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萧宁在看到门口站着的百姓,已然满腹怒火,对于这一位马县令早已心存不满。
欧阳齐将两者对比道来,无异是火上浇油。萧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于行来朝萧宁作揖的县令,萧宁连给人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直问:“你可知罪?”
乍然被问罪的马县令,额头尽是汗珠,待要跪下,萧宁忽然欺身相近,出言提醒,“若是想糊弄我,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千万别把我当傻子。”
事实摆在眼前,是与非,马县令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脱罪。
“公主殿下切莫被这群刁民糊弄。”然而,萧宁的警告在旁人听来,根本没有用处,马县令一脸憨厚的开口,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公主殿下,方才我在屋内抓到他们几个想把犁头、钉钯搬走。”宁琦在这个时候既然从县衙内走出来,同时手里推着被捆成粽子的好几人,再将屋内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萧宁。
马县令的脸色一僵,想要毁尸灭迹,万万没想到,居然被人抓了个正着。
萧宁扫过马县令一眼,赞赏地道:“好,实在是好。无视朝廷诏令,眼看事发,竟然还想倒打一耙,栽赃陷害于人。你可真是我大昌的好官啊。”
后面那一句话,谁听来不知道萧宁说的是反话。
马县令感受到萧宁身上的冷意,几乎要把他冻成冰块,这一回马县令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殿下听下官解释,这其中有误会。”
喊着误会的人同萧宁的目光对视,再一次打了个寒战。
“来人,将他拿下。”萧宁懒得跟他耍嘴皮子,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他一个小小县令的过错,而是如何尽快下发所有的犁头钉钯。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饶命。”眼看萧宁无视于他的叫唤,而一旁已经有两个强壮的男子上前,拖着马县令离开,马县令不断的挣扎,不断的叫唤,无非希望萧宁能够网开一面。
“将屋内所有的犁头、钉钯搬出来。”萧宁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到马县令,只吩咐人速速将屋内的所有农具搬出来。
跪在地上的百姓,尚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县令已经被拖了下去,叫声凄惨,萧宁却浑若不觉。
这个时候,萧宁指向跟着马县令一道出来,显得憨厚的中年男子问:“你就是潘仁?”
突然被点名,中年男子潘仁面上流露出了惊色。
“小人正是。”潘仁连忙正色回答。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代县令,春耕在即,如何配合百姓务农,你知?”萧宁倒也干脆利落,既然百姓们对这一位藩仁赞赏有加,就连举报信中也说过,县衙内的诸事都是由这一位处理的。且瞧一瞧,这一位是不是有真本事?
欧阳齐亦诧异于萧宁的决定,须知吏与官,两者间有永远无法迈过的鸿沟。
吏永远都是吏,无论再怎么能干,再怎么有本事,都不可能当官。
且为吏者,皆是世代相传,也是各家的一门手艺。但同时,家族若有为吏者,从前以自荐或是察举制,吏亦不在此例。
故而萧宁突然下发这道命令,众人听之亦是哗然,这是打破了古往今来的规矩。
“尸位素餐者可为官,战战兢兢,一心为民之小吏,便不可为官?我倒是忽略了一点。”萧宁明白众人此刻内心的差异,但对萧宁而言,人才人才,既用人才,并不讲究出身,自来没有小吏为官,萧宁便开创这个先例。
朝廷选拔人才,除了毛遂自荐的,还有他人举荐的,亦或是通过考试录取的,一直以来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批人,吏!
这种家族事业传承的一批人,其中有多少是有真本事的?
与其费尽心思从别的地方网络人才,倒不如吏中取才。
众人都等着萧宁说起她究竟忽略了什么?可等了半天,萧宁不发一言。
只见萧宁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众人观之,岂敢打扰?
