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深乐不可支,伏在裴征身上笑了个够本,才慢悠悠站直身子,“裴征,你怎么这么可爱,学霸的脑子里也会装小厕所小树林的歪心思吗?”
裴征本以为翟深知道他有种难以启齿的想法会排斥,可没想到翟深是这个反应,他似乎,并不反感。
“你别这么害羞,不然我多像是个欺负良家...的恶霸?”
越说越离谱了,裴征之前的羞恼和无措都转成无奈,“学霸也有羞耻心。”
这个时候竟然还跟他辩论起了这种问题,翟深打量裴征,一本正经的冷淡面孔,他还以为这个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呢。
“可你就长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啊!”翟深笑道,“我又被你的外表欺骗了?”
翟深说得玩笑味儿十足,并没有要借题发挥为难裴征的意思。
裴征打量翟深的神情,一颗心逐渐稳稳放下,“你从哪儿知道我身上有伤疤的?”
听这话的意思,就是的确有了?
“这种事情不是长了眼睛都知道吗?在哪?我刚怎么没看见?”
翟深后退一步,说着又想要去掀裴征的衣服,被裴征一把拿捏住手腕,翟深抬头,就看见裴征一脸纠结,半晌憋出一句话,“你手拿开,我自己给你看。”
翟深便缩回手,低声喃喃,“你掀我掀不都一样,这有什么区别,怎么还分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手!”
裴征额上的青筋又跳了跳,翟深这想法,实在是有些危险。
裴征掀开衣服,翟深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果然看见一道伤疤,是手术留下的痕迹,如今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在裴征白得发亮的皮肤上看起来尤其狰狞。
“还真有。”翟深伸手去触摸了一下,指腹摸上那丑陋凸起的疤痕,轻轻摩挲了两下。
裴征没想到他会上手,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周围好像都有种酥麻的感觉。
裴征觉得自己的手快捏不住衣服了,“看好了吗?”
翟深收回手,目光却还留在那条疤上,“这么长的疤,裂开的时候挺疼吧?”
裴征一怔,看向翟深的目光有些复杂,他觉得翟深好像什么都知道,明明是隐晦到不能再隐晦的事情,他好像都亲眼所见了一般。
“还好。”他干涩的声音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基本上长好了。”
翟深看着裴征放下衣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体育馆淋浴间里,裴征会被那几个弱鸡小兔崽子坑着了。
至于为什么第二天裴征没跟老杨坦白那几个小兔崽子的来历,原因也很明显。
三班那几个小崽子都被裴征打进医院了,如果当时告诉老杨是他们围堵了自己,那就很难解释他们齐齐平地摔断腿和胳膊进医院的事儿了。
裴征这么细致周全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想要暴露自己。
翟深想明白这一点,也不免觉得当时的自己嘲讽裴征藏着掖着不敢举报这事儿,看起来格外幼稚。
翟深拉开隔间的门,和裴征一前一后走出去,翟深视线微挪,就看见隔壁隔间里走进去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他们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抱在一起啃嘴。
翟深盯着两人僵滞在原地,瞳孔中满是不敢置信。
隔间里的两人也被吓了一跳,立马伸手去拉隔间的门,这时看见翟深身后的裴征,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翟深:……
不,不是,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翟深想到之前的某一天,他在这里放水时听见的动静,那让他困惑了好几天的对话,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原来他听见的都是真的,不是幻听,也不是误会。
翟深突然拉起裴征的手腕就往外走,他现在只期望裴征刚刚没看见,不然真是尴尬透顶了。
一直走到走廊上,翟深才撒开裴征的手,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让他松了一口气。
翟深趴在七班外的栏杆上,静静沉思。
他是真真切切看到那是两个男生,抱在一起,亲嘴。
男生不是应该和女生亲嘴吗?
裴征没进教室,裴征在他身边的栏杆处靠着,暖风吹着人有些燥热,但比空调房里待着要舒服一些。
翟深的表情太过于严肃,让裴征一直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
翟深又叹了一口气,快要成年的他,学过高中生物,也躲在被子里看过片儿,却从来不知道两个男人也能凑到一起。
翟深突然看向身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裴征,“你看见了吗?”
