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收钱。”
大公握着康德的手，神色平静。
蒂娜变了脸色：“父亲！”
雷克诺斯大公没有理睬女儿。
康德点头道：“收就收吧，应该的。”
公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低落。
“那人员的劳务费，魔导器的折旧费，物资的消耗费用，就按照市价来结算吧，我会签署命令，账单会在后面交给你的。”
“同意。”
两人松开手，然后击掌相约。
这事就决定了。
“我这就下达命令，土木工程军团会在大约四十分钟后集结完毕，工程魔导器与相关物资的调集要稍晚一些，因为需要相关官员的同意，我想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特别是你打赢了远港粮价战之后。”
这算是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应该不会有人想再押错一次注。
康德想了想，说道：“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批医疗用品，以及经验丰富的药剂师与愈疗神官。”
大公回答道：“这个不可能给你，丹枫琉森之战后，城中伤患很多，他们依然在养伤，药品和医疗人员都要优先照顾歌德人。”
“事实上，土木工程军团也在清理城中废墟、修缮设施，但那是可以延迟一下的事项，所以可以调拨给你。”
康德点头道：“这很合理，我另想办法。”
“嗯。”
旋即大公下了逐客令：“相关命令立刻发出，大约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后，能够提供给你的物资和人员就会全部到位，你可以去蒂娜那里等一等，或者去忙别的事情，我也有公务要忙，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可以离开了。”
康德也没说什么，他向大公微微颔首，而后拉了拉蒂娜，转身离开。
公主望着她的父亲，嘴巴微微抿着，而大公已经自顾自地坐回椅子上，拿起笔来，继续批阅堆积如山的公文。
蒂娜终究没说出什么。
出门之后，公主依然一脸的闷闷不乐。
“没什么的。”康德安慰道，“只是一个事业受挫、三观动摇、权威下降、女儿被拐跑的陷入中年危机的男人的小小脾气罢了。”
蒂娜听康德这么说，瞪了他一眼：“不许这么说。”
这样说着，她的眼圈终究是红了起来。
康德吓了一跳：“怎么了？”
蒂娜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但语气依然悲伤而失落：“父亲……父亲竟然向你收钱……”
“啊？”
因为这个？你这胳膊肘也太……
康德哭笑不得，解释道：“本来也是应该的啊，你看，歌德出人出力，配合我的行动和计划，结果好处都被我捞着了，我露了脸，我做了好事，我接收了破碎群岛的底蕴，然后歌德纯属出白工，不，还倒赔钱的，魔导器折旧损耗，物资消耗，耽误城市清理修缮，什么好处都没有……”
蒂娜的声音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上次格瑞温德虫群的事情，歌德也是出工出力出物资出魔导器来帮你，父亲什么都没说，大家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那时候多好啊，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望着康德，眼泪又有滚动之势：“父亲要收钱，你也觉得付钱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康德这才反应过来。
女孩子的心思，本来就细腻一些吧。
望着少女滚动的泪滴，康德伸出手来。
把那两朵泪花给萃取掉。
这大概是从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又觉得用嘴亲掉有点肉麻且不卫生还容易舔到眼影的钢铁直男盗火者的浪漫。
他挠了挠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出，唉，蒂娜，想事情不要这么悲观，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不过是一个拉不下脸来、思想陈旧落后、观念转变困难、被共产主义接班人来回突脸的中年危机男的小小报复……”
“——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
他伸手搂住蒂娜的肩膀，带着有些悲伤的她从最近的阳台门走到了枫叶宫的空中花园，从露台上眺望着整座城市。
“你看这芸芸众生，歌德很大，我想到了一个多月前，战争刚结束后，你父亲请我吃饭，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应该就在这里，他指着丹枫琉森灯火通明的狂欢夜景，问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我说我看到了庆贺、欢宴与喜悦。”
“他说他看到了一张张面无表情或者强颜欢笑的脸，属于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重要的人、无法感受到胜利喜悦的子民们，他说胜利的庆祝声太大，甚至遮盖了那些悲哭的声音，狂热庆祝的人们看不到那些人，无法感受他们的悲伤，但大公必须看到，必须听到，这是他的职责。”
