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守夜
要不是曲哲亲自去帮我到另一间房倒水时,我无意中看见他桌子上正掀开的职员档案,我想我是绝对猜不出他竟然已经六十岁了。只从外表上看,曲院长看上去更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头发还很乌黑,皮肤保养的也很红润,鬓角修剪得非常干净,下颔也剃得光滑。很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和风度,一眼就让人感觉到是业界的资深人士。
我接过曲哲递来的水杯,感激道:“曲院长,真是麻烦你了。”曲哲招呼我坐下,从容地道:“年轻人,该说谢谢的是我,刚才我去急救室看过了,手术都基本完成了,已经可以转到康复治疗室。你送来的还算及时,否则洪董事长就算命能保住,可能也得截肢!”
我皱了皱眉,道:“这么严重啊!那现在好些了吗?”曲哲缓缓摇摇头,叹道:“弹头已经都取出来了,除了枪伤失血外,还断了几根肋骨,所幸董事长身体非常硬朗,内脏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当然暂时来说,还不能说完全脱离危险,不过以我的经验判断,生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康复后,可能得坐很长时间的轮椅了!”我自然明白他这很长时间的意思,以曲院长这句话来推测,洪森的下半辈子,很可能将坐在轮椅渡过了。
曲哲看了我一眼,犹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听你口音,你从大陆过来的?”我想这也瞒不过这种老江湖,微微点了点头。曲哲神秘地一笑,道:“偷渡?”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了一下。心想你这也能猜到,那我说与不说,分别都不大。
曲哲嗯了一声,道:“明白了,你不用担心,如果警察查到这,警察方面我会处理的。如果警察查到这,我会说是我们医院的胡阿梅医生和他男朋友路过公园山脚时凑合救到的。”我笑道:“这样方便吗?”曲哲点点头,道:“暂时也只有这样了。何况这是董事长刚才交待的!他要求我严格保密他入院这件事。所以相信警察没这么快找上门的。”
我惊道:“他就醒啦?”曲哲微笑道:“是呀,对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说,生命力这么旺盛,真是件很惊人的事!”我心下暗暗赞叹,亦明白何以曲哲会猜到偷渡这个概念,也许是因为洪森早已经猜到我的某些身份。毕竟一个正常的大陆游客,身上总不会有我这么多的疤痕的。
“他有五十多岁了?”我叹了一下,暗道我还以为你保养的够好了,没想到洪森居然也五十多了,给我的感觉也就四十出头。看来台湾这地方的水土还真是极为养人的。曲哲见我的表情有点奇怪,不由道:“有什么不对吗?”我笑笑,道:“没什么。”曲哲道:“那好,等你喝完这杯水,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见董事长吧!他有话要跟你说。”
这又让我为之惊讶了一下,没想到洪森才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竟然就可以见客了。曲哲笑笑,道:“他没伤到肺叶,脑部也是受了点轻微振荡,相信摔下来的时候有好好的护住头,说话和简单沟通影响不大的。”我点点头,暗想他能成为一代大佬,绝对是拼杀出来的。大浪淘沙,能在残酷的斗争中存活下来的人物对于自身安全的防护自然有一套。这样的人在韧性上绝对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生命力非常顽强,在这点上我非常清楚,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类人。
洪森的病房安排在这家医院的三楼上,是个大大的套间,只看客厅中精心选配过的家具和各类摆设,就知道这儿是专供vip客人治疗休养用的高级病房。长康医院的环境不错,前面是草坪,后面是树林,清新且安静,而且阳光很充足。
除了豪华的客厅,里面是一间经过无菌处理的特护病房,有专门的几个护士在里面看护,我也是换上了一次性的专用探视衣服和鞋子才被允许进入。一眼看去,被纱布紧缠着的洪森躺在病房上,一大堆仪器监视着他的全身各种生理状况。由于全身多处受伤,他的整个面部除了双眼和耳鼻口,几乎全被纱布所遮盖,尽管如此,他的眼神还是透着精亮,见到我进来,他的双眼闪过一丝笑意。曲院长和几个护士却退了出去,似乎是洪森特意要求的。
一次性的塑料探视服有些笨重,口罩更有一股怪怪的消毒味。我向他挥了挥手,道:“洪先生,你好些了没?”洪森缓缓道:“哪有这么快的!”他的声音非常小,看得出很虚弱。要不是我耳力不错,几乎都很难听清。
“谢谢你!”洪森头不能侧,只能勉强移动面部,对着我感激道。我摇摇头,道:“你少说话了,好好休息吧!这儿很安全的。”无料洪森微微一叹,以一种极缓慢的语速表达道:“安全是肯定说不上了,我得罪了另一个黑帮。”我点头道:“我知道,泗水帮嘛!”洪森眼睛一眨,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笑笑,道:“其实我那时候一直在旁边的。”洪森更是惊讶,半天才哦了一声,显然是在奇怪我既然当时在场,何以这么快就能救到他。
“洪先生,不好意思,当时对方人太多了,我没能及时救你!”我略带点歉意地道。洪森虚弱地道:“没关系,没有你,我也不可能逃过这一劫。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挥了挥手,道:“谁都有落难的时候,江湖救急,有什么好客气的。你才刚刚做完手术,不要说太多话了。”
洪森却没有停止说话,继续慢慢道:“我叫你来,除了想当面谢谢你,还想告诉你,你救了我,其实等于替自己惹了一个非常大的麻烦,这些都是些不能得罪的人!我想你快点离开这。你救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想因为我而连累到你。”
“连累?”我笑了笑,道:“我要是怕麻烦,还跳下山救你干嘛!”
