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还是领着人先往大明宫面见萧谌,萧谌一见宁琦轻声地道:“为此流言蜚语须让你回来一趟,也是想问问你在军中可好?”
纵然作为皇帝,萧谌亦是一个父亲,看到宁琦,也就想起宁箭,声音不由地放柔了,生怕太大声把人惊了。
“陛下放心,我一切都好。”
怎么会有不好呢?朝廷信任,军中将士爱护,她知道,她立誓要守护的大昌,便是这样让人心暖,万死不悔的大昌,让她愿意永远守护的温暖。
萧谌颔首,“放心,大昌绝不会冤枉忠臣良将,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们心中有数,外面的人叫嚷得再厉害,所谓的证据至今无人拿出,不过都是笑话。”
这全心全意相信宁琦的态度,宁琦岂会不懂,朝萧谌作一揖,“谢陛下。”
能信她,愿意信她的君王,终此一生,她如何也舍不得负之。
“既然人都到齐,崔刺史处已然证明他的清白,而崔寺卿之死,也已让仵作查验,确实是被人毒杀,杀人者之证据,崔刺史已然一一上报,现在就剩下你的事。”萧谌见一桩一桩的事解决,心下甚安,就差一个宁琦了。
宁琦还未开口,李路已然出列请道:“请陛下令崔伋前来,我们当众对峙。”
萧谌虽不知李路是何人,那也无妨,于此时颔首甚以为然地道:“传政事堂诸公,及三司长官入宫。让你伯父将崔伋押来,连同一应证人,该让他们来的就让他们来。”
十分果断之极,没有半点犹豫的。
“唯。”萧宁安排后续,毕竟要说证人证据,她手里比谁都多。
萧谌板着一张脸,等着这些事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披露于天下人面前。
一应相关人员全都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人齐齐的站在萧谌的面前时,崔伋虽然衣衫有些凌乱,可是在看到宁琦的时候,竟然并不避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轻声与宁琦道:“将军可好?”
那望着宁琦的眼神,叫一个深情,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惜宁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看着崔伋的眼神更是透着厌恶。
崔伋一顿,心下更是警钟大响,这怎么可能?这断不可能的。
“陛下。”比起崔伋急于向宁琦抛媚眼,一众人的眼里只有萧谌这位皇帝陛下,齐齐见礼。
萧宁一眼扫过崔伋,想到她手里握的东西,谁能想到,一个男人竟然如此欲将世间的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件接一件的案子,都是牵扯朝廷重臣,就连太女,也被扣上杀人灭口的罪名,朕心中比谁都更疑惑,究竟怎么会突然闹出许多事?”
萧谌居于上座,亦将心中的疑惑尽都道出,随后视线落在崔伋身上。
崔伋尚未从宁琦的冷脸中回过神,察觉到萧谌的目光,立刻抬起头同萧谌对视。
萧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然而从未遇到像崔伋这般生来反骨,似是要将天下搅得不得安宁才能罢休的人。
“陛下这是何意?”崔伋并不畏惧,甚至透着笑意望向萧谌,一脸困惑不解地追问,萧谌道出那样一番话,却看着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谌何许人也,能让他这一问问得傻眼了?一脸诧异地问:“你竟不知?”
崔伋神色如常地回答,“某确实不知。”
“很好,很好。”萧谌称赞一声,知与不知,由得他一句话否定?“谁来问。”
案子至此,萧谌也不想再拖下去,有些事拖得够久了。
许原出列相请道:“陛下,且由臣来。”
萧谌一看是许原,自无不愿,立刻道:“好。”
朝萧谌再作一揖,许原迎向崔伋,“毒害大理寺寺卿崔令一事,你认是不认?”
这般的问,崔伋连丁点犹豫都不曾地答道:“自然是不认。”
意料中的否认,许原马上道:“纵然你不认,指认你行凶者,楚氏,卫畏,还有自崔寺卿拳中所得你的衣裳一角,都证明杀害崔寺卿的人是你。”
“此话从何说起。崔令之死同我有何干系,如此指认,毫无根据。”崔伋说着话,视线更多落在宁琦身上,倒是更注意宁琦的反应。
可惜了,宁琦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就好像一切不过如是。
“毫无根据吗?”许原不慌不忙地接过话,同时朝一旁人意示,立刻有人将一件衣裳拿上来,“这件衣裳你还记得吗?”
