母,卢氏自问该管萧钦的事从来不会不管,尽长嫂之责。受萧钦的大礼,亦是无愧。
萧钤总是对妻子更了解些的,纵然卢氏面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身上的气息总是不一样的。
一眼落在卢氏身后缩着头的萧颐,萧颐这会儿正朝他们福身,“阿爹,叔父。”
“这是怎么了?”女儿嘛,贴心的小棉袄,原本是叫萧钤捧在手心中养大的孩子,这要是换了儿子,萧钤帮着卢氏一道教训,换了女儿,万是不能随便乱来。
萧颐的目光落在卢氏的身上,却不敢吱声,卢氏冷笑一声道:“她啊,既想得亲王一般的尊荣,又不想担任何责任。她很是以为然。只因她观兄弟们皆是如此。”
这话音落下,不管是萧钤或是萧钦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儿子嘛,两家的人也几乎差不多,要说除了一个萧谌,一个萧评能拿得出手,其余人实在是庸庸碌碌,不值一提。
但就因为萧谌登基为帝,应了一句:一人得到,鸡犬升天。
现在卢氏显然是想正正家中的风气,谁让这一个个都不安分,明摆着要拖后腿,这个时候,卢氏不出面,等着这些人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再来?
别闹了!
卢氏一向不喜欢等待,更不乐意将自家的把柄递到别人手里,任人宰割。
“这事,颐儿,不能引以为常。”哪怕一直以来萧钤都是偏着女儿的,可今天这个事情,女儿办得不好,必须要纠正。
若是儿子,打一顿再讲道理,够干脆直接!若是打完之后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知错更不愿意改,继续的打,用不着客气。
女儿,萧钤从来都不动手,很多时候还会拦着点卢氏,生怕卢氏把女儿吓得半死!
萧颐看到萧钤,似是有了靠山,小声道:“世人皆如此,为何我们不可?”
“大兴亡了。”萧钤正想怎么劝着人点,结果卢氏冒出这一句。有些话,要不是这是卢氏自个儿生的孩子,她能说得更毒。
最重要的一句,卢氏没有脱口而出,何尝不是想让对面的孩子,她的女儿,能够清醒清醒,莫总以从前的规矩要求现在。
“夫人,你先坐下,喝杯茶,孩子的事交给我,我跟她好好说说,你莫太急了。”萧钤赶紧走过来,连忙扶卢氏坐下,怕极了卢氏发作,怼得萧颐怀疑人生。
他是看出来了,这些日子卢氏对儿女的意见挺大的,着重是女儿。
其实站在萧钤的立场,女儿嘛,应该多宠着些,兄弟也争气,事情干得相当的漂亮,这都让萧颐成长公主了。很多事,当父母的也不需要再多管。
再者孩子长了,各在其府,萧颐也是当母亲的人,不好过多插手。
但今日的萧颐,很显然犯了卢氏的大忌,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竟然都敢脱口而出了吗?
萧钤的面子,卢氏总是要给的,不过她提醒地道:“我已经让人请七郎他们过来,正好五娘的事情落定,与其等别人揪我们萧家的把柄,倒不如我们先自省。”
这一点,萧钦在旁边认同地道:“萧氏已为众矢之的,当思后顾之忧。阿嫂考虑周全。”
萧钤亦懂得其中的道理,总是有些舍不得的道:“纵无作为,也不是于国有害。”
“比起五娘,何人不受之有愧。”萧宁一个冲锋陷阵在前,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平定天下的人,要一个公主民属官同于亲王都那么难,多少世族无功于国,却受百姓供养,当真以为无愧?
卢氏只想问问身为男人们,他们既比不上萧宁的能干,于这天下无功,建立大昌无绩,怎么就能好意思地处处要萧宁为他们有所舍。
比起让萧宁为他们放弃,他们更应该考虑如何才能为萧宁平定道路,让他们可以沾光,安享太平。
现在,卢氏就是要将人全都喊齐,且问问他们,是不是满心满眼都是权势荣华,哪怕有人出头为难给他们夺得这权势的人,他们也不说帮一把?
