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苏幕吃不住李璟到底想干什么,好在她这人,若对你有所防范,什么情绪都不会流于表面,将内心的想法遮掩得严严实实。
苏幕毕恭毕敬的行礼,“太子殿下多虑了,苏幕只是个奴才,主子有命奴才从命,既是义父不想再查,苏幕自当遵从,绝不敢有二心。”
“苏幕?”李璟伸手。
苏幕俯首后退,“太子殿下明鉴,奴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本宫说的也是实话。”李璟缩了手,徐徐起身,行至水盆前洗了洗手。
苏幕快速近前,将帕子递上。
幽然轻叹,李璟目色沉沉的望着垂眉顺目,毕恭毕敬的苏幕,连同她递上的帕子一块,被他握在了手中,“你无需如此忌惮本宫,虽是太子之尊,可本宫这太子到底有几分实至名归,你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
苏幕没说话,任由他握着。
“十多年前,栾胜来过煜城,所以他才会在离开煜城之前,将所有的知情人都杀得一干二净,彻底的铲除了祸患。”李璟能感觉到她身子微微绷直,终是收了手,捻着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手上的水渍。
将帕子搁在,李璟款步行至桌案旁。
外头约莫又下起了雨,帐顶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璟坐定,兀自倒了杯水,“自打栾胜来了煜城,本宫连跟你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待回到了殷都就更没机会,想着快回去了,便想了这个法子留下你。”
从他开口那一瞬,苏幕就已经料到了,他是故意的!
“本宫没什么恶意,就是想告诉你,栾胜的事情,本宫替你去查,你就别插手了。”李璟抿一口水,“宫里的腌臜事太多,你沾了手便再也摆脱不了,到时候在栾胜面前露了馅,对你而言就是死路一条!栾胜……是会吃人的!”
苏幕抬眸看他,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心里颇为诧异,李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无需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宫,谁也不是傻子,本宫不聋不瞎,能听到也能看到。”李璟放下手中杯盏,“他责罚你,打得你浑身血淋淋的,这些账……本宫都记着呢!”
苏幕躬身,“太子殿下,义父责罚奴才,是因为义父身为东厂提督,理该公私分明,是奴才做错了事,不管承受何种责罚,都是理所当然!”
“那是你的事。”李璟起身。
烛光落在他身后,青春正健的太子,身形笔直的站在那里,将这一身的阴翳,悉数笼于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吞没。
苏幕没有抬头,否则定能发现,李璟看她的眼神,与平时有何不同?!
“今晚,便留在这里罢!”李璟越过她,朝着床榻走去,“本宫想……你在身边。”
苏幕还能说什么?
太子都下了命令,身为奴才只能遵从。
“奴才领命!”语罢,苏幕毕恭毕敬的立在床边。
李璟坐在了床边上,“你过来!”
苏幕近前。
李璟眉心微凝,“再过来点,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不会吗?
苏幕可是早就领教过,心里抵触至极。
“坐到本宫身边来。”李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帐子外,淅淅沥沥。
帐子里,安安静静。
苏幕憋着一口气,坐在了李璟的身边。
“真好,像极了洞房花烛的样子。”李璟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思的瞧着她,“若是穿得一身红衣,那就更好看了!”
说着,他的视线上移,终是落在苏幕的发髻上。
“本宫送你的簪子,你不喜欢吗?”李璟问。
苏幕垂眸,“殿下所赠之物,何其珍贵,自然应该收起来,怎能轻易示人?何况,护送殿下回殷都,理该着正装官服,岂敢便衣行事?”
这个解释,李璟辨无可辨。
苏幕是东厂的奴才,今儿穿的也是平素的官服,着实不该佩他那枚簪子,何况让栾胜瞧见了,定也是个麻烦。
“罢了!”李璟翻身上了床榻,“你便在床边坐着,看着本宫入睡,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苏幕心里百般不愿,可又没有任何的法子,只能应声说,“是!”
“帮本宫盖好被子。”李璟闭上眼。
苏幕深吸一口气,默默的为李璟盖好被子。
“不要走开!”李璟音色低弱。
苏幕盖好了被子,便偏开头,不再多看一眼,只尽好一个当奴才的本分,其他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毕竟他不是沈东湛,与她而言,惊不起心头半点浪。
所谓偏爱:偏心偏信偏你。
旁人,分不得半点,撼动不了分毫。
李璟睁开眼,瞧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眸光幽沉,即便近在咫尺,她却是连一个眼角余光都不愿分给他,真真是冷心冷肠、无情至极!
自嘲般挽了挽唇角,李璟重新合上眼,仿佛空气里充斥着属于她的气息,便格外好眠。
听得身后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苏幕心头稍松,李璟今夜叨叨了这么多,是想收拢她,想换了栾胜这个东厂提督,让她取而代之?
