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夏之所以愣怔,是因为她不知道,苏幕是从哪里探知这个名字?江府被覆灭已经十多年了,每逢祭日的时候,她都会回去一趟,若是不方便就提前或者延迟回去。
江府只剩下废墟,谁还记得曾经立在废墟之上的书香门第?江无声这个名字,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得只剩下模糊的概念……
再过些年,更不会在被人提起。
而夏燃这个名字,更无可能。
夏燃是谁?在夏燃祖辈那一会,就已经在江府里办差,世世代代都忠于江家,说是家仆,实则胜过至亲。
“多少年,没人提起过这名字了!”仿佛全身的气力被抽离,林静夏扶着桌案,失重般跌坐回原位,“还以为除了我,再也没人记得了!”
苏幕忽然觉得嘲讽至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跟自己人斗了半天。
可笑吧?
也是何其可悲可怜!
若无当年变故,她还是江府大小姐,可肆意的在府内奔跑,有爹娘宠爱着;而弟弟也会在身边,如今亦该成亲生子了。
一家子,本该和和美美,幸福安康的在一起。
高堂健在,儿孙绕膝。
只是……
屋瓦倾,墙垣塌。
旧人殁,万般空。
“看样子,苏千户已经查清楚了,当年江府之事。”林静夏半垂着头,如同霜打的茄子,已然蔫了,“要不然,怎么连江府管家的名字,都能查得这么清楚?”
苏幕瞧着她,便想到了自己。
当年事发,她应该也是痛不欲生吧?
不过……
“夏燃不曾娶妻生子,何来子女?”苏幕狐疑的望着她,骨子里的谨慎,不允许她太过相信别人,哪怕这人可能……是友非敌。
林静夏抬眸看她,“我是他义女,非他所出,是他将我从路边捡回来,送到了农户养着,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看我。”
“林静夏?你竟是夏……呵,这名字取得,倒是破有深意。”苏幕揉着眉心,“那么,你真名叫什么?”
林静夏张了张嘴,那三个字就在舌尖打转,动辄泪眼朦胧。
“不好说?”苏幕不解。
“夏……月白!”
月白,月白,她出现的那一夜,月色极好,皓月当空,洁白如素。
义父是这么告诉她的。
“真是个好名字。”苏幕深吸一口气,“很庆幸,当年你没有进江府,否则今时今日,你已枯骨成灰。夏管家是个好人,对谁都好,你有个好义父!”
林静夏忽然觉得不太对,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怎么听着听着,苏幕的口吻不太对?听上去,似乎对江府的事情颇为了解?且,甚是同情?
“你不是来查,薛老狗被杀的案子吗?”林静夏可没忘记,苏幕来的初衷,“从水生入手,查到了我的事,接下来……苏千户还想问什么?”
苏幕起身,“没什么可问了,你既是夏管家的后人,便这样罢了!提个醒,别想着去劫囚,刑部的大牢防守严密,可不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想她和沈东湛进刑部大牢,也得鬼鬼祟祟的跟着叶寄北,不敢轻易惊动旁人,可想而知若是真的闹出动静,会有什么后果。
“苏千户不想抓我?”林静夏问。
苏幕侧过脸看她,“你是夏燃的女儿,不管是义女还是亲生女儿,我都不会抓你。江府的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人关心,我也想求个真相。”
“苏千户是在开玩笑吗?”林静夏疑窦丛生,以目光打量着她,“你也想求个真相?东厂提督栾胜,去了一趟煜城,还会留下线索吗?”
苏幕叹口气,“你想说什么?”
“当年他就是把你从煜城捡回去的,说明东厂当年在煜城,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会这么好心,帮着江府查真相,背叛养育你、栽培你的义父?”林静夏不信。
东厂阉狗,辣手无情。
为非作歹,人皆唾之。
“你既然知道,我是从煜城出来的,就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查煜城江府一案。”苏幕眸色陡戾,音色沉冷如霜,“如果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趁早离开殷都,尚且可以保全性命,免得蠢人蠢己,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音落,苏幕拂袖而去。
林静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忽然间冲到了门口,瞧着朝楼梯口走去的苏幕,脱口喊了声,“公、公子?”
脚下一顿,苏幕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走下楼梯,离开四时坊。
“林大夫?”伙计赶紧上来,“没事吧?苏阉狗……”
林静夏忽的呵斥,“闭嘴!”
伙计愣怔,从未见她发过这样的脾气。
“我、我没事!”她摇摇头,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太失态,“以后别让我听到这三个字,仔细祸从口出,她毕竟是东厂千户。”
许是怕伙计不信,又解释了一遍,“东厂耳目众多,不得不防,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到时候招来无妄之灾。”
“是!”伙计觉得有道理,只怪自己嘴巴太快,怎么就宣之于口了呢?
须臾,见她缓过神来,伙计低声问了句,“那水生怎么办?今晚还要不要……”
“暂时延迟。”林静夏面色沉冷,想起了苏幕那些话,应该是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适得其反。
为了水生的性命,她必须隐忍按捺。
“是!”伙计行礼,快速跑向后院。
林静夏扶着门框,徐徐瘫坐在门槛上,若有所思的瞧着楼下的大门,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江家居然还有后人……她方才那一句“公子”便是试探,苏幕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不是吗?
“月白乖,等你入了江府之后,你就在公子身边伺候着,公子体弱,你可得仔细啊!小姐性子烈,可心眼极好,你见着她得恭恭敬敬的,不可造次,都听明白了吗?”
“义父,月白都记住了!”
“嗯,真乖,那过两天义父就来接你进府,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好生待着,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就跟义父说,义父早早的给你备下。”
“义父真好!”
“傻孩子!”
可惜……记忆隐退,再不复从前。
一场大火,成了多少人的噩梦。
午夜梦回时,未见故人面,涕泪两行生。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
雨打伞面哔哔啵啵,再不似方才的细雨婆娑。
“爷?”年修紧跟在后面,“倒是没想到,这林大夫居然也是……”
苏幕抬了一下伞面,雨水顺着伞尖儿哗哗落下,望着厚重的雨幕,内心深处亦如同这凌乱的雨,诚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爷,她方才……喊您公子,您为何不认下?”年修不解。
苏幕继续往前走,任由雨水溅湿了靴面,“认下能怎样?我如今的身份,如今的样子,何必让他们生出太多的虚妄,等着这件事结束,希望他们有多远走多远,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事,跟谁都没关系。”
“倒也是!”年修点点头,“督主把煜城知情的人都杀光了,若是让督主知道他们的存在,恐怕会……”
四个字,必死无疑!
“盯紧了,别让他们干出傻事来。”苏幕叮嘱。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此前盯着,只是看他们跟谁有所接触,压根不屑对付。
如今盯着,是谨防他们做傻事,白白丢了性命,也防着栾胜查到这儿,到时候如同在煜城一般,被剿杀殆尽。
这事,到底还是要跟忠叔说一声的。
可刚进门,还来不及赶到药庐,李忠就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