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拉着秦机的手,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好半天的话。
秦机期间几次借机要离开,都被他扯住了袖子不给走。
先帝在时,常常将一些政事交到东宫这边来,想要考考皇上的能力。但是皇上哪有这个心思和能力去处理,只管先花天酒地的玩着,等到期限来临之时,后悔的痛哭流涕,拉着他的袖子说尽百般好话,他只好答应了。
如此反复到先帝驾崩。
前日因,便有今日果。
他尽力保持着耐心,一面听皇上抱怨咒骂,一面忧虑着枝枝的情况。
等到夕阳落下之时,先前喝了酒的皇上终于觉得困了,一句话说到一半,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他用力的一扯,皇上的手落在身侧。
他揉了揉被握的发红微疼的手,阴沉着脸往外走。
外间众人还在原地保持着跪姿,但一个个都露出疲倦之态,身子微微颤抖,想极了躺下来歇息,但又拍被皇上怪罪。
在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众人浑身一颤,赶忙打起精神,认真的跪着。
秦机看着赵仲那副蠢样,冷冷一笑,“是下官。”
赵仲一怔,低垂着头一脸尴尬。
皇后迎上前来,“皇上如何了?”一直隐隐约约的传来说话声,也不知道秦舍人将皇上劝的如何了。放眼整个天下,唯有秦舍人能安慰的了皇上,若是他都不能。那么他们可就没安生日子可过了。
“皇后娘娘放心,皇上已经歇下了。”秦机客气的对皇后拱拱手,“余下的,要请皇后娘娘操心了。”
皇后松口气,“劳烦秦舍人了,您快些回去照看您的夫人吧?”
秦机瞥一眼在偷听的赵仲,叹道:“皇上命臣去查乱党及其相关的人,一刻也歇息不下来,否则再出了什么岔子,搅坏了皇上的心情还好说。万一危及皇上性命。臣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难以弥补这份罪过。”
皇后无奈又怜悯的看着他,“希望秦夫人平平安安吧……那就不耽误秦舍人办要紧事情了。”
“臣告退。”秦机对抬起头来看他的赵仲,讥讽的冷笑。
赵仲咬咬牙。尽管皇上睡了。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耳朵听着,他不能将这奸佞如何,甚至连最寻常的一声“问候”也不能说出口。
他明知山有虎。却偏往虎山行,是想趁着秦机忧心妻子的空隙,将调查乱党的事情揽下来。
这件事虽说布置的天衣无缝,但世上并无真正完美之事,凡有蛛丝马脚,凭秦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定会牵扯到他们头上,危及到沂王安危。
所以他得冒险去见皇上,拿捏在自己手上,掌握、改变风向,栽赃陷害秦机,叫他们一派的人马覆灭于此。
但是他活了五六十年,居然败给了皇帝这毛头小子。
到底是地位上的天差地别,还有皇上的心。
还低估了身边这帮子人的胆小懦弱。
皇上没来由地砸出来一个酒瓶子,众人脸色发白,直冒虚汗,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一群宫人和太医有什么资格阻拦他?
最后,皇后拦住了他。
“不许进去,等秦舍人回来再说。趁皇上还不晓得你在这儿,赶紧的回去吧。”
秦舍人,又是等秦机!赵仲偏不,非要进去面圣。
就在这时,皇上拎着刘公公的衣领出来,狠狠地将他丢在地上,扫视一圈众人,骂道:“不给朕好好的跪着,一个个也想要造反吗?!”
赵仲没办法,只得跪下,刚要开口劝说两句。
皇上又叫道:“你们都闭嘴!敢说一个字,敢发出半点声音,立刻拖出去杖毙!”
这样子了,他还能说什么?自认倒霉的跪在地上,可怜这把老骨头了。
当秦机回来的时候,他甚至怀抱一点点期望——皇上那般生气,说不定连秦机也会触了霉头,遭殃了呢?
而现在,秦机全须全尾的从里间出来,让他恨的牙痒痒。
皇上睡下了,但是他没发话,他们这些跪着的人就不能动,不能走。
他一大把年纪了,要是跪到明早皇帝醒了,那身子骨还不散架了?
