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风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安静,沈归离并不在屋内,连身侧的床铺都是凉的。
他举目望去,四下无人,过于安静的地方,总会给慕风带来不安的感觉,他摸索着下了床,穿戴整齐。
大约是屋子里有了动静,没过一会儿,“吱呀”的开门声响起。
随着阳光一起迈进来的是影柒。
“慕公子醒来了?”他站在门口,嘴里擎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慕风避过身,将腰封系好。
“砰!”托盘搁在桌上,闹出了不小的声响,慕风循声望去,托盘里放着一碗菜粥,几个包子,还有……一碗黑漆漆的汤碗,汤面左右晃动,却分毫未撒。
“主子吩咐,让属下看着慕公子好——好——吃饭。”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属下差点忘了,慕公子手不方便,昨晚又在主子榻上劳累一夜,当真是辛苦了,是不是需要属下喂您呢?”
歪着头,微扬起下巴,影柒的脸又黑又肿,看上去像是快要烂了,牵扯的舌头也不大利索,说话含糊不清,眼神却轻蔑不屑。
慕风盯着他的脸细细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走到桌前坐下,默默拿起了一个包子。
影柒却笑不下去了,眼前的人眼神躲闪,气势低迷,身姿萎顿,从头到脚都写着“软弱”两个字,哪还有半分影卫的样子。
“还多亏了慕公子,属下才不必大热的天躲在树丛里值守,专门到这来陪着您,真要说,影卫也确实是辛苦,哪里比得上慕公子,卖弄卖弄风姿,便有人疼着宠着。”
慕风捏着包子的手微微一滞,又继续往嘴里喂,直到将盘子里的包子算喂进嘴里,才停下来,看得出来,他吃的很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影柒又道,“药!”这次他只说了一个字。
等慕风将那碗苦药也灌下去,影柒才将碗筷收拾下去。
他略有些烦躁。
主子让他来伺候慕风,呵!他铁骨铮铮一个影卫,哪能做的了这些事?
去而复返,慕风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既不说话也不动,怎么看怎么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金丝雀不好做吧?主子吩咐不许慕公子一直待在屋子里,如何?慕公子可是要出去逛一逛。”
主子的吩咐,慕风自然不会拒绝。
今日天气晴朗,微有海风,凭风而立,便有凉意夹着海浪的味道徐徐飘来,令人身心舒畅,影柒抬头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微一动作,又倒吸了口凉气。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脸上的伤,昭聿不准他上药,这伤势必要烂下一层才能彻底好起来。
真是麻烦,他放下手,却见慕风正看着他。
眼神晦暗,他不由瘆了一下。
“是我连累你了。”
影柒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莫要给你脸上添光了,我自己惹了主子不快,同你有什么关系?慕风,你这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种滥好人,影柒向来嗤之以鼻,“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慕、公、子。”
随着最后三个字落下,空气传来细微波动,“铮”的一声,影柒袖间暗器划过一道白光,从慕风的脖颈间掠过,将一枚落叶定在树干上。
几率青丝飘落在地。
影柒微微一笑,“鬼隐记录,第一影卫慕风善使暗器,百步之外也能轻易取人性命,可后来却不知为何,弃之不用。”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慕风,似要将人看穿。
慕风目光躲闪,手指不由微微蜷曲。
影卫是暗夜的影子,擅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取人性命,暗器是他们最好的武器,他的一双手,曾经也是百发百中,是教习最得意的一双手。
直到主人皱着眉,说他过于阴损。
不过是一时之言,主人也并不是责备他,只是因为容与见不得这样不磊落的手段。
主人也可能早就忘了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
可是后来,即便拼着受伤流血,他也没再用过暗器。
影柒拔下树干上的暗器,吹了吹,又放回自己的袖子里,“想当初,主子对容公子何等恩宠爱护,可后来呢,也不过是短短两年,这便又要了你,旧人换新人,你又觉得自己能得意到几时?”
慕风低着头,阳光太刺眼,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是低哑的声音,听的人心里发堵,“影卫不该妄议主子,你这样,会受罚的。”
“受罚?影卫一腔孤勇,为吾主肝脑涂地,不计后果,受罚也是堂堂正正,不似你这般,妖言魅主,不知廉耻!”
“慕风!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有多像容与!”
慕风猛地一颤,眸中蓦地流露出无限哀凄,仿佛沙漠濒死的旅人,整个身体都要融化,混入虚无之中。
————“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是主人将象征贴身影卫身份的玉牌交给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很开心,觉得主人的眼睛也很好看,他喜欢在主人看不见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盯着主人看,喜欢在主人看向他时抬起头,让主人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直到后来,他见到了容与,有一双和他一样好看的眼睛。
主人对容与很好,是他想象不到的好。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从今以后,你就叫慕风吧。”
因为违背主人的意思,他被罚进刑堂七日出来后。
就不敢再看主人的眼睛了。
他更喜欢低着头,这样主人就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了。
影柒看着这样的慕风,眸中似哀似怜,“慕风,你是个影卫!”
是执剑护主的影卫,是最强大的第一影卫,是鬼隐所有人心中的信仰。
魅上惑主,你怎么能甘心做这么个下贱的脔宠!
天日正盛,慕风只觉眼前一片白光,继而是浓重的黑暗,挥不去,散不掉,他闭上眼,整个人像是沉进了水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无数嘈杂过去,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
“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