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3日天气晴
癌症扩散晚期,爷爷疼得完全吃不下东西,稍微吃点就会吐。奶奶看着心急,整天想做点什么给他吃,但她年龄毕竟大了,身体有点支撑不住。
许琬竹那天来了之后就没走,也按照宋风说得,去了医院对面的宾馆。
女人心思细密,她不嫌脏也不嫌累,爷爷说疼,她拿纱布和绷带紧紧地缠在爷爷的腹部,虽然可能只是心理作用。怕老人家喝水不方便,她就去买了带吸管的杯子……
无形中,宋风和奶奶都轻松了一些。
除了暗中威胁的病魔,房间里的气氛很好,陈辉拉了下宋风的衣角,宋风扭头,两个人一起出了病房。
“抽烟吗?”陈辉下巴竟然也冒出了胡茬。
“下去吧,顺便买点东西。”短短几天,宋风的五官好像更突出了,棱角轮廓像刀刻般分明。
医院的环境很好,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之间有一条玻璃长廊连着,从住院部到超市会经过花园和一条人工小河,河上有座木质小桥和亭子。
宋风和陈辉坐在一条长椅上,后背微微露在了太阳下,渐渐发烫。
“我看许阿姨挺好的。”陈辉把打火机递给宋风,“在爷爷面前装装样子也行,别让老人家心里不舒服。”
天边很蓝,一尘不染的干净,宋风遥遥望着,觉得心里空洞的好像那朵漂浮的云。
但不知道那朵云在哪个方向,下面又是哪片天空。
“知道了。”宋风把玩着打火机,没再抽。这两天嗓子疼,但爷爷病床前没人,他连生病都不敢。
对于那个女人,宋风没有太多想法,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没那么矫情,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了,都有各自的生活。
看在老爸的情份上,或者对爷爷奶奶的情份,她来送老人最后一程,但这和他们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变化。
“有冬哥的消息吗?”心里都装着事,陈辉手太久没动,烟头慢慢往里蔓延,突然被烫到。他条件反射得把烟扔了,看了看手没事。
“没有。”宋风潜意识地去摸口袋,但手机好像落在病房里了。
“你联系她了吗?”陈辉皱眉。
宋风没说话。
过了很久,陈辉叹了声气,虽然很想劝他们,但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东西在隔着,很难跨越。
障碍不在宋风,而在舒冬。
冬哥这次找到家人的机率挺大,就算现在他们在一起,但冬哥好不容易找到家人,总不能还在鹤城待着……
而且爷爷的事,对风哥打击太大了。
“就算……”后面的话陈辉突然说不出来,“但至少打个电话,知道是不是安全,一个女孩子在外面……”
陈辉说着说着很心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有一天竟然轮到他来教宋老板这种事。
“知道了。”水里倒映着两个人的背影,风干燥的热。
宋风确实打了电话,但不是舒冬,而是王警官。
宋风以为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她才离开了四天。看不见她的时间,全都变得漫长。
他每天都会给王警官打电话,问她过得好不好,问事情进展状况。
最后的结尾都是,不要告诉她。
“你今天回家好好睡一觉。”陈辉扭头,对他现在的状态很不放心,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
虽然奶奶和许阿姨也在医院,但得有个男生在,有时候爷爷去做检查她们没有足够的力气。当初说好陈辉和宋风晚上轮流待在医院,但宋风却每次都不放心,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晚上再说吧。”
天气太热,舒冬连出去的心思都没有,但下午江城警方打电话说让她去一下,又问了些遗漏的细节,两个小时后就结束了。
董阿姨和刘警官要去送她,被舒冬委婉拒绝了,她一个人随意地转了转。
没有随身带护肤品的习惯,还好下午紫外线不是很强烈。舒冬去了海边,潮湿的风带着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季节的海水是蓝的,水天相接,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空旷的景象,她很想宋风,心里空荡荡的很想他……
然而实际上,在几平米的房间,她还是很想宋风,思念缓缓流动,堆积,泛滥成灾,在密闭的房间氤氲发酵,变得酸涩难忍。
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舒冬睁不开眼。
天色越来越暗,碧蓝的海水变得神秘,远处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耳边轻轻的海浪声。
舒冬回宾馆了。
爷爷躺着还没睡,床头摆的书是宋风从家里带过来的,他最爱的红楼梦,但拿来却没看过几眼。
所有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力不从心,连睁眼都觉得眼皮很累。
“爷爷。”宋风坐在床边,靠近他耳边。
“嗯?”爷爷缓缓睁开了眼。
“我回家一趟,今天晚上让陈辉在这儿陪着你。”宋风轻声说。
“回去吧……我没事……”爷爷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如果不是疼得忍不住,他也不会说出来。
“好,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宋风给他盖好被子。
爷爷这几天很缠奶奶,一会儿看不见了就要问,所以奶奶这几天晚上也在医院。