裴征对上他的目光,犹豫了两秒,点了点头。
果然,果然没有防住。
翟深又叹了口气,刚刚应该捂住裴征的眼睛的,这种事情也太难为学霸了。
他正想着有的没的,裴征却走近他,手肘搭在翟深身边的栏杆上,低声跟他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的性取向都是异性,有的人,天生对同性有好感,这并不是不正常的。”
翟深瞪大眼睛,他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还没等裴征想好怎么回答,他又问:“书上这也教吗?”
裴征总算是听见一个好回答得问题,“不教。”
翟深松了口气,“我就说,我最近学习也没看到,你们学霸对谈恋爱都有研究?”
裴征有点头疼,他有心想给翟深做心理准备,让他知道喜欢同性也并不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就算翟深是个异性恋,至少,至少以后知道他是同性恋的时候,不要那么排斥自己。
哪怕做不了伴侣,他也想和翟深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不是有研究,只是希望有人能给予少数人一些认同。”裴征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目视着远处的高楼,阳光下旗帜挥舞,他的背挺得笔直。
他的身影再不如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么单薄,他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像旁人无法逾越的高峰。
翟深趴在栏杆上,手枕着下巴,偏头看着裴征,哪怕目前还穿着校服,依然能让翟深看出裴征身上难以抹去的光辉,“我大概能从你身上看到一个司法工作人员的影子了。”
裴征睫毛微颤,他没有翟深看到的那么正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也有私心。
翟深盯着裴征的身影出神,他刚刚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是裴征口中的少数人。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身边的兄弟都是喜欢女生,他想,他大概也是喜欢女生的,只是年纪没到,还没有遇见而已。
可刚刚裴征告诉他,也有例外。
裴征在跟他解释的时候,他不自觉把对象代入裴征,竟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高二暑假的两个月补课在翟深每天不分白天黑夜里到了尽头,新学期开学,有了新高二的学生和初来乍到的高一新生加入,安静了许久的一中骤然间热闹起来,翟深一早到学校的时候,竟然觉得这一个月过了太久。
曾经混混度日每天过得飞快,现在掐着秒表做题背书才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高一高二的学生们都涌进设定的报名点报到时,高三的学生们已经在忙忙碌碌地准备月考。
众所周知,高三的开学等于摸底考试等于联考,这次一中挑的联考对象是七中和十三中,翟深一早刚进教室门就看见谢有为站在讲台上,双手背在身后,一看就是要语重心长发表演讲的时候了,翟深打了个报告,打着哈欠回到座位上。
谢有为皱眉看着翟深走得歪歪扭扭的步伐,眼里的不满都快要顶在头顶了。
半晌后,他轻咳两声,开始说起了老生常谈的话。
这些话翟深这两个月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下巴贴着课桌对裴征道:“昨儿那题是不是超纲了,我把书翻了个遍都没找着那个知识点。”
裴征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是哪题,翟深的时间有限,来不及像其他学生那样把所有能刷的题目都刷一遍,所以翟深写的所有习题几乎都是裴征挑着典型例题圈出来的。
“没超纲,考得有点偏,近两年没考过这个知识点,感觉今年会考。”裴征说。
翟深毫不怀疑,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我等会早自习下课再琢磨琢磨。”
这边两个人窃窃私语,台上的谢有为看得清清楚楚,他脸色越来越黑,看向翟深的目光也逐渐显露嫌恶。
他在一中教书七八年了,这次能接手七班的高三简直就是天降馅饼,七班本就是一中的重点班,又有裴征这个学校挖过来的尖子生,高考那是肯定直接上重点名校的,他哪怕只是看住七班这群学生,维持这个水平,也能赚足名声和奖学金;但他还是不满足于此的,接了这么个香饽饽,如果还能再进步一个阶梯,那就是他教学生涯绽放光辉的好时机。
可惜,七班样样都好,就是有个翟深。
靠着家境留在七班,拖了整个班的平均分,并且很有可能在七班其他学生升学率百分百的时候,直接扯了七班的后腿。
只有足够完美才能引来大众的目光,一点瑕疵都不行。
翟深抬头对上谢有为的目光,缩回头回到自己位置上,他不是没看到谢有为对他的不喜,但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他还不稀罕呢!
“翟深,你如果不想学习,就自己睡觉,不要打扰其他人学习。”谢有为突然说道。
所有人都目光聚集而来,翟深的火气蹭得就上来了,他不过就跟裴征说了两句话,刚刚接收到谢有为的目光后也缩回来打开书准备自己学习了。
谢有为还不肯放过他?非要在每次大谈特谈后骂他两句来收尾?
