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宓之所以心惊,是因为市易法的具体条款。
前一世他对市易法了解并不深,只是听说市易法伤害商业,但并不知道市易法究竟具体条款是什么。
经过吕惠卿这个制定者的解说,陈宓才算是窥到了全貌。
在吕惠卿的解说里,所谓市易法,便是于汴京设都市易司,边境和重要城市设市易司或市易务,平价收购市上滞销的货物,并允许商贾贷款或赊货,按规定收取息金。
届时在东京设置的市易务,将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以限制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说是有利于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也能增加官府的财政收入。
这听起来不错对吧?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因为市易法还规定,市易法实施之后,朝廷将设提举官和监官、勾当公事官,召募诸行铺户和牙人充当市易务的行人和牙人,在官员的约束下担当货物买卖工作。
外来客商如愿将货物卖给市易务,由行人、牙人一道公平议价;
市上暂不需要的也予“收蓄转变”,待时出售;
客商愿与市易务中的其他货物折合交换,也尽可能给以满足。
市易法还规定,参加市易务工作的行人,可将地产或金银充抵押,由五人以上相互作保,向市易务赊购货物,酌加利润在市上售卖,货款在半年至一年内偿还,年利2/10,过期不归另加罚款……
这便是计划经济了,而且是由官府为主导的计划经济,这将会蜕变成朝廷垄断市场、货源、价格,甚至批发与零售也被官府、府官员所操纵,哪怕想做不大的生意,也要先过政府官员这几道关口。
陈宓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这个市易法当真执行,无论是大商人还是中小商人,都将一齐步履维艰,不用太长的时间,整个大宋的工商业开将开始凋零!
陈宓上的推测是没有错的,实际上历史上也是如此,根据苏轼后来在文章之中的记载,有一些论及这个市易法的评论,其中不乏有如实道来的语句。
比如说什么“置市易司强市榷取,坐列贩卖。增商税色件下及菜果,而商贾始困矣;
又立赊贷之法,诱不肖子弟破其家。”以及“尽笼诸路杂货,渔夺商人毫末之利,”的说法。
而且市易法垄断货源,“凡商旅所有,必卖于市易司。”
结果造成“卖梳朴则梳朴贵,卖脂麻则脂麻贵”的局面。
而“官中自为兼并,”“商贾为之不行……而上下均受其弊。”
市易法之弊,连最初倡行市易法的草泽人魏泽宗都“愤惋自陈,以谓市易主者摧固掊克,皆不如初议,都邑之人不胜其怨。”
在官府的垄断之下,大宋的商业基本上算是凋零了,等到后来市易法与均输法都被废除掉,之后十来年的时间,大宋才渐渐恢复元气,但之后几十年,在北宋被灭完之前,都没有达到此前的盛况。
所以说,这是一个大杀器啊!
陈宓赶紧问道:“那老师您觉得该怎么修改?”
谷礸/span吕惠卿皱起了眉头道:“大方略是已经确定了下来的,想要修改却是不简单,只能说增加一些查漏补缺的细节罢了。”
陈宓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不过这只是第一次正式的拜访,却是不宜交浅言深,陈宓将这个话题略过,谈起其他的事情。
陈宓也没有逗留太久,毕竟第一次拜访,也不宜过于失礼,吃完了饭没有多久便告辞而去。
临行前,吕惠卿告诫陈宓在春闱之前要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备考,至于其他的事情,却是不宜太多参与了。
陈宓笑着应了。
回到了家里,张载也已经回了家,陈宓进了张载的书房。
张载笑道:“今日与吉甫聊了什么?”
陈宓神色有些凝重道:“老师对条例司在筹备的市易法有了解嘛?”
张载看到了陈宓的神色,顿时心下一跳,自己这弟子历来万事只等闲,今日这般凝重,说明这事情很大啊!
张载赶紧道:“倒是知道一些,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陈宓苦笑点头道:“问题大了,结合之前发布的均输法,还有这还没有发布的市易法,官府将会彻底摧毁国朝的商业,弟子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成空!
无论是央行还是各个公司,都会被朝廷侵吞,朝廷与商人将会成为对立面,商人无法与朝廷对抗,最终是朝廷主宰一切,但朝廷无法代替商人,市场将会成为一潭死水!
届时,老师您眼中的汴京的繁华,还有天下的繁华,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张载吃惊道:“如此夸张么,为师看着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陈宓摇摇头道:“老师,您想一下,如果官府可以干涉商业,官员原本对商人便是生杀予夺,原来可以用官不与民争利来束缚,但现在却是要松开这个饿狼的笼头,届时天下商人,便是一块块肥肉罢了!”
张载顿时便信了,他对于那些官员的习性了如指掌,陈宓并没有污蔑他们。
张载斟酌了一番道:“……商人牟取暴利,朝廷如今困难,从他们手上谋得一些财富,也不算是过分吧?”
陈宓苦笑道:“老师,弟子不是因为自己有诸多产业而反对这个新法,而是因为若是商业凋零,国朝商税便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前期这市易司会得暴利,但这点暴利,对于接下来即将爆发的商税来说,其实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市易法是竭泽而渔的恶法啊!”
张载赶紧解释道:“静安,为师不是怀疑你的动机,唉,你也知道,现在朝廷艰难,为师与王参政也是左支右绌啊。”
陈宓舒了一口气,若是张载这里也支持者市易法,那自己想要有所作为便难了。
“老师,央行正在发力,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央行培养的百家百万贯公司的目标实现,从此以后,国朝将不用操心财政的问题了。”
陈宓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