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深便没再动他,顺势靠墙坐在他的身边,仓库的大门敞着,那几个人早已跑远,身边的裴征呼吸声粗重,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怎么回事?”翟深侧头问道。
裴征摇摇头,“药物过敏。”
他的额上渗着一层细汗,翟深挨着他坐都能感觉到他心跳的不正常,可他的声音还是被压制地稳稳的,一如现在情况不好的不是他一般。
“怎么会?”
裴征又不是傻子,知道对什么药物过敏还会吃?
裴征淡淡道:“杯子里,一点点。”
翟深头皮一阵发麻,看裴征刚刚那反应,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恢复过来的,裴征虽然对人冷淡了点,但也不至于得罪人到这个地步,这他妈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翟深火气上涌,他拳头有点硬了,此时特别想教教别人怎么当个人,“谁干的?刚刚三班的那几个小兔崽子?”
裴征单薄的背靠在墙壁上,不知道是以什么滋味在回答翟深的话,他说:“从某种关系来说,是我妹妹。”
翟深僵住身子,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裴征下巴搁在膝头,脸颊两侧的虚汗如同被泼了盆水一般,不停流淌着,浸湿他的白色T恤。
他紧抿着唇,长长的睫毛微颤,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满是沉静与坚毅。
翟深从前一直都知道裴征很瘦,却从没想过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为什么会瘦成这个模样,那张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翟深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却莫名觉得胸口闷得慌,一个独自居住在那样简陋环境里的人,还要提防着亲人会害他。
翟深陪着裴征坐到天黑,才等到裴征恢复力气站起身,“没事,她有数,不会要我的命。”
翟深拧眉看过去,裴征脸色苍白,他对裴征这么不在意的反应感到心烦,“我看离要你的命也不远了。”
出了小仓库,翟深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他之前就跟郑叔联系过,让先回去不用接他,这会儿他跟裴征并肩往学校门口走,“我送你回去?”
裴征摇头,“不用。”
除了头发凌乱点,衣服脏了些,从裴征的脸上,翟深看不出十几分钟前他虚弱的模样。
翟深最后还是把裴征送到了巷子口,不因为别的,主要是这个时间点的公交车人太多,校区附近私家车太多,容易堵车,因此出租车很少会过来。
没了便捷的交通工具,翟深也懒得麻烦郑叔再跑一趟,就跟着裴征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好在这段路并不算太远。
“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念叨你好几回了。”翟深道。
本以为裴征会直接拒绝,谁知这回他委婉了不少,“下次吧,今天我先回去洗个澡。”
翟深早就猜到裴征这个有点洁癖的人受不了他身上的脏污,“行吧,你真没事?”
裴征点了点头,“真没事,有事我叫你。”
翟深看了他两眼,“你早知道叫我就不至于在仓库里挨那几脚。”
说到这,翟深眸子里的怒气重了些,他今天放过三班那几个小崽子就是个错误,当时就应该朝着那几个憨批多踹两脚。
裴征抿了抿唇,想露出一个微笑,“当时没想到。”
手机就在兜里,他一个人生活久了,早已习惯了形单影只,从来没想过要找别人寻求帮助。
翟深认识他有一阵子了,也大概知道裴征的习性,拍了拍他的肩,略带威胁的语气道:“记住你说的话,要不然我连夜抱着铺盖去你家住。”
裴征点头,“行,除非你脑子坏了。”
除非他脑子坏了,才会不待在自家空调房里,非要去他那凑热闹。
翟深嗤笑一声,“就当我脑子坏了。”
他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翟深搓了搓手腕,“我回去了。”
裴征点头,“好。”
翟深本想等裴征先走的,但裴征还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他要是再不走,两个大男人这么对望也挺奇怪。
翟深离开后,裴征才抬脚往巷子里走去,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治疗时的具体事情也只有胡雅琴知道。
没走几步,胡雅琴的身影就进入他的视线,裴征停下脚步,见对方正朝他身后张望。
裴征目光微沉,“你来干什么,怕我死了?”
胡雅琴收回目光,笑得见眉不见眼,“你命硬得很,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那个小帅哥很眼熟啊,你朋友?”
裴征没回答。
胡雅琴不觉尴尬,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裴征揣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觉攥紧,然后又慢慢松开,语气平静道:“我喜欢什么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裴征,你这样的人会交朋友?”胡雅琴凑近他,轻声说道:“是看上他了吧?看背影挺结实,你喜欢这样的?”
裴征目光微垂,低骂了一声:“疯子。”
胡雅琴哈哈大笑,“我才不是疯子,疯了的人是你,你看看你喜欢的是什么玩意儿,男人,你也好意思承认,我爸当初怎么没打死你?”