“老师,我是在请教功课。”翟深抬眸回答道。
他声音清亮,回答得整个班级都听得见。
翟深之前都不还嘴的,这次突然顶撞,让谢有为的面子十分挂不住,他手指朝着翟深一指,羞辱人的话都到嘴边了。
裴征接了一句,“是,他在问我题目。”
裴征直接拦截了谢有为的话,这是谢有为没预料到的。
翟深看了眼裴征,见裴征一如既往地淡定,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谢有为,翟深心里舒坦了。
谢有为离开教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气呼呼的,但裴征是他“得意门生”,这气他也只能憋着。
前一秒看到谢有为火冒三丈地离开,后一秒翟深挪了挪屁股凑到裴征的身边道:“我不就成绩差点,这都几个月没和他找事儿了,怎么还对我意见这么大?”
裴征眼眸微垂,也不嫌翟深记仇,认真道:“他更年期。”
翟深的火气瞬间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泄得一干二净,裴征还真是...一如既往得损。
“原来是这样。”翟深点头道。
裴征的手指在他桌面上敲了几下,“昨天那题拿出来,我给你讲。”
翟深想到昨天折磨他到凌晨都没解决的难题,立马从书包里翻出来。
裴征的讲解从来都是根据翟深的水平来的,他听着并不会觉得晦涩难懂,翟深有时甚至想,要是一中的老师都这样,那他说不定也不至于高三了还在恶补高一的内容。
只是这话如说出来,估计能把一中所有老师都得罪了。
翟深不自觉出神,思绪还没飞多远,头就被一支笔轻轻敲了一下。
耳边是裴征低哑动听的声音,“回神。”
翟深的脸不受控制地发烫。
如果一中老师都像裴征这样,他真的两年前就能爱上学习…
第二天早上,郑叔的车停在小区另一个角落的门前,沈诗蕊还没出来,翟深把书包垫在腿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写着解题过程。
题是裴征早上拍给他的,今天下午就是数学考试,裴征估计也是临时押题。
等了十多分钟,沈诗蕊背着双肩包,穿着一中的校服裙子,一双腿长直纤细,可惜翟深没心思看。
车门被打开,沈诗蕊坐进来,翟深头都没抬,把草稿纸上的内容拍给裴征。
翟深:对不对?
翟深盯着手机屏幕,几秒后,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成真:不对。
翟深眉头一皱。
成真:要提示吗?
翟深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翟深:不用。
翟深跟自己较上劲了,他不信邪,这解题过程清晰明了,怎么可能错呢?
他重新审题,窗外景物倒退,沈诗蕊凑他身边,“哥,学习呢?”
翟深“嗯”了一声,心思还在题上。
“不是说你从来不学习吗?这也是谣传?”沈诗蕊问他。
翟深这才反应过来身边坐了个人,他偏头后愣了几秒,然后看向窗外,再看向沈诗蕊,懵字都写在了脸上。
这个暑假沈诗蕊隔三差五来翟深家玩,翟深早就跟她熟悉了,也没觉得车上多了她有什么问题,只是突然出现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沈诗蕊被翟深的反应逗得笑个不行,“哥,你不会忘了陶阿姨说开学后让我蹭车的事儿了吧?”
翟深沉默两秒,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他最近一直忙着补课自学,脑容量有限,甚至今天早上上车以后,他就没对身边的情况在意过,车停他也不知道,等了十来分钟他也不知道,甚至沈诗蕊坐他身边了他都不知道。
翟深按了按眉心,“想起来了。”
沈诗蕊看了眼他的草稿纸,“这题挺眼熟的,我给你看看?”
翟深也不讲究太多,把手机递了过去,“你自己翻,题在上面第二个图。”
沈诗蕊接过手机,一眼就看到手机屏幕停留在聊天界面上,聊天对象就是上次翟深笑了半天的存钱罐头像,翟深没给他备注名字。
沈诗蕊往上划,不可避免地看到两人的聊天记录。
成真:醒了吗,我给你拍几题,你抽空做一下。
翟深:刚醒,你起这么早?
成真:嗯,今天天气很好,早起跑步。
翟深:可以啊大学霸,学习锻炼两不误。
成真:你跑吗?明天带你。
翟深:行啊!
