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周南和年修未能出现,所以没能听到一些事情,比如说那两个奴才。
“跟着顾芸儿的两个奴才,是王氏调拨的。”沈东湛解释,“偏偏又是顾东朝院子里的人,这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年修显然一愣。
周南恍然大悟,“爷的意思是,王氏表面上贤良淑德,但实际上也是动了心思的,对于顾家的家主之位,早已生了觊觎之心,奈何顾东朝失踪,她一时间没了主意,所以才会暂时按捺?”
“如此,也能解释,为什么顾芸儿能带走云峰。”年修明白了,“虽然王氏没有亲自动手,但也有纵容之意,就是笃定了顾公子不敢对顾芸儿出手,毕竟顾芸儿是顾家嫡长女,若是顾公子动手,免不得惹来手足相残的议论,对其不利。”
既非善类,无需怜悯。
苏幕原本是念着顾家对兄弟有养育之恩,没想赶尽杀绝,奈何顾芸儿欺人太甚,王氏装模作样,她岂能把这两人留在顾西辞的身边。
养虎在侧,终究后患无穷。
要知道,王氏还有个儿子,顾东朝现如今下落不明,来日若是与这母女二人里应外合,杀顾西辞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够他喝一壶的。
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以苏幕果断决绝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此说来,也是王氏罪有应得!”周南摇摇头,“不过,这顾芸儿……”
话音未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年修疾步行至门前,不瞬便把人放了进来。
这人一身护院的打扮,到了苏幕跟前行礼,“爷,妥了。”
“撤吧!”苏幕慢条斯理的开口,“别让人瞧见。”
男子颔首,“是!”
见着男子离去,周南不由的心头一紧,所以顾芸儿不是王氏错手,而是死在东厂的手里?方才那个男子……
没错,方才那护院打扮的蕃子,就是第一个冲过去,抱住顾芸儿的人。
顾芸儿的确是脑后受伤,但不致命,只可惜她碰了苏幕的软肋,苏幕不让她活,她便活不了。
昏迷的王氏和顾芸儿的尸体,都被抬回了顾家。
刘徽赶紧去看了一眼,确定王氏没什么大碍,只是怒急攻心,而顾芸儿就没这么幸运了,后脑勺开花,不死也难。
深吸一口气,刘徽示意底下人,把顾芸儿的妆容清理一下,这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样子,委实见不得人。
此后,刘徽便回了顾西辞跟前。
“唉,大小姐连尸身都已经僵硬,早就没救了。”刘徽摇头,“只是,如此一来,夫人怕是会受不了。”
顾西辞站在窗前,负手瞧着外头的天色,“刘副将,你觉得……”
“公子,卑职觉得……”刘徽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回眸看他,“有什么话,刘副将不妨直说。”
“公子!”刘徽行礼,“卑职有句话,可能不中听,但……公子若妇人之仁,只怕来日后患无穷,如今借着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正好铲除后患。公子,顾家军经不起震荡,否则朝廷趁虚而入,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可能会连累整个顾家军的弟兄们!”
顾西辞扯了扯唇角,报之一笑,“我既答应了父亲,自然要担起这重责大任,绝对不会让朝廷,吞没了南都和咱们顾家军!”
“卑职觉得,如今这样甚好!”刘徽虽然有些怜悯顾芸儿和王氏,但大局之下,便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东厂的手段,果然了得!
“明日,就该走了吧?”顾西辞音色低沉。
刘徽点点头,“是,他们原就是冲着将,军来的,如今将军的丧仪都已经结束,他们自然也该回殷都了,顾家其他事宜与他们都没有半点干系。公子,明日您要送送吗?”
“明日事,明日再说罢!”顾西辞缓步行至软榻旁,为云峰掖了掖毯子。
云峰还在昏迷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夜色沉沉。
苏幕彻夜难眠,沈东湛无声作陪。
只不过,翌日一早,倒是出了件稀罕事。
“顾南玉?”苏幕以为自己昨晚没睡,所以听错了,“你确定?”
年修颔首,“府衙那边的狱卒送的信,应该错不了,说是有重大之事,要与东厂苏千户禀报。至于苏千户想不想控制顾家,掌控顾家军,就看您自个的意思?”
苏幕垂着眉眼,若无其事的搅拌着碗中的小米粥,“有点意思。”
闻言,年修了悟,当下退了出去。
爷的意思是,去!
府衙大牢内。
顾南玉和柳姨娘被提到了刑房,苏幕高高在上,淡然安坐。
“我的时间不多,你们最好能说出点有用的,否则就老老实实的去阎王殿报道。”苏幕半倚着太师椅,眸色阴鸷的扫一眼这不死心的二人。
话不说尽,临死前不挣扎一下,他们是不会甘心赴死的。
顾南玉没怎么受过刑,瞧着还是个囫囵个。
毕竟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路一条,罪证确凿又是顾震下的令,所以顾南玉早早的被定了死罪,若是苏幕没记错的话,今日午时三刻,就该是顾南玉的斩首之期。
“苏千户!”顾南玉深吸一口气,镣铐加身,“顾家在南都盘根错节,朝廷对此忌惮颇深,可我知道,当今圣上想要一样东西,而这东西跟早些年的煜城江家有关!顾西辞,就是江家遗孤,那东西就在他手上。”
苏幕不为所动,一旁的年修却骤然紧张起来,让所有人都撤了下去。
刑房内,瞬时安静下来。
静悄悄的,让人胆战心惊。
“什么东西?”苏幕明知故问。
一旁的柳姨娘脱口而出,“好像是个方子!”