康德转头看向蒂娜：“那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你的父亲，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是什么样的君王。”
“对于他，我是尊敬和敬重的，我喜欢这样的仁君，无论他现在称不称职，我也感激他，因为只有这样的父亲才能教导和养育出这样的女儿，他把你保护得很好，所以让我看到了你最好的样子……哪怕仅仅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都不会对他生出真正的恶感，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蒂娜幽幽道：“可我听说了，你那天在觐见之厅，当着所有贵族的面骂他是老不死的蠢东西，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丹枫琉森了。”
康德尴尬道：“这属于翁婿冲突，家庭内部矛盾，不作数的。”
他飞速转移了话题，有点生硬：“你别打岔，正酝酿感情呢——你觉得你父亲向我收钱，是划清界限，关系生分了，你担心以后我和他会越走越远，让你左右为难……是这样吗？”
蒂娜低着头不说话。
“不会的。”
康德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相信我，不会的。”
他望着丹枫琉森的风景，似乎想到了那晚的情形，微笑道：“虽然现在你父亲有点恼我，觉得我激进、乱搞和不消停，但他终究会认可我的。”
“因为你父亲雷克诺斯大公，与那些冷血残酷的贵族不是一路人，他会倾听悲痛的声音，会回应弱者的求救，只要他还是这样的人，那他总有一天会认可我的道路和抉择，因为我会让他看到。”
蒂娜抬起头。
康德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
“远港和瓦伦坦不会脱离歌德，我所任命的官员依然以歌德人自居，远港还是会向丹枫琉森缴纳税费，这个国家不会被分裂，更重要的是，你父亲会慢慢看到，我会给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带来什么。”
“饥馑消失，商品丰富，往日里只供贵族享用的奢侈品进入寻常百姓家，小孩子不必做童工，而是去接受教育，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人生，老者有所养，道德将真正地回归，成为所有人行为的准绳而非被歌颂的稀缺品质，人们超脱养家糊口的物质需求，拥有更好的信念和理想……”
“我会让他看到这样的世界。”
“让他看到，人是可以这样活着的，即使是最普通的平民。”
“不仅仅是远港和瓦伦坦那一小点试验田，这样的变化将慢慢遍布这个国家，甚至是全世界，就像日辉融化积雪，就像东方升起朝阳。”
他微笑道：“你说，到了那个时候，你父亲会怎么做呢？是恼火怨恨于自己的权柄威严日渐削弱，还是欣喜地接受这一切？是怒斥我改变了歌德自古以来的传统，还是给我一个感激认可的欣慰拥抱？”
蒂娜的目光从迷茫渐渐变得恍然。
甚至是期待。
康德握住了蒂娜的手：“我们一起吧，一起做给他看，让他看到。”
蒂娜感受着康德手心的温度，她微微低着头，过了一会儿，这才幽幽道：“康德，为什么对我父亲这么了解呢？”
康德茫然道：“……啊？”
公主殿下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敏锐地洞察到了父亲的心情和纠结的本质，并且将他的心思全盘掌握，成竹在胸，一副手到擒来的自信？”
康德越发茫然：“啊这，很好懂啊，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也……”
蒂娜嘟囔道：“我是男人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你在说什么危险的话啊！”
蒂娜哼哼了两声，她的心情确实好起来了。
而后思路便转到了正事的身上：“刚刚说，需要愈疗神官和药剂师？”
康德点点头：“有备无患，破碎群岛战事紧急，救出来的人或者士兵们如果受了伤，运回远港，就要准备急救。”
药品绷带之类的，地球也有，但医护人员是没法立刻培训出来的，相比之下，异界的某些法子乃至超凡力量，也许更有用。
毕竟是有魔法这种东西的。
蒂娜想了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丹枫琉森没有，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啊？”
康德这次倒是很机警，他若无其事道：“这只能指望人道主义救援了，从国际上的那几个带善人那里借一借……”
蒂娜眯起眼睛：“也包括精灵喽？”
康德干笑了两声：“你看有几百名精灵海军困在破碎群岛，同为皇家军队序列，他们守望相助，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嘛。”
公主殿下眨了眨眼睛，旋即道：“嗯，说的也是，你去暮月侵略军总部借一下吧，他们应该有许多，我也帮你想想法子。”
康德有些拿不准：“蒂娜你……”
女孩儿瞧了他一眼：“我可没在说反话，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我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发脾气，不过呢……”
“……不过什么？”
“你当然可以去跟精灵借……”蒂娜斩钉截铁道，“但歌德也一定得有——我去写封信！”
……这种事情上也要搞对抗？
公主殿下拉着康德风风火火地回到房间，然后开始写信。