成真:[图片][图片][图片]有空看看,不会的话发消息问我。
翟深:你翟哥什么都会。
成真:行,我翟哥什么都会。
沈诗蕊偷偷看了眼翟深,这对话让她总觉得“存钱罐”和翟深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翟深对那些兄弟可从来没这么客气好相处。
可翟深又是那么坦然,难道是她腐眼看人基?
“看好没?”翟深问她,“我觉得我审题错了,让我再看眼。”
沈诗蕊忙打开图片,“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看到你聊天记录了。”
翟深侧头看了手机一眼,满不在乎道:“没事儿,看就看呗!”
他和裴征聊得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诗蕊对着题看了两遍,记在心里,然后把手机还给翟深。
翟深又去重新审题解题了,沈诗蕊从书包里掏出纸笔也开始演算。
郑叔在等红灯,车厢内静悄悄的,他从后视镜瞧着这两人的行为,有点迷茫。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翟妈好像是有意撮合这两个小孩儿,让他们培养感情的,怎么这都学习上了?
虽然学习是好事,但这有违翟妈对初衷啊!哪怕裴征在车上,翟深都比现在欢快,难不成是小年轻害羞?
翟深要是知道郑叔的内心想法,估计得郁闷死了,他害羞?他对着沈诗蕊会害羞?
一中门口人来人往,翟深和沈诗蕊在校门口从同一辆车上下来,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一中。
翟深还没到班级,这事儿就被扭曲后被传得满天飞。
A:你猜我早上看见了什么?翟深和校花从同一辆私家车下来的!
B:你猜我朋友早上看见了什么?翟深搂着校花从车上下来的!
C:你猜我…
……
Z:我跟你说,我亲眼看见翟深在车里亲了沈诗蕊,然后翟深还搂着沈诗蕊下的车,据说他们俩青梅竹马定的娃娃亲,之前翟深的爱心便当也是校花未婚妻送的!
流言纷飞,不知道变了多少个版本,进了大家的耳朵,翟深刚进教室,就觉得七班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个个都像是在看一个惊天大八卦。
翟深不明所以,七班学生正在把书本都锁进教室后的柜子里,小棉花指挥大家把课桌摆成考试的座位。
翟深刚落座,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身边的裴征就拿着纸笔走了出去。
“哎,裴征。”翟深叫道。
不过班级里搬课桌椅的动静太大,翟深的声音被淹没其中,裴征脚步都没有半点停顿地离开了。
翟深看着裴征的背影,有点郁闷。
裴征吃错药了?以前早上见着都会跟自己招呼两句的,怎么今天又变得这么冷漠了,学霸的脾性难不成还是间歇性发作的?
翟深不明所以,他打开手机,和裴征的聊天记录也停留在他下车时拍的那张答题照片上,裴征回了句“对”,之后就没了下文。
大概是学霸也不喜欢考试吧,翟深一边想着一边收拾书本。
玻璃窗上印出王旭的一张黑黢黢的脸,翟深猛地抬头被丑懵了,几秒后才然后才抬手解开窗户的锁。
王旭拉开玻璃窗,扒在窗台上对翟深道:“翟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跟校花都订婚了怎么也不说,在学校还装不认识的样子,要不是今天大家看到,我,我还得喜欢大哥的未婚妻好久啊!这我还怎么在兄弟里做人了。”
翟深眉头一皱,“你丫没睡醒呢?什么订婚,什么未婚妻。”
“翟哥,就咱俩这关系,你还跟我装呢,太不够意思了吧!”王旭梗着脖子道。
翟深不明所以,挥挥手,直接把窗户拉上,“臆想症吧你,快滚。”
上午语文考完,翟深路过二楼去找在一班考试的裴征一起吃饭,到了以后才听说裴征早就提前交卷了,翟深拍了拍脑门,他怎么忘了这一茬,裴征考试就几乎没有敲下课铃才交卷的讲究。
路上遇到陶冀徐东奇几人,一群人一起进了食堂,买了饭后,翟深正朝着陶冀那一桌走去,就看见远处靠墙的位置裴征坐在那,他脚下一个转弯,对着裴征走去。
陶冀站起来挥手,“哥,这呢,哥,你去哪啊?”
翟深当没听见,对陶冀的挥手视若无睹。
徐东奇拽了拽陶冀的衣摆,“冀哥,别叫了,翟哥冲裴征去了。”
说着,他指向远处的裴征,“喏,看见没?”