衣裳,崔伋回头看过去,这一看,崔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又很快恢复正常,“不记得了。”
许原重复似的再问,“果真不记得?”
崔伋甚是不耐烦地道:“难道尚书会记得你所有的衣裳?”
“会!”许原答得掷地有声,理所当然,不觉得这样行事有何不可。
“观郎君聪颖过人,并不是寻常郎君,故,郎君若说连自己最喜欢的衣裳都认不出来,这是拿了世上的人都当傻子?这一套衣裳是郎君所弃,郎君当真毫无印象?”许原再以问之,崔伋依然坚定地回答,“毫无印象。”
行,还真是嘴硬,怎么都不肯承认是吧。
许原不着急,“传证人。”
一个不肯配合的人,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请了旁人过来,且让这样一个不肯认罪的人,不得不认罪。
“你们一起诬陷于我。”崔伋在这个时候大声地控诉,视线落在许原的身上,转到一旁的崔攸,最后更是萧谌和萧宁。
“你还不配。”萧谌从未说过这样刻薄的话。不得不说,他在这一刻说出这句话,萧宁想给他鼓掌。
对萧谌和萧宁来说,崔伋这样的人只会用下三滥的招式,若不是他意图大昌,越发失了分寸,连看萧谌都懒得看他一眼。
诬陷于他?难道以为大昌的皇帝很闲,闲得跟他这样的人计较?
崔伋一愣,随后眼中迸发出一道恨意。
对,对,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看不起他,就算他现在明明也在世族,这些人的眼里依然从来都没有他。
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无声地提醒他,他就是一只臭虫,一只看一眼都嫌他脏的臭虫,他该有自知之明,而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污了他们的眼。
“你们,你们都看不起我,就算看不起我又如何,你们想扣我罪名,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定我的罪,就凭这件衣裳可以作为证据?难道就不能有别的人拿了这套衣裳做假。我被关入京兆府大牢数日,在这些日子里,你们能做多少事,难道还想让我一一同你们说明?”
崔伋怨恨着,然出口之言,句句扎心,无不在指责他一开始的控诉,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要诬陷于他。
萧谌眼中尽是冷意,“看来你不信朝廷,既然不信,何必再与我们多言?这罪论与不论,朕直接给你定了就是。来人,将他拖下去,杖毙。”
既然崔伋敢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以为萧谌就不能行使一回皇帝的特权,对一个居心叵测,犯上作乱之人动手?
崔伋一顿,如何也想不到萧谌竟然如此,而黑衣玄甲们已然上前两位,这就要拖人下去,按萧谌吩咐,将人杖毙。
“陛下,为一个小人大动肝火,实在不值。”顾义查明了崔攸之案,知道此人为了排除异己,没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道他一个小人,还真是没有说错。
可是崔伋却笑了,笑得有些癫狂似的问,“我是小人?你们都是君子?你们敢说,终此一生你们所作所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你们做下的每一件事都敢让天下人知道?你们敢吗?”
这样一声声地质问,那都是对他们的控诉。
高高在上,总想把自己标榜成君子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他们不可告人的事。他能让人为他所用,不就是因为他拿住他们的把柄,掐住了他们的脖子,若是他们敢不听他的话,他就可以轻易的毁了他们。
没有一个人没有龌龊事,只是他的时间不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住所有人的把柄,让所有人不管想或是不想,都只能听他的。
“我敢。”萧宁却在这个时候走到他的面前,掷地有声地回答他的疑问。
崔伋看透了世间的丑恶,认定了没有一个人敢道所谓的坦然,萧宁,萧宁!
若说崔伋一向在女人中都是无往不利,可是萧宁却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不想看他,却喜于一个同样出身卑贱,在他看来却样样不如他的人。
他最想将萧宁拉下马,然而萧宁行事,连对部下见死不救的话都能坦然承认,让天下人知道,诚如她所言,她问心无愧,做下的任何事,都敢让天下任何人知道。
但凡崔伋能找到一星半点萧宁不妥的把柄,他便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你心术不正,便以为天底下的人都是小人,做下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你让你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也想让天下的人都成为一个笑话是不是?”萧宁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崔伋面目变得狰狞,阴冷地看着萧宁道:“你从一出生就是个笑话。你的母亲舍弃了你,选择了别的男人,不仅是你,纵然是你们萧家上上下下,本来就是极大的笑话。”
一字一句,恨不得将这些话刻入萧宁的脑子里,让萧宁牢牢记住,一辈子永远都休想忘记。
可惜,萧宁冷笑地道:“对,你说得没错,我生母是舍弃了我,按你的逻辑,我从一出生就是极大的笑话,全天下人的笑话。我从记事起,耳边就不断有人跟我说,你母亲舍弃了你,你是个没娘要的孩子,可那又如何?