“这,孩子是一时没转过弯,你缓一缓,我肯定在七郎他们来之前说服颐儿,让颐儿想通。”说服不重要,重要是脑子得想清楚,断然不能犯糊涂。
卢氏不再作声,萧钦在一旁道:“也该让三郎他们都来。”
这一点,卢氏道:“若能兄弟一道达成共识自是再好不过。天下江山是萧氏的,但非七郎五娘他们父女出力,便可安守这天下,无人可夺。我们纵然帮不上太多忙,亦不宜拖后腿,二弟以为可是这个道理?”
萧钦颔首,十分认同。
“当日因同出萧氏得以封王,无寸功于大昌,实受之有愧,我看该由我来领头,共请于陛下才是。”萧钦是个聪明人,不必卢氏再解释,他已然明了,卢氏言外之意。
无功于朝廷却得为天下所供养,更引以为荣,并非好事。
世族所主谓的世禄世卿,更是需要改制之道。
卢氏眼中闪过欣慰,如萧钦这样的人,并不糊涂,无能而不揽权,于天下更是好事。
偏就萧颐太蠢,以为这天下事,有一个皇帝兄弟便无所顾忌?
笑话,皇帝还是一成不变的?看看大兴都亡了。
亲身经历这一切,萧颐还以为生于萧家,成为皇帝的姐姐,便以为能罔顾民意,以令天下奉养她一个无功之人,更想要权。
权于有能之人手中,自可安天下,兴天下;于无能之人手中,不过是无事生非,兴风作浪罢了。
萧钦一说,立刻吩咐人去将儿子们都唤来,萧钤正打算跟萧颐好好说道说道,尽量让女儿清醒清醒,别犯糊涂,他话都未来及说,萧钦和卢氏似是达成了一定的共识,这......
感受袖子被拉了拉,也让萧钤回过神,低头一看萧颐还是如同年幼时一般,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萧钤的心一软。
“你就那么喜欢像你的兄弟们一样?”萧钤轻声地询问,萧颐道:“把小我就想。”
萧钤一塞,这倒是不错,生为女儿身,萧颐偏又争强好胜,自小从来不肯安分。
可是,那不过是年少不懂事时说过的话,如今她都长大了,岂会再同从前一般。
“你想,也知道,想同他们一般,你要付出什么。看看五娘,你自问你能做到五娘多少?”萧钤从前跟萧宁打的交道少,关于萧宁的事都是道听途说。这一回两回的戏做多了,亲眼看着萧宁如何在一群牛鬼蛇神中泰然处之,自明了,萧宁要权也罢,要名也好,那是她凭本事该得的。
一个能上阵杀敌,又能安定百姓,收揽人心,叫朝廷无后顾之忧的人,才是真正不逊色于天下男儿,也就代表她可以站在最高处,能享一切男儿从前位高时拥有的一切。
萧颐在羡慕向往男儿的同时,是否想过她能做什么?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萧颐不满地皱起眉头,为何父母都是同样的说辞,萧宁自有她的选择,她也有她的,偏要她向萧宁学习,她不愿!
萧钤岂不知萧颐想的什么,纵然明了,他是不打算纵着,看看旁边的卢氏,这要是萧颐再不懂事,卢氏出面,可没有他这般好说话。
“知道你阿娘让人都过来为何?”萧钤再不聪明,总能闻弦歌知雅意,因此提醒着萧颐,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她要是犯起这糊涂来,一会儿兄弟们来了,哪一个都帮她扛不住卢氏动怒。
“阿娘还想改亲王之制不成?”萧颐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这断然不可能。纵然卢氏想,其他兄弟断不可能答应。
纵然是眼前的萧钦,这可是萧钤的亲兄弟,当今皇上的叔父,哪能只白担了一个王的名头?
萧钤无奈地一叹,“你以为你的兄弟,侄女,他们是傻子?如今他们不动,不过是时机未到,待时机了,一步一步,有些事总会完善的。”
改公主之制的同时,也改改各亲王府的制度,有何不可?