纵然是潘仁,被突然掉下的馅饼砸得头昏脑胀,半响没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消化完了,有心想问问是真是假。发现萧宁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也只能乖乖的不作声。
“怎么,我的问题很难回答?”萧宁很快想明白,但这个事需得跟萧谌好好地讨论再作决定。潘仁并未回答她的问题,故再次询问。
“小人愿为之,且请公主拭目以待。”潘仁害怕萧宁迟疑或许会改主意,官与吏,本就有着天渊之别,一个是士,一个却是贱籍,为天下人所不耻。
将吏拉到官的高度,这是要改天下之制吗?萧宁被人劝阻,定不会再一意孤行。没想到萧宁并没有改主意。
大喜过望的潘仁,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向萧宁证明他可以当好这个官。
“好!”比起凡事亲力亲为,萧宁巡视各州县需要做的是,发掘更多的人才,唯才是举不能只是一句空话,而是要成为常规。
先前忽略了吏这些人,也是因为萧宁喊的再大声,用人为才,不拘小节,不问出生,家世地位。原以为这番呐喊应该已经刻入人的骨子里,不想并不是。
前途未知,任重而道远,萧宁显然若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昌朝用人以才并不是一句空话,也得改一改,这吏不可为官的规矩。
“公主殿下。”这时候,所有送往县衙的农具都已经被搬了出来。百姓看到这熟悉而陌生的农具,眼中闪过狂热和欢喜。
已经亲眼见识过其他人如何操作这犁头、钉钯的人,明了这个等好物若是用上了,对大家伙来说都是好事。
“交给你了。”萧宁既然已经选出了代县令,又怎么会再将事情大包大揽,十分爽快的将事情交给潘仁处置。
潘仁待要应下一声,萧宁忽然转过头冲百姓道:“诸位想知道,为何我来得这般及时?”
百姓们正看着拿出来的梨头、钉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乍然听到萧宁一问,皆是面露诧异,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萧宁所言。
萧宁能来得及时,救他们于危急关头,不让他们犯下大错,这份恩情,他们岂能忘怀。
“都说公主得天独厚,肯定是上天示警,请公主前来为我们主持公道。”人群中的百姓脑洞大开,在这一刻喊出了让萧宁哭笑不得的一番话。
虽然萧宁在引天雷降下时,也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过并不希望百姓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上苍身上。
萧宁认真的摇摇头,指向一旁立在县衙前的四色铜匦,“此物名为铜匦,可毛遂自荐,亦可举报官吏百姓。若有为官不为者,或是草菅人命,横行乡里之人,皆可往其中投信举报。
“我正是收到了县衙内有人举报马县令,是以微服前来,方才知晓你们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望着百姓的眼神透着怜悯,萧宁想让百姓过好,却有太多的人不愿。
“公主殿下,我们都不识字。”虽然惊喜于铜匦果真如此有效,可是百姓中有人喊出了最大的问题,识字的百姓太少了,纵然备受欺负,写不出字,又怎么说得出委屈。
萧宁只觉得胸口似是突然被人扎了一刀,痛得她呼吸一滞。
这个问题萧宁早已考虑过,但事实摆在眼前,如今的大昌朝,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不能解决,又怎么考虑得了教育的普及。
这甚至并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事,或许可能需要两代、三代,甚至更多的人,必须不懈的努力,最后才有可能达成扫除文盲的结果。
“将来,我会努力的让你们都识字。”再一次感受到肩上的责任有多重,萧宁轻声朝百姓许下承诺。
“公主殿下,这犁头、钉钯我们能不能自己做?”感受到萧宁语气中的沉重,人群中的百姓忽然喊出了一句。
木头做的犁头,只有前头用铁,找找家中还是有的,有了现成的成品摆在眼前,精通木工的人制作起来并不是难度。
“有何不可?我已经令人将制作犁头的图纸印拓出来,朝廷制作供应天下,难免一时顾及不上来,若是百姓能够自给自足,再好不过。”一开始没有实物,谁都担心百姓们会不会接受,是以萧宁才会让人大肆生产,送到各州县内。
成品在前,再有人上手一试,自然就能让百姓看到这东西的好处。
百姓们只要发常见东西是好东西,接下来也就不用朝廷推广,他们会自主制作,萧宁要的就是迅速推广普及。
“这个可真是太好了。公主殿下我不用图,你只要把这犁头给我一副,我今儿个拿回去,明天早上一定做出一副新的来。”人群中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突然站了出来,拍着胸膛向萧宁保证。
萧宁面带笑容,“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将犁头给你如何?”
“公主殿下只管吩咐。”谁也没有想到,萧宁这一个公主,竟然如此和颜悦色,与人亲近。威猛的男子连声示意萧宁只管吩咐。
“若有上门求教如何制作犁头者,望你能倾囊相授。”
萧宁的这些要求,不过是站在利于他人的立场。
若有师傅手把手的教,想必很快做犁头的手艺就能普及。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人都会,人人都懂,人人都能用上这样的农具,务农何尝不是事半功倍?