“我是为我生母舍弃,可我有阿爹,他爱我护我,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东西都给我。
“就连萧家上下,你说得不错,因为我母亲的缘故,萧家饱受非议,然萧家上上下下,谁人不爱我护我,不愿意我受半分委屈?
“自然,我自小就明白,旁人的嘴是堵不住的,不想听的话便不该去听。若是想让旁人永远不敢当着你的面轻视你,说出半句你不喜的话,只有你足够强大,人人自然只会巴结你,奉承你。
“执着于他人非议,赌旁人是否会在意你是否难受,最终为世人所毁,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管旁人如何笑我,看不起我。我倒要让天下的人看到,生母弃我又如何,世人非议于我又如何,我依然站在他们只能仰望的高度,终此一生,皆是他们鞭长莫及这之处。”
萧宁从不认为她的母亲能主宰什么?
她的人生,她想怎么过,由她来决定。
就算曾经是笑话,如今萧宁就让自己变成天下人仰望巴结的对象,在萧谌和孔柔的面前,谁人敢提起莫忧,再敢笑话萧宁是被母亲舍弃的人?
崔伋想将萧宁拉入泥泞,以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站在跟萧宁同样的高度,痴人说梦。
萧宁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非议而停止前行,她的人生没有那闲功夫考虑旁人的闲言碎语。
“是啊,镇国公主,太女,你可真厉害,连这个世道都改了。”崔伋不喜欢萧宁这样的反应,和他所希望看到的背道而驰,他很高兴,不乐意。
“你若是看不过去,也可以把这世道改了。可是,你有吗?道你野心勃勃,你的野心是什么?是看天下人的笑话?还是将这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你觉得自己无人能及,只要你想做的事你都可以做到。事实上呢?你是有不少小聪明不假,然你的这点小聪明也就是只能对付年轻人,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你不过一只蝼蚁罢了。”
萧宁语气平静,仅不过是陈述这一个事实,不带丝毫的轻视,不屑。
崔伋急得冲向萧宁,萧宁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他的双手扣住,背剪,再一用力,崔伋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瞧,说不过我的你,想跟我动粗,你有这个实力吗?文不成武不就,自诩聪明。不是旁人让你成为一个笑话,是你自己让你成为了一个笑话。
“想要崔家家主之位?想要让这些你看不顺眼的人家宅不宁?想要我们这些不受你蛊惑的女人付出代价,身败名裂,或是让我们死?
“你若是堂堂正正的跟崔子达比试,我会高看你三分。惑女子,杀其父,坏其名声,你也就是没本事,才只能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想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想想看你周旋在这么多女子之间,你就没想过自己像什么?
“啊,或许你不想上教坊,不过我有幸去过,也见过教坊中的伎人,她们便与你这般,周旋于众人之间,不过是为了争得一席之地,却不过以色侍人。”
谁都知道萧宁的嘴毒,可是把一个郎君比作伎人,这未免也太毒了点!
崔伋亦被气极了,挣扎地想让萧宁放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连挣都挣不开的你,想杀谁?你有这个本事?”萧宁轻蔑之极,她也是气到了极致,恶心透了这么一个人,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这才将话说得是越发不客气。
一把将人往前推去,面对崔伋迎面再要冲上来,宁琦抢在前面一脚踢向崔伋的胸口,“就你这样的男人,连伦理道德都不讲的人,莫脏了殿下的眼。”
靠!还真不愧是萧宁教出来的人,听听这话说的!
“忠国公,既嫌我脏,何与同我鸿雁传书?”崔伋面目尽是恨意,然而看着宁琦,却想起了另一桩事,一桩完全可以毁了宁琦的事。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忠国公与你的传信?”李路代为问出这个问题,似是又一下子想起了,“因为与你通信的人自称忠国公?”
“这上面分明是忠国公的字迹。”崔伋并不傻,若不是对宁琦有所了解,他怎么敢如此肯定。
不想李路闻之嗤之以鼻,“字迹就不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