尸位素餐者,焉能再掌大权。大昌,无论是萧谌也好,萧宁也罢,都不是那种喜欢说空话,不做事的人。
若要正大昌之典范,叫天下人心服口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身作则。
卢氏怕是猜到萧谌和萧宁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正好萧颐撞着,一个傻女儿,以为兄弟成了皇帝,侄女争来了公主同于亲王府属官的改变,她便可坐享其成。
卢氏就想让她认清,别人给的始终是别人给的,想占别人的便宜,痴人说梦。
“难道还要改亲王之制?”萧颐是真想不到,萧钤一提,她这才反应过来,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这古往今来之制,岂可改之?”萧颐显得有些慌了,急忙地喊了起来,声音传到卢氏的耳中,卢氏一个眼神扫过,不难看出她这一刻的不悦。
萧钦一声轻叹,这是代萧钤叹出的,家里的孩子,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那阿姐呢?”公主,同为长公主,都是皇帝的姐妹,她若是不能如萧宁一般,那萧颖呢?
“你能跟你阿姐比?”不是萧钤想打击人,而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萧颐不承认。
萧颐......
来自于亲爹的嫌弃,还是事实的嫌弃,萧颐心口痛得厉害。
“你不曾想与五娘比,至少证明你有自知之明;至于大娘,你也比不上。大娘执掌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你莫不是以为徐州当初能不费一兵一卒所得,只是七郎和五娘硬扣到大娘身上的功劳?”
都说知女莫若父,萧钤很快察觉萧颐表情的道道,越想越是觉得,萧颐定是这般想的。
果不其然,萧颐抿着唇,这是真认为萧颖的功劳是萧谌和萧宁硬按的?
“瞧,你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究竟是何模样,你都不清楚,你又怎么能要求你与大娘享受一样待遇?”萧钤很是无奈,这一刻望着萧颐,希望自家孩子清醒些,别乱来。
这时候外头传来禀告声,却是萧谌和萧宁来了。
住得近的好处就在这儿,卢氏叫唤,他们自是第一个赶来的。
看到萧颐的那一刻,父女眼中都闪过一道果然如是的眼神,面上并无半点变化,只问安道:“阿爹阿娘,叔父。阿翁,阿婆,叔翁。”
最后才转向萧颐,一个唤阿姐,一个唤姑母。
问完了安,父女如出一辙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询问出了何事的意思。
卢氏纵然因萧颐之故心情不好,看到这父女二人时,眼中闪过一份欢喜。
“陛下。”在场的其他人都是长辈,不见礼亦可,然萧颐总是要记得兄弟成了皇帝,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差。
正好这时候的萧钦亦要一道见礼,萧谌箭步上前,先一步扶起萧钦道:“叔父莫折煞于我。既无外人,叔父一如从前一般即是。”
萧颐的一声陛下,就这么直接被淹没。卢氏明了,萧谌这一举动,何尝不是在无声地警告萧颐。
但,卢氏注意到萧颐面上表情一僵,眼中闪过不悦,卢氏的脑门有些痛。
从前看着不算糊涂的孩子,怎么越发不像样了?
她是觉得她成了旁人的母亲了,依然还想得到父兄的庇护,偏连最基本的规矩道理都不懂?
皇帝,萧谌能记得萧钦这一位叔父,不受之礼,萧谌避之于她,难道她不该自我反省一番,究竟萧谌为何如此?
“陛下始终是陛下,礼不可废。若我们萧氏皆无礼法,如何要求天下?”以身作则,皇室当为天下典范,如此,萧谌推行法令,方可令行禁止。
萧钦知其中的道理,自然配合无比。
萧谌道:“大昌江山,萧氏执掌,多亏叔父明事理,配合无间,我才能放开手脚,只问所行之事可是利于家国天下,不必讲究家族之利。”
卢氏莞尔,萧谌是猜到她唤人来的原由。
那么多人里,如今糊涂的不过是萧颐而已。
一眼落在萧颐的身上,卢氏瞬间觉得脑门痛得厉害。
“阿爹。”偏听完萧谌话的萧颐,听出萧谌暗指之意,但却不打算接受,唤着萧钤,希望萧钤能说说萧谌,别总是一板一眼的。
“你不知你兄弟一向听不进我的话?”作为一个只是虚长了年岁,脑袋瓜子转得没有萧谌快,远见胸襟皆不如儿子的父亲,萧钤早些年便已然叫萧谌无视。
萧钤劝说的话,当着面就算萧谌答应得再爽快,转身一走,会照做才怪。
一向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怕在女儿的面前揭露这一事实。女儿早知此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