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内迟迟没有动静,殿中也是一片静谧无声,唯有容辞看得见里头一举一动,当听至阿衿答应留狐崽在身边时,面色不由一顿。
这狐狸血脉特殊,非六界中人,亦不知是敌是友,如此费尽心机赖上阿衿,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阿衿既已识破,又何需顺意而为?
再者,宁儿与小狐似乎渊源甚重,届时若起龃龉,那便适得其反了。
“师妹,这是清心丸,可抑制魔毒,或许对你的伤势有所帮助。”
原本正思考红狐之事的莫宁听到这声,下意识抬头,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师兄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两侧鬓发微垂,一双星眸轻敛,不经意给人以一种蔑视俗尘的傲然。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手掌上多出一只玉盒,理所当然地送至她跟前。
莫宁神情一下玩味起来,她差点忘了,这位大师兄出身北陆名门,未来的江氏少主,手里从不缺丹药器材,这些年陆陆续续塞给她不少宝贝,即便每次送她东西时都一副冷傲模样,也足以令宗门女修艳羡不已。
以前不懂事,懵懵懂懂收下不少,如今才明白那哪儿是关心她啊,纯粹把她当替身慰藉,怪不得每次大师兄望着她时,眼神总格外虚缈,感情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整个门派的白月光真不是吹的,替身要多惨有多惨,白月光回来以后,替身就该下岗,呵呵,真是群狗比东西。
莫宁想到这里,露出一个招牌式的俏皮假笑:“师兄自个儿留着吧,师妹我好得很。”
江一岑一愣,似乎没料到素来的与他亲近的小师妹会一反常态拒绝他,横在半空的手略微有些尴尬,倒是一旁的尊上淡淡出声解围:
“宁儿暂且不缺丹药,世侄无需破费。”
江一岑僵硬地收回玉盒,微拱一礼退至白轻泉身侧,下颚一点点收紧绷直。
正当气氛沉寂下来时,阵中忽而光芒乍闪,紧接着一人一狐径直由内跨步而出。
“嫂嫂,”苏颜颜即刻跑上前来,颇有些不解地指着她脚边紧挨的狐崽,道:“它……”
元矜尚未答话,小狐狸便迫不及待地仰起脖子:“主人已经答应收留我了!”
苏颜颜略为惊讶:“嫂嫂,你当真收留它了?你不是不喜欢它么?”
她记得嫂嫂原本市没打算留它在身边的,否则在佟香楼时就会将它赎出来了。
元矜笑着摇摇头,这狐崽身份神秘,血脉成谜,日后不知有何变数,放在身边倒也稳妥;再则它既处心积虑黏上她,不如就顺水推舟,看看这小东西能玩出什么花样,如此一来,莫姑娘的毒伤亦可痊愈,也算解决了容辞的心头之患。
“弟子一开始已经说过了,想收狐狸作宠兽,师娘,夺人所好,不太好吧。”
不待她说话,莫宁突然拍案起身,白月光这明晃晃的针对是不是太难看了。
“宁儿。”容辞沉沉低唤一声,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苏颜颜同样故作斥状,小声向她道:“宁宁,嫂嫂是你师娘,不准没大没小。”
莫宁简直想笑,她还没做什么呢,就一堆人跳出来护着白月光了。
“首先,真儿并非归你所有,我谈不上夺人所好,”正当尴尬间,元矜上前一步,嗓音一如既往平和:“其次,我收留它自然有我的理由,同样尊重他的选择,倒是你,若非你先招惹它,又怎会被它反伤身中奇毒,经过此事也应当长些教训了。”
“你……”
莫宁没想到她言语竟如此犀利刻薄,偏偏还用比谁都从容淡定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真的是她无理取闹一样。
“师妹,你冷静一些。”
江一岑站出来调和道,虽然他不知师妹中毒的前因后果,不过云天大陆收养宠兽向来讲究你情我愿,缘分情谊缺一不可,方才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头狐崽是极不愿跟着师妹的,师妹这样把责任算到别人头上,着实有些牵强了。
莫宁心彻底凉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站在她的对立面,孤立霸凌,白月光光环普照,闪瞎人眼。
“师娘好口才,颠倒黑白只在一念之间。”莫宁面上毫无挑衅之意,却极为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元矜接触到女孩儿投射过来的目光,眉头一点点皱起,与此同时,耳旁传来容辞清冷的声响:
