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抽离,彼时心如刀绞的感觉,却没有抽离,那种千刀万剐似的痛处,至今仍在蔓延,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依旧痛得如此清晰明了。
瞧着卧房里挂着的,从李时归密室里拿出来的两幅画,栾胜驻足原地半晌都没能动弹,原来所谓的杀人诛心,是这个意思?!
奈风瞧不出来,这两幅画有什么异常,不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泼墨山水画吗?风景是秀丽了一些,但这纸张和画功却没有那么精细,街面上随随便便找家画馆,都能买上百来幅,委实不足为奇。
可瞧着自家督主的神色,仿佛极为稀罕,甚至于当成了宝贝疙瘩的感觉。要知道,督主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偏偏对这两幅画,生出了如此钟爱?
“督主?”奈风奉茶。
栾胜回过神来,“把这两幅画解下来,搁在桌案上吧!”
“是!”奈风行礼,手脚麻利去解画。
哪知下一刻,身后又传来栾胜的声音,“别动,还是杂家自己来吧!”
奈风当场石化,眼睁睁看着栾胜,动作轻柔的将画从墙上解下,轻轻的放在桌案上,动作何其温柔,何其小心。
“这两幅画,可不敢有所损伤。”栾胜捻着柔软的帕子,轻轻擦着画卷,仿佛怕弄疼了这两幅画,“画得真好!”
奈风虽然不懂这些文雅之事,但也见过不少宫里的好东西,那些什么名师大家留下的画作,哪个不是镶裱得极为精致,可这……据说都只是昔年江府的旧物。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督主如此珍视?
“督主,明儿就可以启程回到殷都,关于煜城江府之事,可以悉数平息,该杀的无一遗漏,该销毁的都已经销毁。”奈风行礼汇报。
栾胜擦拭的动作,稍稍一滞,整个人仿佛定住,好半晌才慢慢的放下帕子,转手端起了杯盏,任由画卷铺开在桌案上。
“督主可还有什么吩咐?”奈风又问。
栾胜呷一口茶,若有所思的瞧着奈风,“你去一趟,把苏幕叫过来。”
“这个时辰?”奈风一怔,转而行礼,“奴才这就去!”
语罢,奈风快速出了房。
夜半三更的,栾胜忽然召见,苏幕心里有些发虚。
在这之前,她让沈东湛务必保住李府,谁知刚得了周南送来的消息,说是晚了一步,栾胜白日里就已经将李府的人铲除干净,所以苏幕此刻有些心慌。
怕就怕栾胜知道,是她勾结沈东湛,私底下欲查清楚江府一案。
“我换身衣服就过去。”苏幕瞧了奈风一眼。
奈风颔首,“奴才先去回禀督主,苏千户您快些!”
“好!”苏幕点头,随口问了句,“义父心情如何?”
这么一开口,奈风便知道了苏幕的意思,迈出门槛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督主的心情不是太好,苏千户可仔细着些,别耽搁太久。”
“我知道了!”苏幕脊背发凉。
心情不太好?
估计是,知道了吧?
“爷?”望着奈风离去的背影,年修也紧张到了极点,“督主这个时辰让你过去,怕是起了疑心了!爷,您得有个心里准备。”
苏幕默默的取了衣裳,年修退出门外等候。
须臾,苏幕出门。
年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跟在苏幕身后,都知道督主的喜怒无常,可谁也没法子,督主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眼下,正是三更天。
栾胜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
苏幕来的时候,奈风在门口等着,根本没打算进去。
“督主说了,请苏千户一人进去!”奈风俯首。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年修自动止步,老老实实在外头候着。
屋子里,很安静。
苏幕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已经够轻,却还是有些心惊,这样安静的屋子里,让人心慌加剧,愈发的不明所以。
“义父!”待行至栾胜面前,苏幕躬身行礼,“您漏夜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吗?或者是连夜回殷都?”
栾胜手边的茶,已经凉得透彻,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苏幕。
苏幕的心里,更没底儿了。
“义父为何这样看着我?”苏幕微微直起身,低眉瞧了一眼衣着,“我身上有什么吗?”