洪森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你身手很好。不过他们都是黑社会,你惹不起的。”我摇了摇头,道:“黑社会,你不也是!”洪森微微眨了眨眼睛,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我也是黑道中人。”我笑道:“所以,你也不用跟我客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洪森缓道:“年轻人,你真很特别,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我叫你来,本来只是想当面谢谢你的,因为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撑下去。不过,现在我想你帮我做件事。”我道:“你有什么吩咐的,尽管说好了,不过我其实也才是刚刚来这,很多事都不懂的,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洪森道:“我想你帮我去联系我的几个手下,叫他们迅速赶来。”我奇道:“为什么不叫曲院长直接通知他们?”
洪森眼中闪过一丝惨淡与自嘲,道:“既然你当时也在场,你该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点点头,道:“我都看见了!”洪森自嘲道:“那你就该清楚,在此时此刻,我除了能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没想到这个时候,洪森居然如此相信我这个陌生人,我不由也有几分意外,奇道:“曲院长他们人也挺好呀!应该不会背叛你才对。”洪森摇头道:“曲院长是我的老朋友,他我是信得过的,不过他毕竟不是江湖中人,我不想这些事牵连到他,他也不会愿意我的手下带着武器出现在这儿的。要不是我认识他很多年,以他的性格,早已经报警了。”
我点点头,暗想曲哲不会报警一事我倒是知道的。“你为什么不愿意报警呢?这样很危险的。我想泗水帮的人会发了疯的找你。”我问道。
洪森眼神中有些无奈,道:“人在江湖,自然得按江湖规矩办事。我如果叫警察来守我,还如何在江湖中立足下去。何况我不想我的家丑外扬。”我心下明白,这凶悍的大佬,不愿意报警的原因,恐怕更多是出于一种面子使然,不想被外人知道他是被自己的兄弟给谋害。
看着这个众叛亲离,躺在病床,全身被缠成个木乃伊似的黑帮老大,我也有些儿替他难过。知道他也是万般无奈才想到要我去联系,因为现在在sa这里,他连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果然洪森已经续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打个电话都不行,身边也没有更可信任的人,所以我才想到麻烦你。”
我沉吟了一下,道:“放心,我会帮你联系的。不过他们信得过吗?”洪森叹道:“如果连他们都背叛我,我就真无话可说了!这次我带来sa的人,大部分都是阿三这个烂人选择的,还留在tb的那些兄弟,我想还是应该信得过才对。”我冷冷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既然能把你救出来,自然就会保护你的安全,就算你的手下都背叛了你,至少在你可以转移之前,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
洪森吁了口气,道:“人情冷暖,想不到我洪森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居然会跌得这么惨。”说着眼中暴闪出愤怒的眼光,道:“他们最好别给我翻身的机会,否则我会这些反骨仔死得好难看!”我心中忽然一惧,自己长期以来的角色,何尝不是洪森口中的反骨仔。
一口气说了很多,洪森已经非常虚弱,在说了一些细节后,我离开了他的特护病房。
正所谓一败之下,草木皆兵,现在的洪森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在tb市的手下究竟有多少手下背叛了他,多少人可以信任。他所提供给我的几个强力人选,也是考虑了很久以后才决定联系的,虽然如果判断有误,这几个人中有背叛他的话,联系他们等于直接暴露了躲藏的地址。但这也是逼不得已的选择,毕竟虽然医院会尽量隐瞒洪森在此医治的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的sa,已经完全被泗水帮的人所控制,要查到洪森在此也是迟早的事。何况长康医院绝对是阿灿他们查找的重点甚至首选。
