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沈归离便看见了慕风。
那人低着头,安静地站着玉石路上,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听见开门的声音,微微抬起头,灼热的阳光晒了他半张脸,像是缺了水,被晒得发红。
既安静又乖巧。
沈归离脑海里冒出了两个本不该用在慕风身上的词语,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么大的太阳,这人……傻不傻?
于是遂冲着慕风招了招手。
慕风十分恭敬地向他走来,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似乎被拌了一下,身体忽的一挨,又立刻站直。
沈归离看出了他的动作,原本是想跪的,约莫想起了他前几日“不许他跪”的命令,又硬生生停了下来,整个人便显得有些笨拙。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柔声道,“别动。”
慕风果然不敢动,任由他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么乖,这么让人心疼的人,他怎么舍得对他不好呢?
洛老头就是喜欢瞎操心。
“以后,记得往树荫底下站,”沈归离把帕子塞进慕风手心,又一声喟叹,“不知道热吗。”
洛君池眼见着沈归离拉着慕风一前一后的进了屋,略有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慕风有些紧张,左手下意识地想握成拳头,稍稍一yong力,便想起来主人正牵着他,忙又将手放松下来,如此一来,他便像是水中的浮萍,抓不到一点依托,满心浮躁,惶惶不安。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搭上他的右手,他被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是洛医师。
“放松一点。”洛医师的声音很温柔,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主人按坐在洛医师对面,洛医师正搭在他腕上的手也是温热柔软的,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是他自己的心太凉。
慕风的眼神落在自己完全袒露出来的右臂上,五指已经萎缩变形,本该笔直的小臂却在靠近腕骨的地方以不正常的弧度向外歪去。
他垂下眼睑,心下不安,谁也没有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地哀凄和挣扎在其中的一点小小的希翼。
洛君池依旧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试探,一边加了些力道往下按,一边问。
“这里疼吗?”
“这里疼吗?”
“这样呢?”
……
慕风皆是摇头。
洛君池的神色不怎么好。
沈归离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来回摩挲着一片衣袖,连他都有些紧张了。
“怎么样,可……还能治?”
慕风眨了眨眼。
洛君池并不理他,手指下移,继续按着慕风的手心,手背,五指。
终于,面无表情的人眉头轻轻皱了皱,这点微小的变化被洛君池察觉到,立刻用了几分内力灌入被他方才按压的指根上。
果然听见了一声闷哼。
沈归离心头一紧,“你轻一些!”
“这儿疼?”洛君池丝毫不手软,越发yong力地挤压那根手指。
慕风白着脸,点点头。
“如此……”洛君池心头默默松了口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道,“神经还没有完全坏死,治倒是能治,”
“不过,剑是肯定拿不起来了。”
沈归离刚扬起一半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下意识低头去看慕风,果然看见那双眼睛里刚刚升起的一小撮火苗,顷刻间被无情的冰雪覆灭,迅速暗淡下去。
“也不必失落,日常生活都没问题的,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以后阴雨天气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疼。”洛君池开口安慰他。
慕风喉咙动了动,艰涩开口,“多谢洛医师,这样……慕风,已经很满足了。”
沈归离站在他身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越发地痛恨为什么自己没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让慕风受了这么多苦。
他疼惜地拍了拍慕风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反正你也不做影卫了,拿不拿得起剑都不重要,以后,刀光剑影,都不必你再去冒险。”
慕风低着头,并不做声,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手腕虽然能治,却并不好治,洛君池虽然医术高明,可毕竟不是神仙。
“他这骨头,是碎过的,当时没有好好处理,已经长歪了,要想帮他续接手腕经脉,得先把这断骨重新敲开,再固定,让他长正。”洛君池又拉出慕风的左手,开始细细诊断。
长好的骨头再重新敲断?
“没有别的方法吗?”敲断骨头,那该多疼!
“没有。”洛君池回答的很干脆,“要治就得听我的,不然就把你的人带走。”
“……”
洛君池今日似乎格外地看沈归离不顺眼。
他轮流将慕风的左右手都把了好几遍,神色又严肃起来。
“如何?”沈归离紧张道。
“手不急着治,我先为你把身体调理一番吧,你这脉象气血,和风烛残年的老人也差不了多少了,身体养好了,到时候经脉续接也能好的快一些。”
沈归离既然已经认定了慕风,那这病自然是要好好治的,不说让慕风长命百岁,起码也得是寿终正寝。
洛君池将写好的方子吹了吹,看向慕风,“先把你衣服脱了,躺床上去,我给你施针。”
慕风微微一震,抿着唇,应了声“是”。
洛君池吩咐完,便没再理会慕风,他将晾干的纸递给沈归离,“两副方子,上面的内服,下面的外敷。”他拍了拍沈归离的肩,压低了声音,“祛疤的。”
沈归离一愣,接过方子,颇不自在地眨眨眼,本欲扬声让人进来,余光却看见屏风后的慕风蓦地僵住的手。
“我去让人准备。”
沈归离正在给银针消毒,摆了摆手。
出得门外,沈归离招招手,便有影卫悄然飘至身前。
“让耀灵下去准备,用法都在上面写着。”
影卫接过方子,并未离开,“主子,影柒求见。”
几日前影柒受命去调查慕风在奴所发生的一切,如今已经有了结果,他不是贴身影卫,今日也不该他当职,只能在院外等着。
沈归离眸色蓦地沉了下来,食指在腰间玉佩上摸了摸,抬步往书房走,“让他来书房见我。”
还没走两步,忽闻屋内传来一声责备,“你身体崩这么紧干什么,都脱了!”
他脚步一顿,沉吟片刻,“让他去书房等着。”
语罢又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