苏幕的眉眼,骤然凝起,搭在扶手上的手,青筋微起,可见心内激荡。
“据说这个方子,是前秦时候留下来的,千古奇方,经过了江无声的修改,可活死人肉白骨,得者能长生不死。”柳姨娘继续说,“我知道这方子在哪,但是我有个条件,求苏千户救我儿一命!”
年修冷笑,“口说无凭,你就想让顾南玉逃过死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是真的!”顾南玉忙开口。
这个时候再不说点什么有用的,只怕真的是死路难逃。
“顾西辞是江家遗孤,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顾家公子。”柳姨娘急于立功,“若是东厂以此为要挟,顾家一定会为你们所用,到时候整个顾家军都可纳入东厂之手。”
顾南玉接过话茬,“想必东厂提督大人,一定会很喜欢这份大礼。”
要知道,朝廷想吞没南都、覆灭顾家、收回顾家军,已经很久很久了,如果揭穿了顾西辞的身份,那么……
年修眯了眯眸子,还好督主不在这儿,否则真的要惹出大乱子了。
“你出卖顾家,讨好我东厂,就是为了活命?”苏幕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可是口说无凭,就你们母子二人,空口白牙的,以为督主会相信?”
眼见着苏幕摇头,顾南玉慌了神,“我们有证据,我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苏幕心头一紧。
这二人手里,还有顾西辞的把柄?
别说是苏幕,饶是年修,也跟着心头一紧。
把柄?
软肋?
这可都是要命的东西啊!
“苏千户若是能保得我母子二人平安离开南都,我们再告诉您!”柳姨娘哆哆嗦嗦的开口。
人到了生死关头,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们以为我会蠢到,任由你们摆布?”苏幕勾唇,眸色阴鸷的扫过这对母子,“迄今为止,但凡要挟我的,都没有好下场,或许你们也想试试,东厂的那些手段!哦,忘了告诉你们一声,顾怜儿死了,顾芸儿也死了,顾家夫人王氏……疯了!”
眉睫骇然扬起,柳姨娘和顾南玉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苏幕。
“是,是你做的?”顾南玉面色发白。
苏幕半低着眉头,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椅扶手,响声低脆,“是不是我做的,一点都不重要,东厂讲的……是结果!你们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只要杀了你们,这秘密同样不会外泄,我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年修心头嘲冷:敢威胁他家爷,找死!
这下,柳姨娘母子慌了神。
“苏千户,难道真的不想立功吗?”顾南玉慌忙开口,“顾家这条大鱼,如果能在您手里拿下,想来皇上和督主肯定会重重有赏。”
年修翻个白眼,“有话就说,再叽叽歪歪这些没用的废话,趁早收拾收拾,去菜市口挨了这断头一刀,省时又省力!”
“这赏赐,我不稀罕!”苏幕起身,“你们的废话,我也听够了,走!”
语罢,苏幕转身就走。
“苏千户!”柳姨娘疾呼,砰砰砰的直磕头,“我们说,我们都说,求苏千户放咱们一条生路,咱们什么都愿意说。”
苏幕站在那里,冷眼睨着他们,目光沉沉如刃。
“还不快说!”年修低喝。
顾南玉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会意的垂了一下眉眼。
“江家的方子,我并不知晓下落,但是江家另外一样东西,我却是知道的。当初煜城江家被覆,老爷说过,来的可能就是朝廷的人,他们想要的是天族的矿藏分布图。这张图一直就在江家,不管是谁,拿到了这张图……”柳姨娘说到这儿,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苏幕狐疑的打量着她,“这么重要的东西,何以落在你的手里?”
“当初这顾西辞,哦,就是江家幼子江南,就是我娘带进顾家的,没有人比我娘更清楚这里面的事情,所以我娘说的句句属实。”顾南玉慌忙解释。
苏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顾西辞当时问了她一句,可记得柳姨娘?
柳姨娘?
柳氏?
苏幕还真的不记得家里有过这么一个人,委实愣怔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细看这柳姨娘,徐娘半老,风韵不减,好像是有点面熟,可苏幕怎么都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煜城江家的人?”苏幕缓步行至柳姨娘面前,徐徐蹲下来,认真瞧着眼前的人,猛地想起来,当初阿隅身子不好,所以他的身边一直有两位乳母。
她是,杨氏?
对了,杨氏!
当初杨氏抱着阿隅离开,此后便消失无踪,既然阿隅出现在顾家,那么杨氏出现在顾家也是理所当然。
难怪,他要问那一句……
“矿藏分布图在哪?”苏幕盯着柳姨娘的眼睛,目光沉冷无温,“把东西交出来,我答应你们,马上送你们出城。”
仿佛是看到了生的希望,柳姨娘猛地扬起眉睫看她。
“苏千户这话可是当真?”顾南玉急忙追问。
苏幕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们,“我苏幕说话,虽然算不得一言九鼎,但我相信……东厂要放人,无人敢拦!”