他看着秦机大步离去,转而对皇后哀叹道:“求皇后娘娘怜悯臣年纪大了,实在跪不住了。”
皇后道:“皇上好不容易睡下了,怎好打扰他呢?再触怒圣颜,你担当的起?”
赵仲一愣,好似快要晕过去。
皇后道:“都是你们自找的,便自己受着吧。再说了,臣子的跪君主,那是应该的。”
赵仲这才晓得什么叫“自讨苦吃”,现在好了不仅调查乱党的权利没拿到手,还得折腾上半条老命。
出了寝宫,下了台阶,秦机越走越快,没人见过他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从前,哪怕有在头疼的麻烦,他总是表现的气定神闲,不为所动,让他们作为手下人可以安安心心。
可是今天的秦舍人太不寻常了,这样的不寻常为整个皇城再添一层阴霾。
因为先前已经交托给了顾中懿,所以他目前也没什么可再安排下去的,直接出了皇城门,骑上马就走。
他归心似箭,快马扬鞭。
半路经过先前遭人辱骂的地方时,那几个百姓认命似的蹲在地上,看到秦舍人远远策马而来,俱是剧烈地颤抖一下,纷纷缩成一团。
特别是那个说尽了恶毒之语的人,抱着头,脸庞深埋在双腿之间,恨不得钻进地底去。
可是等了许久许久,只等到一阵厉风从头顶上扫过。耳畔是不停地回荡的马蹄声,又渐渐的远去。
他们抬起头,街上已经没有秦舍人的身影了,他们面面相觑。
这是逃过一劫了吗?
那真的是秦舍人吗?!
秦机回到家,下人们纷纷退到两边,不敢挡了公子的路。他们都知道夫人受伤小产的事情了,心里清楚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公子有丝毫不约。
厢房里,已经浓浓的药味,吸入鼻中,苦涩在心中蔓延。秦机攥紧手。快步奔到床前。
俞明枝已经醒了。怔怔的望着床帐。
“枝枝。”他轻声唤道。
但是在敞开心扉、放下心结后总会回应他呼唤的俞明枝,却无一点反应。
那双清湛墨黑的杏眼一如往常,但是其中却毫无神采。
脸颊上满是泪痕,眉间紧紧的蹙起。纤细的手已经生生将被面扯出一道口子。
秦机慌了。这是心痛难过到无以复加。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跪在脚踏上,双手包裹着俞明枝的手,柔声唤道:“枝枝。皇上命我来调查此事,我一定会借机还岳父的清白,并叫栽赃陷害的人名声狼藉、生不如死!”
俞明枝还是没有反应。
秦机觉得心慌的难受,更抓紧了她的手,“枝枝,是我啊枝枝。”
可是无论怎样呼唤,始终没有一丝半点的回应。
珠儿不忍,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轻声对秦机说道:“夫人在一个多时辰前就醒了,一醒过来就要找您……奴婢赶紧派人去宫里,想请您回来的……久不见您回来,夫人就变成了这样。公子,是奴婢无能。”说着,她和璟儿一起跪下来磕头。
秦机无心与她们讨论责罚问题,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珠儿和璟儿只好退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
秦机凝望着俞明枝,满是内疚和歉意。
他为什么当时不能更强硬一些,早一些离开皇上的寝宫,早一些回到家,陪伴在枝枝的身边?
明明晓得这个时候,枝枝最需要的便是最亲近之人的陪伴。
“枝枝,”他的目光变得柔软,甚至露出一丝怯意,“我不能没有你。我要和你白头到老,永世不会分离。你答应我一句,好吗?”