“公主殿下放心,此事我一定做到。”威猛的男子应得十分爽快,一旁的老叔道:“公主殿下放心,这刘二一向是豪爽的性子,平日里木工做得极好,我们乡里乡亲上门请他帮忙,他从不推辞。”
有人帮威猛.男子说好话,一旁的人也跟着附和,萧宁闻之笑意加深,“不仅是犁头,还有钉钯。”
萧宁提起此,“只这钉钯是全铁所制,不比梨头,若有人愿意作铁,打制一应农具,朝廷可教之。”
“那敢情好,公主,待这农忙之后,我们都愿意学。”百姓们听到朝廷还专门教,立刻大声地应下。萧宁听着笑意加深了。
农具的重要性,百姓心里是有数的,就连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必需品,亦是人根据自身所需,不断地改进,不断的适应人的生活制作出来的。
萧宁只是将百姓们好不容易摸索到的物品,提前展示出来,避免百姓迈过长久的摸索过程。
萧宁一直注重研究,否则也不至于刚开始家里情况尚且不明白的情况下,便开始不断地网罗各种研究人员。
建专门的机构供养这些在旁人看来异想天开的人,更能让他们全身心的投入研究,才能创造出更多利于生活,利于生产的东西。
待将百姓们安抚后,萧宁命人宁琦前去查问马县令,虽然有举报信,萧宁今日也亲眼得见他的不作为,定一人之罪,须得慎重,再三查明。
宁琦原以为何言有事可办,正纳闷何时才能轮得到她帮萧宁真正做事,想什么来什么,连忙应下,立刻提审马县令。
“镇国公主,寻你太不容易。”萧宁交代完诸事,结果倒好,离开县衙大门前,只见不远处一个英姿飒爽,一身黑衣的女子立在不远处,环胸抱剑,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萧宁。
萧宁马上想起一人,“姚先生的关门弟子,木红娘。”
“关门弟子的位置被抢了,现在镇国公主才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对面的女子正是木红娘,不过这会儿幽怨地扫过萧宁,显然对关门弟子这事耿耿于怀。
萧宁接收到了,不过再来一回,该抢必须得抢!
“先生给了你两封信,两封都是让你到兖州后寻我的信,一回两回,你倒是丝毫不急。”木红娘想起这个事,更是火起,大步流星地冲到萧宁的面前,质问萧宁。
“是入旧京城,旧京城,娘子久居旧京城。”萧宁必须得纠正,兖州她去过了,然而旧京城,萧宁必须是没迈入,是故才没有亲自拜见这位姚圣一直推荐的人。
怠慢人才一事,可大可小,萧宁必不能留下这不好的印象。
木红娘高了萧宁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萧宁,可惜,别人或许怕她身上的杀气,萧宁可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能怕她?
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欧阳齐一直密切注意,纵然听两人的对话,明了木红娘是姚圣的弟子,不代表这个弟子无害。
若木红娘敢轻举妄动,他会更快。
“你身边的人不错!”好在,木红娘并没有打算盯着萧宁看下去,亦不知是不是因为欧阳齐身上散发的气息,让木红娘明白,对萧宁动手成功的可能为零。
眼神扫过欧阳齐,瞧见欧阳齐的脸时,顿了半响,眼神往下一瞟,叹道:“可惜了!”
靠!莫以为萧宁不知其中何意,可是,木红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对,你就是看出来,该知道这是忌讳的吧,怎么还宣之于口?这日子,你还要不要过?确定不是来挑事的?
萧宁无声地询问,都不敢回头看欧阳齐一眼,只怕一个不小心点起火,烧着自己。
不想欧阳齐道:“眼力不错。”
“不仅是眼力不错,医术也不错。”木红娘将她的本事介绍一下。真本事是有,最重要的是,她还懂得医术,且医术高明。
“公主殿下,我这能打能救命的人,毛遂自荐在公主的身边谋一差事如何?”木红娘端是干脆,来了这儿,更是将目的道来。
“未免大才小用了。”萧宁可知道,这一位就是当初在旧京城内带人马守住姬氏皇陵的人!哪怕是最后曹军一心攻入皇陵,都只能败退。
这样的一个人物,留在萧宁的身边,太大才小用了。
木红娘挥手道:“不算不算。跟在你身边能随你走南闯北,见识种种人物,供我吃供我喝,我是求之不得。让我硬留在一处,我才是不乐意。”
女子可为官,这事木红娘自明了,可是她没有当官的心,比起受官场的束缚,怎么看都觉得,跟在萧宁身边会更精彩。
萧宁对此只有一问,“为何你在旧京许久?”
话音落下,收获木红娘幽怨的眼神,“皆为公主。先生知曹根早以皇陵令萧家军止兵,不前,有一便可有二,命我网罗一些好手,必要助大昌一臂之力,尤其不能让大昌受制于人,不能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