“宁儿,若再胡言,罚抄静心咒一百遍。”
不想莫宁立刻配合地应了句:“弟子遵命,这就去领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瑶光殿。
苏颜颜一阵头疼,这熊孩子最近不省心,尤其不服师兄管教,闹来闹去的,惯得不像话,骂几句吧自个儿还心软,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精彩啊,从昨天到今日,在下委实见识不少,”陵芜一脸了然地感慨:“都说尊上如何宠溺爱徒,到底及不过元矜仙子,白月光名副其实。”
“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苏颜颜有些怒了,这人总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事事都要插上一嘴,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陵芜显然不想理她,直接无视了过去,倒是江一岑,自莫宁离开,便满脸心不在焉,听到方才陵芜真君的话,心中别扭感更甚了。
原本他这次拜访除却担心师妹毒伤,主要目的还是探望元矜,他永远不会忘记百年前奋战在最前线,为江氏构筑起一道水源灵墙,以一己之躯抵挡万千妖魔的蓝衣倩影,那将是他心目中永远的神女。
甚至后来对师妹的特别照顾,也是缘于这么多年对元矜的念怀,师妹的确肖似元矜,可事实上,她们又截然不同。
可他却在这日复一日的岁月中逐渐迷失,习惯性照顾师妹,习惯性地对师妹好,最后竟不知自己究竟所为何求。
尽管理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最在乎的人是当年惊鸿一瞥后又慕念百年的元矜,然而依旧抵不住内心深处的呼唤,就如同方才师妹毫不犹豫扬长而去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担心,本能地想追上去一看究竟,再联想到她离开时那无所谓被人斥责的眼神,江一岑神色慢慢紧绷。
片刻后少年终究压下万千复杂思绪,迅速回神,看向曾经满心倾慕的神女,颇为关切道:“夫人出关后,修行可还顺利?”
元矜摁下妄图跳进她怀中的狐崽,点头示意:“一切都好,你是……江家次子?”
当年仙魔大战,北陆名门江氏惨遭轮攻,江家嫡长子便陨落于那场战役中,她赶到的时候只剩江老门主携全家老幼苦苦支撑,其中给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惊人天赋的江家次子江一岑,果不其然,百年后的今日,他已是容连人人称赞艳羡的大师兄。
“承蒙夫人记挂,弟子江一岑,不忘夫人当年救族之恩。”
“江氏能人辈出,命不该绝,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江一岑顿了顿,早前准备好的话现下却是一片空白,也不知在焦虑些什么,他目光轻眨,手中很快出现一个雕工极为精细的圆盒:
“夫人,此为南海异宝水龙珠,家父特命弟子呈上,还望夫人笑纳。”
元矜想了想,最终挥袖收下,江氏承她一情,她收江氏一礼,如此他们也不必时时念着了。
“替我多谢江门主。”
见元矜应得爽快,江一岑心中石头蓦地落地,即刻拱手:“这是自然,若无旁事,弟子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元矜微微颔首,目送他退出殿门后疾速御剑离去,然后偏头道:“子修,我有些话想与你谈。”
容辞薄唇微抿,目光直直延伸至殿外,似乎若有所思。
“子修?”元矜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容辞遽然回神,这才看向身旁女子,待触及她清澈明眸之时,渐渐消去周身冰寒:“阿衿,正好我也有事同你商量。”
如此一拍即合,元矜再同意不过:“送我回水吟居吧,咱们边走边聊。”
一白一蓝两道颀长背影逐步隐没于光圈深处,徒留下安静如鸡的三人,以及……似乎被遗忘的某狐。
对于元矜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狐狸暴躁地刨了刨爪子,然而转头仍是乖宝宝:
“主人,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