裴征绕开她,径自往前走,胡雅琴愣了一下,追上他的步伐,“裴征,你就该死了一了百了,像你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喜欢的人都会嫌你恶心吧?”
裴征置若罔闻,像是没听见一般。
“你就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吧,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背着一条人命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说我要是告诉你的那个同学,你喜欢男人,你喜欢他,你猜,他会怎么想?”胡雅琴嘶声道。
裴征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冷静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我知道,你要是去他面前这么说,他会先揍得你爬不起来,他没有不打女人的讲究,胡雅琴,你大可去试试。”
胡雅琴被裴征这笃定的样子说愣住了,她凸出的颧骨,凹陷的眼眶,更显她的面相阴骘。
“你如果一直想耗在过去不出来,我不介意,但我已经搬出来了,能做到以后和你们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希望你离我远一点,别打扰我。”裴征淡淡道。
胡雅琴怔怔看着他,裴征说完便转身离开,她看着裴征的背影,突然高声问了一句:“裴征,你搬出来就真的能和那个家一点关系没有吗?”
裴征手揣在口袋里,微微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脚步都没有停顿半分。
他和胡雅琴半斤八两,就算世界上的人死完了,也轮不到他去心疼她的遭遇。
他想活下去,所以走出来了,可胡雅琴没有,她一直沉浸在过往里,一直在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她。
走到家门口,熟悉的陈旧木门,裴征低头拿钥匙,眼角余光突然发现墙壁上有个多出来的简笔画。
他住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但因为习惯,家门口的一点一滴都印在他的脑海里,哪怕是一张贴在门框上的小广告,他都会清楚记得位置,所以他确定,前些天没见过这个图。
裴征握着钥匙,伸手摸了一下,指腹上蹭了一团白灰,这画的是个冷漠脸的小男孩,裴征盯着那个图案,脑海里想到了翟深。
那天翟深提着外卖等在门口,进门时手掌侧面一层白灰,一边洗手一边笑眯眯跟他说筷子少了一双。
估计那会儿,少的筷子被翟深拿去抠墙画画了。
翟深的画工裴征是见识过的,这种小简笔画对他来说信手拈来,裴征看着那冷漠中还带着点憨傻的小人,直觉翟深画的是自己,他甚至都能想到翟深一脸坏笑画画的样子。
裴征掏出手机拍下墙上那个不起眼的图画,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两下,放大图片,又调回原来的尺寸,这个简单的动作,他无意识重复了许多回。
钥匙打开大门,裴征推门进去,进洗手间洗掉手上的白石灰,墙壁上凌乱的水管他早就看习惯了,只是其中一个水管上被系了根绳子。
水管边的就是洗手池的水流开关,裴征眯眼看,只是这绳子…好像有点眼熟。
裴征走到客厅,看向阳台的方向,果然,他有一只白鞋的鞋带不翼而飞。
翟深这个人,实在是不安分,虽然只来了一次,也非要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胡雅琴的话还在耳边,他喜欢翟深吗?似乎也没有到那个地步,但当翟深在朝他走近的时候,他并不想拒绝。
口袋中的手机疯狂震动,裴征掏出看了眼,翟深的名字不断出现在他的屏幕上,社交软件上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他划开屏幕。
翟深:还好吗?
翟深:怎么不说话?
翟深:活着吗?
翟深:裴征!
翟深:十秒了。
翟深:卧槽?
翟深:我来了。
……
裴征额上青筋跳了两下,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裴征:还在。
翟深的信息几乎是秒回。
翟深:我鞋都换好了,再脱多费事儿,等着,我来你家了。
裴征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因为换了鞋就必须出门一趟,他估计这会儿阻止也是无用功,索性也不回消息了,把手机放到一边。
之前汗水浸湿过衣服,夏天衣服虽然干得快,却留下一股难闻的气味儿,裴征找了换洗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
翟深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一些,裴征还顶着一头泡沫时,就听见大门被人啪啪拍响,随后丢在客厅的手机开始震动,紧接着,大门传来被人撞击的声音。
裴征琢磨着自己出去再晚一些估计大门不保,他速战速决冲掉身上的泡沫,连身上的水渍都来不及擦干就裹着浴巾出去给门口的大爷开门。
大门打开,没见着翟深的身影。
“这呢!”有个声音传来。
裴征循声看去,见翟深正坐在楼梯转角的窗台上,老破楼安全措施做得并不好,窗台后没有栏杆,偏偏翟深像是感觉不到危险一般,十分肆意得晃着腿。
“下来。”裴征瞳孔微缩,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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