陶冀手僵在半空中,十分失落,“哎,我哥变了。”
翟深才不知道自己好弟弟的忧伤,他端着餐盘走到裴征对面坐下。
裴征早就吃完饭了,此时手里拿着本书在翻看,翟深瞄了眼,书面还贴有一中图书馆的标志,裴征这是考完试还顺带在图书馆去逛了一圈?
“裴征,你早上怎么跑那么快,班里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你了?”
虽然食堂里人满为患,但裴征这张桌子就像是处于北极圈,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避开这个位置。
听见翟深的声音,裴征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
翟深窥他脸色,就这冷冰冰的样子,还说自己没异常呢,翟深干脆站起身,挪着餐盘换到裴征身边坐下,“来,告诉好哥哥,谁惹你不开心,我帮你教训他!”
裴征这才合起手上的书,对着已经几乎贴在自己身边的翟深问道:“你帮我教训?”
翟深点头,“你说,只要不是去老杨头上拔头发,好哥哥我都帮。”
裴征的瞳孔一片漆黑,翟深在其中看不到半分光亮,哪怕这么逗他,裴征还是没有笑的意思。
“那把手伸出来。”裴征声音清冷,没有感情色彩。
翟深不知缘由,但还是听话地伸出左手,“然后呢?”
“另一只。”裴征继续道。
翟深于是又伸出右手,疑惑看着裴征。
裴征把书换了个手拿,然后捏住翟深左手的手腕,拍向翟深的右手。
清脆的一声,但并不疼,翟深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裴征握着他的手腕,愣愣的。
“嗯?”翟深呆滞了几秒,然后才有些恍然指着自己问道:“我,我惹的?”
裴征松开翟深的手,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幼稚,不再解释什么,端着餐盘离开了。
翟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想着刚刚裴征板着脸跟他较劲,再想想之前惹裴征后断胳膊短腿被送到医院去的那几个,突然笑了声,裴征这么耍起脾气起来,其实还挺招人喜欢的。
但裴征跟他单方面宣布冷战也是个不争的事实,翟深努力回忆,他最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难道是昨晚少背了一行名词解释被看出来了?或者是昨天在他课本上画了俩爱心被发现了?
翟深心里跟猫挠似的,想知道裴征在跟自己生什么气,他恨不得直接扑到裴征那去好好问问,但这两天是考试,裴征不坐在他的旁边。
一中回回考试都按成绩排座位,裴征自然去一班了,而他跟裴征隔了十万八千里,想见一面都像是牛郎织女相会。
下午数学考试,翟深拿着试卷后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这做题习惯还是裴征教的,拿到试卷先扫一眼题,知道难点在哪,能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攻克。
虽然翟深现在还达不到看一眼题就能知道哪里难的水平。
象征性地看完试卷,翟深开始闷头答题,不得不说,裴征不愧是一中让人望尘莫及的学霸,他早上押的那几题的知识点,完美融合在这张试卷里,翟深一边写一边克制着别让自己笑出声,他考数学的时候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爽过。
把会写的全部写完,翟深检查了以后便迫不及待交了卷,例行去一班门口遛弯顺便堵裴征,然而走到一班门口,翟深傻眼了。
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空空荡荡,裴征早就没了踪影。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翟深叹了口气,回到车上等沈诗蕊下课,距离高二下课还有半个小时,翟深这两天需要备考,裴征就没给他留学习任务,骤然间没了事干,这让翟深多多少少有点不太适应。
他抱着书包靠坐在后排,郑叔在补觉,翟深掏出手机,给裴征发了个消息。
翟深:小裴老师,明天考试划重点吗?
对方一直没回应,翟深想着裴征是不是又去跆拳道馆当教练了。
他翻出历史书,自己摸索着最近写题常碰到的知识点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翟深打了个哈欠,校园里的下课铃声也在这时传来。
放在一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成真:没有。
翟深皱了皱眉,气性这么大呢,这都一天了,多大的怨气才能连重点都不给圈了?
翟深:小裴老师,学霸,帅哥...
成真:必修课本,全册。
翟深猛然看到裴征的消息还乐了一下,果然哄哄就好了,可是再定睛一看,这意思是,所看之处,全是重点?
翟深咬牙,裴征这是戏弄人呢?
车门被人拉开,沈诗蕊坐了进来,翟深收起手机,他有点无聊,还准备跟沈诗蕊聊聊如何处理朋友间的冷战问题,却见沈诗蕊也是一张黑脸。
翟深眯眼,十分不满自己的境遇,“你又怎么不开心?被老师批评了?”