栾胜沉着眸子,“杂家这些日子得了两幅画,觉得是好东西,若是无人可共赏,倒也可惜,今儿夜里闷热异常,委实难以入眠,干脆就找你过来看看。旁人倒也罢了,你是杂家义子,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杂家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画?”苏幕可不敢真的将他的话当真。
栾胜的东西永远是栾胜的,而苏幕的东西……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你过来看看!”栾胜就坐在桌案边,侧过脸瞧着桌面上的两幅画。
苏幕紧了紧心,“是!”
栾胜一提两幅画,苏幕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如今近前一看,果然是母亲的那两幅画。
自家的东西,见着就格外亲切,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必定欢喜非常。
奈何,苏幕不能表露出分毫的欢喜,依旧沉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所有的情感都埋没在冷艳的皮囊之下。
栾胜已经杀光了所有知情人,苏幕不能赴那些人的后尘,她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找出真相,为父母报仇!
“如何?”栾胜端起杯盏,竟是忘了杯中水早已凉透,抿了一口也不知该咽下还是吐出,就这么含在了嘴里。
苏幕道,“纸张粗劣,画功粗糙,瞧着不是什么名师大家之作,应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只是……我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不知道义父是从哪儿弄的这两幅山水画?”
栾胜望着她,没有吭声。
“这总不可能是义父自己画的吧?”苏幕瞧着桌案上的画,“我瞧着墨色陈旧,不像是新近画作,应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娘最喜欢的画啊……
心里流着血,面上带着笑,苏幕回望着栾胜,“义父怎么不说话?”
“苏幕!”栾胜将那一口凉水咽下,面不改色的望着她,“你进过李府的密室,那丹炉就是从密室里拿出来的。”
苏幕佯装恍然大悟,“义父的意思是,这两幅画便是当日挂在密室里的?若是早知道义父喜欢,我定然早早的拿回来。”
“你见过的,这两幅画。”栾胜幽幽的开口,“可想过,李时归将这两幅画挂在密室里,是有缘故的?为什么不拿回来?”
苏幕一怔,“当时沈东湛也在,我只想着拿到那个丹炉,献给义父,倒也没顾及这些。毕竟这两幅没什么价值,所以……苏幕该死,是苏幕大意了!”
说着,苏幕跪地行礼,“请义父责罚!”
栾胜闭了闭眼,终是一声长叹,弯腰将苏幕搀起,“你是杂家一手养大,一手栽培,又唤杂家一声义父,关起门来不必如此多礼。”
“是!”苏幕颔首。
栾胜起身,慢慢悠悠的将画卷收起,背对着苏幕站着,“苏幕,杂家很少听你提起父母,当年你的爹娘,真的死于灾荒吗?”
苏幕陡然扬眸,直勾勾的盯着栾胜的背影,周身杀意已起,他问及这事,多半也是起了杀意,想要她命吧?
袖中藏着短刃,可是苏幕没有十足的把握,委实不敢轻易出手,即便栾胜背对着她……
“是!”苏幕放弃了脑子里的念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克制住内心乱糟糟的想法,“那时候的煜城,动荡不安,若不是义父经过,我怕是早就被山林里野狗野狼叼走,哪还会有我的今时今日!如此大恩大德,苏幕没齿不忘!”
栾胜收起了画卷,抱着两幅画转身朝着书桌走去,轻手轻脚的将画卷放进画匣子里。
对此,苏幕心里直打鼓,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手。
“义父为何如此珍视这两幅画?”苏幕问,“不过是最寻常的山水画而已,莫非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栾胜关上画匣子,这才抬头看她,“对,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幕:“……”
娘不曾说过,她自然也没想到这一层。
秘密?
“义父所说的秘密,是江府的秘密?”苏幕是真的不知道,这两幅画藏着什么玄机,“难道江府当年灭门,是因为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可江家,不就是个医家吗?”
栾胜轻笑,“苏幕,你还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表面,得往深处想。这两幅画是个好东西,不过……皇上和太子殿下那儿可得紧着嘴,不要说漏了,明白吗?”“是!”苏幕俯首行礼,“苏幕明白!”
栾胜摆摆手,“下去吧!”
“是!”苏幕如释重负。
然则还没到门口,身后又传来栾胜幽幽的声响,“对了,你爹娘叫什么?”
苏幕骤然止步,心头“咯噔”一声。
“先考苏吴,先妣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