以阿灿现在的势头,那里会容忍洪森有逃命的机会,自然是要一杀到底,趁你病,要你命。
洪森是典型的大佬,自己是不拿手机的,所幸还记得亲信的电话,按照洪森提供的电话号码,我用曲院长借给的一部手机,联系了他最信任的一个外号阿祖的亲信。
“阿祖吗?”电话响了半天才通了,电话中喧嚣无比,一听就知道是在个夜总会之类的娱乐场中。“谁呀!”一个狂躁无比的声音嚷道。
“我是谁你不用管,我只是替他传话,你现在赶紧带人赶到sa来。”
“你他妈什么人呀!”阿祖显然酒兴正浓。
“你们老大受伤了,情况很危险,你要不想他有事,就别废话,赶紧赶来。”
阿祖的声音一下安静了,惊道:“你说什么?森哥有事?”我嗯了一声,从他的语气中我可以判断出,他完全不知道洪森已经出事,换言之,他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也决定了把这儿地址告诉他。如果时间还充裕,也许我会考虑先告诉他一家虚假的医院,然而在虚假的医院附近观察,证明阿祖确实不会出卖洪森,再告诉真实位置的。但从现在的情况看,已经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供我们去判断。只有赌一下了。
我向病床上的洪森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信任!”说着我把电话放在洪森的脑侧,让他们通话。两人通话完毕,洪森已经累得连话都不说出来了。喘息了半天,才对着我苦笑了笑,道:“他们四个小时后会赶到。希望在这四个小时里,阿灿他们没这么快找到这吧。”
我点点头,心中却知道这四小时绝对不是这么容易挺过的。缓缓走出病房,关上门,站在长廊上,看着夜幕下的医院,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儿很可能马上就会上演一些非常血腥的事吧。
摸出自己挎包内的那把餐刀,不由有点想笑的感觉。如果阿灿他们找到这儿来,自己难道要用这把餐刀对付那几十把枪?当然我也知道这只是说笑了,这毕竟是个法制的社会,阿灿他们还没有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但要不惊动警方和医院,又要保证洪森的安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不敢大意,老老实实地守在客厅中。这儿是通往特护病房的必经之道。只要坚持到阿祖他们赶来,就算相对安全了。
神经一直崩得非常紧,这儿的护士也非常讲规矩,每次进出都会先敲门再扭开锁,每一次敲门都让都让我全身为之一紧。却又无法阻止她们的进出。
我并不是没有过做保镖的经验,但却是第一次面临这样没有任何强力武器,而且只能一个人守护着,却要面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的情形。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长康医院显得非常寂静,护士进出特护病房换药或查看的频繁也越来越低,洪森的病情已经渐渐稳定,余下的就是慢慢的调养了。一切显得都是如此正常。然而我的心却有点不安宁的感觉。这家医院的晚间病人似乎并不多,尤其是这一层楼,推开门,向外探头看了看,就连三楼的护士站都似乎已经没人了。淡雅的米黄色走廊内,到了夜间,只在楼道两角开着灯,灯光不是太明亮。感觉有些儿阴暗,这种氛围并不是很让人舒服。
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如果阿祖他们来的快,最多还有半小时就可以赶来了吧。我四处望了望,正要重新关上门。忽然听到远处的楼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和护士们的高跟鞋声完全不同。我的心一下警觉起来。
只听脚步声,来的人竟然不止一个,我心中冷冷一笑,该来的,还是迟早要来的。阿灿他们不敢公然对付,但派几个杀手来试探,却是绝对免不了的。
我细细数着脚步声,已经辩清了一个有三个人前来。对付一个全身摔得骨折的老人,派三个人来,对他们来说,已经够重视了。只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没有人会想到,除了躺在床上的洪森,还有我在等待着他们,尽管,我的手中只有一把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