若是如此,可见栾胜与李璟之间的嫌隙不少。
想来也是,栾胜手握东厂,行事狠辣决绝,李璟来日登位,必定无法掌控栾胜与东厂,倒不如换个人来坐这位置。
苏幕,显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一则她是东厂千户,若她上位,能服众;二则她是女儿身,李璟捏着这把柄,来日想杀她,只需一条欺君之罪,便可让她死无全尸。
苏幕的眼中翻涌着凌厉的冷色,李璟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偶尔听得烛花哔啵的声响。
帐外,沈东湛立在树下,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冷色凝聚。
“爷?”周南低语,“太子再不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苏千户做什么吧?何况,老阉狗也在呢,不顾忌苏千户,也得忌惮着老阉狗,万一把这老狗惹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璟再蠢,也不会蠢到在栾胜的眼皮子底下,对苏幕下手。
沈东湛岂会不明白这些?
可是,他眼见着苏幕进了帐子,到现在还没出来,心里就不由自主的烦躁不安,明知道李璟不会做什么……
“爷?”周南叹口气。
老话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显然,是有些道理的。
比如眼前这位,瞧着在锦衣卫之中,说一不二,冷脸冷面,可到了苏千户的事上,什么冷漠淡漠都是假的。
“你去休息罢!”沈东湛终于开了口,“我没事!”
没事才怪!
周南心里喟叹,怎么睡得着哦?
不过,爷不想让他在边上聒噪,倒是真的!
思及此处,周南退后几步,尽量与沈东湛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能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一转头,却见着年修在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不由的眉心跳了跳。
“望夫石?”周南一拍年修的肩膀。
惊得年修差点拔剑,所幸周南眼疾手快,快速摁住他,心里也是捏了把冷汗,这么经不起吓?
“你干什么?”年修恼他。
周南有些理亏,“瞧着你一个人待着,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胆小,还敢在东厂里厮混?诶,你在这儿干什么?等你家千户大人?”
“哼!”年修别开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南心头的愧疚,瞬时一扫而光,“哟,耗子哥啊?”
“你!”年修咬着牙,“你滚远点。”
周南轻呵,“用得着的时候,就周大人周大人的,用不着的时候就骂我是狗,啧啧啧,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年修正烦着,自家爷进了太子殿下的帐中,至今还没出来,听得周南这般言语,冷不丁一脚踹了过去。
说实话,周南就是嘴贱。
除了嘴贱,也没别的坏毛病。
然则……
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他觉得自家爷跟苏千户如此稔熟,而自己又三番四次的跟年修打交道,自以为关系不错,开个玩笑也是无伤大雅。
哪知道,境况不同,心境不同,所以代价也不同。
周南面色铁青,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夹着腿,弯着腰,捂着裆,“你……”
不愧是东厂的小阉狗,有毒!
年修转身就走,疼死活该!
这会,周南是疼得直不起腰来,嘴里哼哼唧唧的,愣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啊,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东厂的人,光明正大的偷袭成功。
真是,丢人!
夜色沉沉,细雨绵绵。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天亮之前,雨停。
林中雾气浓重,晨起凉意渗人。
苏幕走出帐子的时候,面色依旧清冷。
“爷?”年修迎了上去,“您可算是出来了!”
苏幕没说话,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
进了帐子,年修才敢开口,“爷,您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太子的床边守了一晚上。”苏幕放下手中剑,褪了外衣丢在了桌案上,转身朝着水盆走去。
年修赶紧取了帕子,“沈指挥使也在外头等了一夜。”
“嗯?”苏幕的手,僵在半空。
年修继续道,“即便下着雨,沈指挥使也不肯离开,刚刚见着帐子里有了动静,约莫是您出来了,他才离开的。”
“淋雨?”苏幕洗了把脸。
年修将帕子递上,“是!”
“这个傻子!”苏幕捻着帕子擦了把脸,眼睛里带着几分笑意,“你……去办件事。”
年修颔首,将耳朵凑上去。
须臾,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被人送进了沈东湛的帐子里。
恰,沈东湛更衣完毕,发髻还湿漉漉的搭在肩头,见着桌案上那一碗姜汤,瞬时什么寒意都散了,当下扬起了唇角。
“爷?”周南面色微白,“那边送来的,多半是苏千户的意思。”
沈东湛敛了唇角的笑,可是言语间还是带了几分得意,“我知道!”
“您惯来是不喝这些的……”周南这话还没说完,沈东湛已经端起了碗,将姜汤一饮而尽。
周南:“……”
这该死的爱情?
等着李璟更衣、用膳,再到启程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苏幕洗漱完毕,便在自己的帐中小憩了片刻。
沈东湛喝完姜汤出了一身汗,格外神清气爽,出了帐子便与往常无恙,仍是那副淡漠疏离之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队重新启程,直奔殷都方向。
好在就这么一个插曲,毕竟有栾胜在,李璟可不敢故技重施,这种事一次就好,不然太过刻意,会引起栾胜的怀疑。
太子李璟不但寻回了税银,还破了煜城守官被杀一案,此事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废物,居然还真的功成而归……
只是,苏幕和沈东湛就没那么高兴了。
“什么,暴毙?”苏幕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