俞明枝只眨了下眼睛,什么话也没用。
秦机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擦去泪痕。
俞明枝忽然转眼,看向他,轻声说道:“父亲又托梦给我了。”
秦机的手一顿,不敢去问那是什么样的梦。
“我好像……看见他牵着我们的孩子。”
秦机的手开始颤抖。
“我睡不着,一睡着便会见到这样的场景。”俞明枝闭了闭眼,“我该怎么办,秦机。”
秦机轻声道:“那是梦魇,便再去想,别再去自责,该懊悔愧疚的人是我。而我,正在用行动弥补一切。所以,枝枝,不要被那些所迷惑了。”
俞明枝又不说话了。
秦机深深的吸口气,镇定了心神,继续擦去泪痕。
这时,珠儿在外面说道:“公子,成王妃来了。”
秦机某种闪过一道冷光,之前已经听护卫提起过夫人在珠宝铺遇见成王妃,并且出手保护王妃的事。但他不悦,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我不方便出去,问问王妃有什么事。若是为了道谢,那就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请她回去。”
此时此刻,他寸步也不想离开枝枝身边。
过了会儿,又响起珠儿的声音,“成王妃是为了来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说是一定要见到公子,当面道谢才行,哪怕站在门外说上那句话都行。”
秦机的目光越发阴沉,“那就站在门外说。”他也顾不上上下尊卑了,他是皇帝的心腹,何须要怕没有实权在手的闲散王爷的妻子?
很快,外面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我听闻秦夫人出事,所以特意来看一眼,带来了些药材礼物,还请秦舍人手下,让秦夫人好好调理身体。”
“多谢成王妃。”秦机冷声道。
成王妃道:“不,该是我谢谢秦夫人,若没有她,我今日只怕要命丧在乱党刀下……”她顿了顿,“秦夫人真是一位胆识过人的女子,与秦舍人极为般配呢。”
沉默的俞明枝突然身子一抖,“这个声音……”
秦机忙先来关心她,“枝枝?”
俞明枝又摇摇头。
秦机道:“多谢成王妃夸奖。”
他一直这般客气的道谢,让气氛有几分尴尬,一般明眼人就立刻找借口走了,但成王妃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说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不过……秦舍人关心妻子之余,还请多将心思放在朝堂和乱党之事上,切莫误了大事,给自己带来灾劫。”
“我明白,多谢成王妃提点。”他依然道谢。
成王妃道:“那么,就请秦夫人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探望。”
秦机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眼中的阴霾也渐渐消散,再度温柔的注视着妻子。
可她又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躺着,死死的盯着床帐,许久才眨一下眼睛,而每眨一下就有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
秦机无声的探口气,稍稍起身,脑袋靠在俞明枝的肩膀旁,也默默的陪伴着她。
他的目光落在叠放在软塌上的布料上,几张花样在穿过的些微的风中颤抖,还有箩筐里色彩斑斓的丝线,那是他们在十五之夜买来的布料,原来是准备做衣服给他的。
他仿佛找到了一丝突破口,猛然起身,拿起那些东西放在妻子的身边。
“枝枝,你教我做衣服吧?”他道:“你看,这些都还没有做好呢。”
俞明枝看过来,一把夺过青色的布料,抱在怀里,“对,要给你的礼物也还没做,什么都没做……我至少得做成一样才行!”
她坐起来,翻着丝线和绣花针,又比对着布料。
秦机静静的看着忙活起来的她,总归有点生气了。
那些直愣愣的瞪着眼睛,不说话,真的叫他害怕,比年少时那一夜要被人吃掉还害怕。
穿针引线缝制东西,最是费神,俞明枝刚挑选出丝线,穿上一根针,就觉得眼皮子酸疼的厉害,困乏感涌上心头。但是她不敢睡,怕睡着了又看到父亲在责怪她。
从前,她最想见到父亲,可现在却又最怕见到她。
“我得缝好衣服……”她楠楠不停。
秦机看着有点疯癫了的她,心揪起来,他必须尽快想到办法、做出事情来解开枝枝的心结。
他瞥一眼枝枝,从柜子里找出安神静心的香料,投入香炉中,又洗出一条温热的巾子,给她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手,就看着俞明枝。
最终,困意像洪水,铺天盖地而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俞明枝一手拿着布料,一手拿着针,刚要动手,就身子一歪,靠在秦机的怀中睡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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