沈诗蕊瞪了他一眼,“乌鸦嘴,你才被老师批评了。”
啧,这小孩子吵架的语气。
裴征要是这么摆明面上跟他吵就好了。
“那你摆着一张臭脸做什么?”翟深懒散地嘀咕道,“裴征这样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表情,我特么招惹谁了,我的命好苦。”
沈诗蕊继续瞪他,“他们谣传我跟你订婚了,天大的笑话,哥,你按着良心说,我能喜欢你?”
驾驶位的郑叔突然咳嗽一声,然后战术性清了清嗓子。
翟深还没说话,沈诗蕊继续道:“还说什么我是看上你的家世才跟你在一起的,我家虽然没那么有钱,我也是舒舒服服长大的,没受半点委屈,你说我能因为你家那点钱就委屈求全?”
翟深眉头一皱,沈诗蕊这话几个意思,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还贬低人呢?跟自己传个绯闻就这么委屈?
“等会,我也得罪你了?”翟深打断沈诗蕊的喋喋不休,抓紧时机问道。
沈诗蕊和他对视几秒,突然捂住自己嘴,“没,没得罪啊,我就是不太开心,我没不喜欢你的意思,哥,你别介意啊,我道歉。”
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你还是别说喜欢我了,听起来也挺渗人的。”翟深道。
翟深纳闷,沈诗蕊这小姑娘确实好看,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大概是以为翟深被她的言语中伤了,小姑娘没再给翟深甩脸子看,好言好语道:“喂,哥哥,我不是说看不上你,意思就是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我就是比较喜欢玉树临风...”
翟深抬手,“打住,你可别解释了,再解释下去我连这张脸都要拿不出手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意思,沈诗蕊也松了口气,靠回椅背回归原型,大大咧咧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瞎传谣言,害得我男神今天都没看我一眼。”
翟深侧目,“你男神是谁?”
沈诗蕊突然爆红一张脸,无比羞涩道:“一班的,那个带着眼镜,特别高的男生。”
翟深没见过,他脸盲,高三的都认不全几个,更别提高二的人了。
这时,翟深突然想到今天早上王旭的那堆莫名其妙的话。
翟深:“你说,大家都在谣传我们俩搞对象?连高二一班的都知道?”
沈诗蕊点头,“你这都不知道,你怎么混得这么差啊?那我估计全校只有你没听过这个谣言。”
这小姑娘说话嘴毒得很,翟深已经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了,他沉思几秒,突然一拍脑袋,“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他怎么今天对我这么冷淡。”
翟深的反应让沈诗蕊十分好奇,“谁啊?女朋友?”
翟深摇头,“不是。”
“存钱罐?”沈诗蕊继续猜测。
翟深这回没说话了,看了眼车窗外的景致,他冲郑叔道:“叔,前面找个地方停下车,我有点事,您送沈诗蕊先回。”
郑叔应了一声,靠边停了车。
沈诗蕊笑眯眯给他出馊主意,“你惹存钱罐生气了?哥哥,你要不然在路边捡点荆条背去吧?挨两下也没事儿~”
翟深书包都忘了丢车上,就跳下车朝旁边的小路大步走去。
先是去了裴征家,敲了半天门没开,翟深便掉头去了商场,不出意外在跆拳道馆看见正在教人练习,小孩在裴征面前委委屈屈,想哭又不敢哭,一张脸跟个包子似的。
翟深趴在玻璃上,裴征一偏头就看见了跟个大狗似的翟深,冲他招招手。
翟深便背着书包绕到大门跑了进去,走到裴征面前,占便宜地在小孩头上摸了两把。
小孩一脚踢过来,翟深轻松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威胁道:“偷袭人会被哥哥打屁股哦!”
小孩这么容易就被制服,委屈到了临界点,猛地大哭出声,翟深尴尬地看向裴征,却见裴征冷冷淡淡的,表情都没换一下,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只能自己把书包丢到一边,然后蹲下身子抱起哭得停不下来的小孩儿,“哎,你别哭,哥哥给你买糖?买奥特曼?买小汽车行不行,你是我大哥成吗,你可别哭了,所有人都在看咱俩呢...”