“好!”柳姨娘深吸一口气,“早些年从煜城逃出,半道上被顾家的人所救,我怕这保命符会落在别人的手里,更怕顾震是冲着这东西来的,所以就在进南都城之前,把东高原地在了城外乱葬岗的一座荒坟之内。”
年修不由的感慨一声,“可真够能藏的!”
可不是吗,藏在城外的乱葬岗荒坟,谁能想得到?
“你确定东西还在?”苏幕眯了眯眸子。
柳姨娘连连点头,“每隔两三个月,我都会出城拜佛,途径的时候都会停车下来看一看,东西肯定是还在的,就前阵子,我还去看过了!”
“好!”苏幕敛眸,“既然你确定东西还在,那我送你们出城,也算是兑现了我的承诺,放你们出去。”
闻言,顾南玉大喜过望,柳姨娘欣喜若狂。
“真的?”
“真的?”
苏幕大步流星的走出刑房,年修立在那里,眸色沉沉的望着二人,“还不起来,走吧!”
母子二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得到了释放?
真的,可以出去?
“知府大人那边,我来交代!”苏幕立在檐下,瞧着相互搀扶的柳姨娘母子,“你们上车罢!”
二人,求之不得。
“爷?”年修低语,“真的送他们出城?”
苏幕深吸一口气,瞧着不远处的知府,缓步走了过去,没人知道她跟知府说了什么,只看着知府点了点头,毕恭毕敬的躬身拱手。
“娘,好像成了!”马车内,顾南玉扭头望着自己的母亲。
柳姨娘呼吸微促,“活了,有机会了,待会出了城你就赶紧跑!”
顾南玉沉默。
“娘知道,那东西……”柳姨娘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罢了,拼一拼吧!到时候,你问他们要一匹快马,跑得越远越好。”
顾南玉抿唇,不语。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苏幕已经回来,起身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摇晃,紧接着往前驶去。
柳姨娘母子二人,就蜷缩在马车内,时不时小心翼翼的往外探一眼,待车子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母子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肆,东厂的车子,也是你们能拦的?”年修低喝。
苏幕掀开车门帘子,冷眼扫过外头的军士,沉着声音冷斥,“都给我让开!”见着的确是苏千户,底下人谁敢拦着?
东厂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惹急了都得遭殃。
马车出城的那一瞬,柳姨娘母子只觉得天都亮了,外头的空气可真够新鲜的,终于逃出了南都城,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顾南玉不想死,柳姨娘也不想死。
然则,车子刚出南都城不远,柳姨娘就开了口,“烦劳苏千户,给南玉一匹马,让他先离开,我会带着你们去找矿藏图。”
苏幕的指关节,在车壁上敲了两下。
马车当下停住。
“爷,怎么了?”年修忙问。
苏幕下了马车,瞧着爬下马车的顾南玉,“给他一匹马。”
“爷?”年修愣怔。
柳姨娘坐在马车内,“放南玉走,我便带你们去,毕竟大家都不信任对方,总需要每个人退一步。何况我们母子赤手空拳的,真是怕极了苏千户的刀子。”
“你!”年修愤然。
苏幕冲他使了个眼色,“给他!”
“是!”年修将自个的马匹牵过来。
顾南玉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勒住马缰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马车内的柳姨娘,仿佛是有些迟疑,“娘?”
“走吧!”柳姨娘直勾勾的盯着他。
顾南玉扫一眼苏幕和年修,狠狠甩了一下马鞭。
马蹄四撒,瞬时如箭离弦。
尘土飞扬,不瞬便已远去无踪。
“行了?”苏幕睨一眼柳姨娘。
柳姨娘点点头,“往前走吧!我带你们,去找矿藏图。”
“你最好别骗我,毕竟我这人脾气不好,若是发起火来,谁也受不住!”苏幕不慌不忙的回到马车里。
马车继续前行,终是停在了乱葬岗。
下了车,年修推搡着柳姨娘,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快点,再磨磨蹭蹭,仔细皮肉受苦。如果敢骗千户大人,这乱葬岗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柳姨娘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终是在一座墓碑之前停下,呼吸微促的指了指眼前的荒坟,“就是在这里,就是这里!”
“你怎么藏进去的,就给我怎么取出来!”苏幕怀中抱剑,悠哉悠哉的靠在树干处,浑然不惧周遭的一切。
乱葬岗时不时有些骨头,有些残留的破布,白日里进来也是阴森森。
可那又如何?
苏幕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我……”柳姨娘趴在墓碑前,小心翼翼的扒拉着一角的空缺,动作倒也还算娴熟,的确像是做过很多次的样子。
年修怀中抱剑,就在边上盯着,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耍什么花样?若是敢偏他家爷,那她就死定了!
柳姨娘垂着眉眼,身子抖如筛糠,一下又一下的扒拉着墓碑底下的空缺。
蓦地,她动作一滞,眼眸抬起,呼吸微促的望着前方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