宋风把陈辉叫出来:“如果晚上疼醒了,就叫护士打一针镇定剂。”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陈辉看他眼里全是红血丝,恨不得立即把他扔回家。
“有事打电话给我。”宋风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啰嗦。”陈辉按了电梯,恰好电梯上来,伸手把他推了进去。
不知道是陈辉推得猛了,还是电梯下降的原因,宋风头很晕,他靠着电梯缓缓滑落在地上,直到电梯到达一层,那阵眩晕感才消失。
如果不是撑不住了,宋风也不会回去。
但他却没回家,而是去了舒冬那里。
舒冬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头发吹了半干。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眼睛,又逐渐熄灭,黑色的剪影映在手机里,描摹出落寞的轮廓。
呆滞地把手机放下,舒冬缓缓吐了一口气,想要把心中压抑的那口浑浊舒散。
找点事做吧,别再这么下去了。
头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舒冬转身准备回床上,但脚步有点虚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放在上面的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听到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舒冬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坐在床边缓了片刻,舒冬蹲下收拾东西。
身份证,钱包,纸巾,棒棒糖……
舒冬视线忽然落在一个信封上,是警局的文件吗?她没什么印象。停下手中收拾的东西,舒冬伸手把信封拿过来,坐在地上准备拆开。
信封并没有用胶水粘住,很容易就打开了。但里面的东西刚露出一角,舒冬就愣住了……
没有再往外拿,舒冬呆滞地看着这个信封,过了很久,时间仿佛凝滞了,她手忍不住得发抖。
舒冬看着信封里的钱,眼睛通红。
是他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
一边把她推开一边用这种方式担心她。
一定是他,一定是。
眼泪断了线似的往外流,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舒冬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控制不住。
呼吸乱得好像要喘不上气,舒冬把信封完全拆开,拿出来厚厚一沓钱。
病房里爷爷奶奶在说话,陈辉进去又出来了,都已经好几天了有时候还是不习惯,想哭的冲动是一瞬间的,而且很难控制。
走廊里,陈辉仰头把眼泪忍回去,拿出手机拨了舒冬的电话。
他不想管以后了,眼前都过不下去还想什么以后,刚刚看到宋老板摇摇晃晃的身形他差点没哭出来。
哭了太久,心脏不太舒服,舒冬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吊灯,灯光太刺眼,眼角泪水无声滑落。
两万块。
怕她在外面人生地不熟吃苦吗?还是怕新的家人对她不好?
舒冬拿起枕边的手机,迫切地想要问他,但刚打开通讯录准备拨出去,就进来一个电话……
陈辉。
“冬哥。”陈辉抿了抿唇,拨电话的那一瞬间有点冲动,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嗯。”舒冬声音很低,
“你那边怎么样了?”陈辉站在窗边,看着无边的夜色。
“结果还得等几天。”舒冬鼻音很重。
“你感冒了?”陈辉皱眉。
“没有。”
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在纠缠,舒冬渐渐失去耐心,她想先给宋风打过去,待会儿再回陈辉电话。
“冬哥,跟你说件事。”
舒冬正准备开口,又慢慢停住了,她直觉陈辉要说的是她想知道的,望着那两万块钱,舒冬问:“怎么了?”
“爷爷得癌症了。”
“……”
舒冬呆愣地坐在床上,头脑一片空白,爷爷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不断往外涌……电话里无声的安静仿佛是吞噬一切的魔鬼,舒冬手上失去力气,手机掉在了床上。
“喂,冬哥?你冷静点听我说。”陈辉突然有点后悔告诉她,她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电话里响着陈辉焦急的声音,但舒冬脑海里全是爷爷躺在病床上和宋风推开她的画面,眼泪又开始堆积,瞬间就溢出了眼眶。
舒冬重新拿起手机,她强忍着,让呼吸平静一点:“什么时候的事?”
“你去江城的前一天。”走廊里,全是陈辉的叹息,“风哥是在意你的,但爷爷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觉得没有能力保护你,不想耽误你去找家人……”
“冬哥,有空回来看看吧。”陈辉鼻子有点酸,他抬头眯着眼,“你不在,还有爷爷的事……风哥挺难的。”
“好……我知道了。”
没再听陈辉继续说,舒冬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从床上起来开始收拾行李,但眼泪模糊了视线,不小心踩在刚刚散落的东西上滑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像感觉不到疼,舒冬下一刻又起来,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她要回去,她要回鹤城……
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