康德探头探脑道：“写给谁啊？”
蒂娜将开头的称呼捂住，就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凶巴巴道：“康德你就不要在意了——时间紧急，你现在去精灵大营那边？”
“……哦。”
神神秘秘的，居然还防着我。
康德打开相位之门，自白雾世界跃迁。
他在精灵远征军大营的凤凰王帐中留下了一个固定的空间信标，凭此可随时随地摸入精灵女皇的闺房，为精灵远征军将士们所深恨之。
一脚又踩到了满地的零食包装纸，女皇的卧室乱七八糟的，还是先前的死宅乱葬岗，康德皱眉道：“还没回来？”
悖论元素事件时，躲在远征军大营冒充黛瑞拉的鹦鹉就不见了踪影。
他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出去，推开王帐的大门。
帐门二百步外，一群精灵兄贵站在那里，挟刀持矛，阴恻恻看过来。
呲溜一声，康德躲了回去，隔着帐篷大喊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我会空间传送，你们害不了我的，不要乱来，否则扔石头砸你们！”
外面沉默了片刻，有精灵说道：“康德……殿下，女皇有令。”
康德在里面喊道：“哪个女……哦不对，她现在在哪儿啊？”
“这不是臣子能知道的事情。”
现在暮月有一真一假两个美猴王……哦，凤凰王，是谁下的命令根本分不清，鹦鹉这撮鸟，到底去哪里了。
康德又问道：“是什么命令？”
外面闷声道：“命令我们守在这里，说您会从王帐中出来，女皇有令，着我等向康德殿下提供一切支援，以配合破碎群岛的撤离行动。”
所以……是黛瑞安的命令？
他先前命令三国指挥官将这个消息传回国内，这世界虽然通讯技术落后，但高层尤其是顶尖势力的高层，应该是有一些秘法的，卡维萨隆将消息传回国内，被秘密回国的黛瑞安得知，然后命令远征军配合，倒也正常。
所以鹦鹉去哪里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消息。
他重新打开门，向外面的精灵兄贵们招了招手，露出了平易近人的和善笑容：“那谢谢啊——别干站着啊，进来坐坐？”
“……”
“……”
投来的锋锐目光，已经从万箭穿心变成了千刀万剐。
这些精灵军官终究是没进女皇大帐中坐坐。
而是把康德请到了远征军总部司令所，在这里，他们按照康德的要求，给予了文书命令，也调集了足够的资源。
魔导器，药物，晶石，等等等等。
康德离开之后，司令部的空气依然保持着沉凝，片刻之后，有精灵恨声道：“他这是已经以陛下的丈夫自居了吗！无耻的人类！”
另一个精灵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张，哼了一声：“好歹是给钱了。”
“不。”
懂震旦文的精灵一脸嫌弃地辨认出了那字体精简得诡异的大破字。
他一脸扭曲道：“上面说的是一应花费优先从俘虏赎金中抵扣……”
“操！”
司令部中响起了一片骂声。
康德返回枫叶宫。
蒂娜拿着一封回信，笑吟吟道：“回来啦？见到什么精灵了吗？”
康德摊手道：“一群精灵兄贵而已，恨不得把我吃了。”
公主殿下欣然点头：“嗯，难怪一副失望的模样。”
“……”
啊，这话应该怎么接啊。
蒂娜哼哼笑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康德，康德看了一眼，字体娟秀精美，上面印着数个印章，流动着熟悉的力量波动。
与星权神戒有几分相似。
“这是……”
“太阳教会的命令文书。”蒂娜说道，“虽然丹枫琉森的教会神官们都在医治照料伤员们，但碧波行省的医疗压力偏小，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去调动碧波行省的教会资源，他们对处理伤员、治疗伤痛有很多经验的。”
“原来如此。”
康德欣喜地点头，而后纳闷道：“你刚刚是给教会写信的？”
“是啊。”
“为什么要写信呢？都在一个城里，多生分啊。”康德说道，“我跟教会是有点交情的，早知道我直接去一趟了……”
蒂娜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啊？”康德若有所思，又看了一眼信，虽然不太认识上面写了什么，但字体笔迹倒是能辨认的，“你是给谁写的信？”
“慢慢猜吧。”
蒂娜笑着转移了话题：“好啦，些许小事不必在意，康德，有很多生命等着你去救，有很多敌人要去战胜，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康德嘟囔道：“神神秘秘的。”
蒂娜轻轻摇头，而后她伸手捧着心上人的脸，眨了眨眼，湛蓝的眸子荡漾星光，露出了美丽的笑容：“还有，谢谢你今天的开导和承诺，我很开心，也很期待……期待你向我描述的，就像是地上天国般的美好景象，也期待着父亲能够发自内心地认可你的那一天……”
康德也微笑看她。
“只是……”
蒂娜踮起脚尖，樱唇几乎触碰康德的耳廓，她柔声道：“只是，一起做给父亲看，让他看到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完全无法接受这种玩法呢。”
她说完之后，就咯咯笑着跳到了一边，转身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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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有谁还要来赌吗……（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