裴征看着翟深手足无措的样子,在旁边默默解开自己手腕上绑着的护具。
翟深哄了半天,最后总算把小孩儿哄好了,哭着发泄完的小孩想起刚刚自己丢人的经历,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拉着翟深的衣摆低声道:“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踢你。”
翟深眉头一挑,蹲下身好脾气道:“行,哥哥接受了。”
“裴老师今天太凶了,我,我害怕才没忍住哭。”小孩又解释道。
翟深便看向不远处的裴征,他已经换回校服了,但还冷着一张脸呢,对软乎乎的小朋友都这么凶,看来他心里这火烧得还挺旺。
看样子不太好哄啊!
翟深有点愁了,但面对还扒在他胳膊的小朋友,翟深也只能先大言不惭一回,哄了小的再去哄大的。
“嗯,不是你的原因,哥哥等会教训他。”翟深低声道。
小孩儿眼睛一亮,“真的?”
不远处的裴征似乎也听到了这句话,朝这边看了过来,翟深张了张嘴,最后在小孩期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真的。”
小孩开开心心跑开了,翟深蹲在原地,想想怎么收场。
翟深起身走到裴征面前,他之前丢在一边的书包已经被裴征拎到角落,翟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征把书包递了过来。
翟深接过挎在肩头,“你教完了?”
“教训我?”裴征反问。
翟深头皮发麻,就裴征现在这么冷着的一张脸,他哪敢训半个字。
“哄小孩的话你也信?”翟深急忙撇清道,“你怎么没回去?”
裴征“嗯”了一声,“教练不够,放学过来帮帮忙。”
翟深点头,跟裴征一起往外走,两人走在楼梯上,翟深在心里组了半天措辞,才开口道:“你今天生我的气,是不是因为他们说我订婚的事?”
裴征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随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没回答,但翟深却察觉到了他刚刚的反应。
“原来真是这事儿啊,你不开心你跟我说呗,就咱俩这关系,我还能不跟你说?”翟深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解释道,“沈诗蕊不是我未婚妻,她就是我妈朋友的女儿。”
裴征:“哦。”
翟深感觉裴征脸色好像好看一点了,继续道:“我就知道你在气我订婚瞒你的事儿,我怎么可能订婚不告诉你呢,咱俩这关系,要是真的那肯定得第一个告诉你啊!”
翟深说完不仅没看出裴征有半分感动,他甚至感觉,裴征的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回事?
裴征好难哄。
翟深终究是没等来裴征的划重点,只能临时抱佛脚,把书本都给过一遍。
两天考完,重新回到七班,翟深那天没哄好裴征后,之后的第二天甚至都没在学校摸到裴征的人影,这下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他总不能还玩失踪吧!
裴征早上进教室,就见到一脸笑容的翟深,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裴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翟深推过来一个饭盒,还是粉色猫耳朵的那个。
裴征推了回去。
翟深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裴征这火气,还没消呢?
“我妈包的饺子,特地给你装的。”翟深说着又给推到裴征座位上。
搬出翟妈,裴征果然这次没再拒绝,一言不发地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翟深一如从前,趴在桌子上观赏裴征吃东西,他慢嚼细咽的,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十分好看。
裴征目不斜视,他不是没察觉到翟深的目光,只是上次关于翟深的传言敲响了他心里的警钟,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克制住不动心思,能踏踏实实和翟深做好朋友,但是真听到那些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后来翟深找他解释,那话语中的意思,又明明白白告诉他,翟深以后会结婚,他不是同性恋,他们不是一路人。
哪怕早就知道这一点,还是会在翟深靠近他的时候忍不住期望更多,他明白自己这个状态不对,所以试图调整。
起心思容易,克制心思却很难。
翟深并不知道裴征此时的内心活动,看见裴征把最后一个饺子吞咽下以后,有种难言的满足感,比他自己吃了还开心。
“裴征,你这几天称过体重没有?”翟深问他。
裴征把饭盒收拾好,“没有,怎么了?”
翟深又把裴征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十分笃定道:“我觉得我妈的养肥计划初见成效了,你比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看起来结实多了。”
裴征不自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之前没觉得,但被翟深这么说出来后,好像确实长了那么一点肉。
最近一个多月,他隔三差五会被叫到翟深家蹭个饭,翟深也时不时带些点心食物来,吃了这么多,不长肉才不科学。
他正想着,脸上突然有一只手附了上来。
翟深旁若无人地捏了捏裴征的脸,点头道:“真的,能摸到点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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