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修犹豫了半晌,终是退出了房间,可他也不敢走远,毕竟自家爷身上有伤,若是这沈指挥使没轻没重的,两个人动起手来,他家这位肯定会受伤。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沈东湛悬心。
苏幕,可不是会吃亏的主。
床边的褥子微微下压,显然是苏幕坐了下来。
沈东湛没理她,让她坐待天明,已然是他手下留情,若是换做旁人,对他办出这种事,定是要狠揍一顿。
“沈指挥使这么气冲冲的,想必心里不好受。”苏幕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不妨事,咱们这些人素来懂得,如何宽慰人?今儿也教沈指挥使体验一番,何为……伺候!”
沈东湛只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
身上骤凉,被子忽然被掀开,沈东湛刚坐起来,打算呵斥两声,便瞧着苏幕动作极快的褪了他一只足袋,握住了他的脚。
沈东湛:“……”
她微凉的指尖,动作娴熟的摁着他的脚底板,力道拿捏得恰当好处,“论伺候人的功夫,想必没有比咱们这些人,更炉火纯青!”
沈东湛:“……”
“沈指挥使一路辛苦,这般力道可还舒坦?”苏幕勾唇。
还真别说,舒服!
特别舒服!
有点疼有点酥麻,合着她微凉的指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心头连日来的浮躁,轻飘飘的一扫而光。
沈东湛瞧着她挽着袖子,露出小半截皓腕,动作娴熟至极,神情专注至极,不由的皱了皱眉,冷不丁将脚收了回来。
“为何让舒云来我房中?”他绷着脸问。
苏幕手上一空,唇角牵起一抹戏虐的笑,“扬州瘦马,你看不上;良家女子,你又嫌弃?沈指挥使这般守身如玉,莫不是为了你那未过门的小娇妻?”
“苏幕,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沈东湛快速套好足袋,“趁早死了心!”
苏幕叹口气,“若不是为了那未过门的妻子,那沈指挥使……多半是真的对我有点意思?否则,为何大晚上的跑来,爬我的床,巴巴的等着我伺候?”
语罢,她起身朝着水盆而去。
瞧着苏幕慢条斯理的净手,沈东湛麻利的掀开被褥下了床,“苏幕,你若是再敢做出这种事,别怪我不客气!”
苏幕净手的动作稍稍一滞,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这双白净的手,真是半点都不像是杀过人的样子。
“沈指挥使打算如何不客气?”苏幕半垂着眉眼,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遮尽眸底神色,“东厂和锦衣卫,原就不是一路人,客气是情分,不客气……”
她顿了顿,幽然转身朝他走来,薄唇轻启,“才是本分。”
屋内,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响,惊得门外的年修,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奈何又不敢闯进去,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别着急,你家苏千户有伤在身,打不过我家爷!”周南怀中抱剑,靠在走道的墙上,幸灾乐祸的开口。
年修咬着牙,“若是敢伤千户大人,我们东厂必定不会与你们锦衣卫,善罢甘休。”
“啧啧啧,放狠话谁不会,有本事你冲进去!”周南悠哉悠哉的轻哼,“谁让苏千户想了这么个馊主意,送舒云过来,打算败坏我家爷的名节!”
年修“呸”了一声,“还名节呢?你家爷是个男人。”
“怎么,男人就没有名节?我家指挥使,那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是要为未过门的夫人守节的。”周南愤然。
他最是不屑东厂的一点,便是这帮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阴狠毒辣的招数,都使得出来,压根没有原则和底线,令人防不胜防。
“呵!”年修嗤然,“正人君子,会一脚踹开我家爷的房门?还死赖在床上不走?连床都要抢,还谈什么守节?”
周南吃了瘪,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屁来,“谁、谁让你们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男人!”
是,阉人!
那一瞬,年修后悔至极,当日在东宫就该先下手为强,当场解决了周南,也不至现在……被他如此奚落。
太监怎么了?!
若俗世安好,顺遂喜乐,谁愿意受此屈辱,挨那一刀子?
见着年修那几欲吃人的眼神,周南默默的别开头,毕竟他们家苏千户可不是好惹的,闹不好又得拉着他去东厂……阉了!
小命要紧!
只是,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到了最后,年修和周南各自贴在门面上,生怕错过内里的任何动静,天晓得,里面到底怎么了!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沈东湛被咬了一口,眦目欲裂的瞪着眼前的苏幕。出其不意的偷袭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是正面交锋,而是……用咬的?
沈东湛这辈子没被人咬过,不,是这辈子没被太监咬过,眼下是头一遭,瞧着手背上的齿痕,鲜血不断的往外涌,足见其咬合力之大。
“苏!幕!”
阉狗就是阉狗!
苏幕唇上染着血,合着她苍白的面色,站在烛光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摄人的邪佞之气,她以舌舐唇,眼底翻涌着清晰的嘲讽,“我既非君子,何来君子之道?不过是成王败寇,以胜负论英雄。”
若不是差事没办完,苏幕还没把账本交出来,沈东湛定会一巴掌劈了她。
房门骤然打开,沈东湛出来的时候,裹挟着瘆人的寒气。
“爷?”周南一愣。
坏了,爷脸色不对!
“爷,您的手怎么了?怎么出血了?”
乍听得周南如此言说,年修骇然心惊,快速冲进了屋子,“爷,您伤着哪儿了?”
沈指挥使尚且受了伤,那么他家千户大人,肯定也是伤得不轻,闹不好连伤口都会二次开裂,只是……
瞧着悠哉悠哉,坐在桌案边喝水的苏幕,年修不自觉的愣怔了片刻。
“爷,您没事啊?”年修问。
苏幕放下手中杯盏,“你觉得呢?”
年修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确定苏幕没事,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有事的是他沈东湛。”苏幕勾唇,“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只管吃亏不吃亏,哪还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唯有这些个带了根的,死拽着那点尊严不放!”
所以啊,吃亏是别人的事。
她苏幕既能屈能伸,亦睚眦必报,从不手软。
如此,年修便放了心,“只要您没事便罢!”
苏幕端起杯盏,抿一口水,润润嗓子,谁知嗓子里忽然刺痛了一下,她刚要开口,顿是匍出一口血来。
手中的杯盏,杯中的清茶,刹那间血色殷红。
“爷……”
“嘘!”还不等年修喊出声,苏幕一个眼神便示意他莫要出声。
年修红了眼眶,“爷?您这是怎么了?”
半颗解毒丹,只能解半数的剧毒,沈东湛倒也罢了,能用内力将毒逐渐逼出体外,可她当时身负重伤,能撑着便是万幸,哪里来得及逼毒。
五毒门的毒,素来诡异,这些日子她也尝试过将毒逼出体外,可收效甚微,这毒就像是在她体内扎根了一般,甚难动摇。
“是五毒门的毒,没清理干净罢了!回去之后再做处置。”苏幕放下杯盏,素白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拭去手背上的血色,神情淡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年修想了想,“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我肩上挨了一刀,便已受制于人,若是再让沈东湛知道我毒发,他岂非更要得寸进尺?眼下账本还在咱们手里,若是哪日我……”苏幕顿了顿,“沈东湛会杀光你们,要拿账本简直轻而易举。”
年修犹豫,“可是您的伤……”
“咱们这类人,只要死不了,就不算是重伤。”苏幕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不管发生什么事,脚步要稳,人最容易输给自己,这个道理她自小便记得。
刻骨铭心!
瞧着苏幕上了床榻休息,年修赶紧收拾了桌子,将那杯沾了毒血的水,悄然带出了房间,因为是毒血,不能随意倾倒,所以年修便去了后巷。
将血水撒在臭水沟内,年修瞧一眼周遭,这迷茫的雨夜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事毕,他快速离开,反正外头下着雨,雨水很快就会把血色冲散。
在年修离开之后,便有人从门后走出,疾步行至臭水沟旁,徐徐蹲了下来。
翌日一早。
年修着急忙慌的,叩开了苏幕的房间,“爷?”
“何事?”苏幕揉了揉眉心。
昨晚这么一闹,她今儿的气色愈发不大好,面色更白了些许。
“舒云不见了。”年修低低的开口,躬身在床前,没敢抬头。
苏幕眸色陡沉,“一个大活人,为何会不见?找过了?”
“整个客栈都翻了遍!”年修呼吸微促,“没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