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爹
黎簇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房间内灰蒙蒙的一片,秋水昨天晚上可能做噩梦没睡好,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晚上,黎簇晚上翻身起来看了好几次,秋水闭着眼睛又不像是醒着,最后还跟哄小孩似的轻轻在秋水背上拍了拍。
他小时候天热睡不着,他妈就经常躺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摇扇子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这样确实挺好睡的。
秋水却是被拍得半梦半醒了,他模模糊糊地问了声“怎么了”,随后挪到黎簇怀里,鼻子在黎簇肩窝处嗅了嗅,黎簇应了声“没事”,秋水便又睡着了。
这会儿黎簇醒了,秋水半张脸缩在被子里仍在睡,他便轻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回身把被子重新盖好后他走出房间。
猫见到他打开卧室门走出来,立刻从猫窝里一路翘着尾巴喵喵喵地小跑了过来,黎簇弯腰摸了下猫的脑袋,小声问猫:“肚子饿了?”
猫当然不会回话,它在黎簇脚边来回蹭了两三下,黎簇笑眯眯地走到它的食盆处往它碗里加了勺猫粮,放下猫粮勺后他又弯腰摸了下猫脑袋,猫低头吃猫粮的间隙里仰头配合了一下他的抚摸。
黎簇又转身,昨天晚上整理好的火锅食材几乎没煮什么,也没收拾此刻还乱糟糟地摆放在客厅餐桌上,黎簇推了推自己的袖子开始收拾起昨天的狼藉。
七点半的时候他把锅碗瓢盆一一都归好位,黎簇拿了衣服去浴室给自己冲了个澡,洗完出来后早上八点还没到,他一边用毛巾擦自己的头发一边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走到客厅的时候见到自己卧室的门不知道怎么开了条缝,黎簇擦着头发眼睛在地上瞟了瞟,发现应该是刚刚吃完猫粮的小猫从没太关紧的门里钻进了卧室。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又把开了缝的卧室门给轻轻带上了。
头发差不多干了之后,他找了个垃圾袋去阳台把猫厕所里的猫屎跟成团了的猫砂铲了出来,最后拎着两个垃圾袋出门下楼扔垃圾。
黎簇早上洗了澡不想跑步弄得一身的汗,扔了垃圾在附近公园溜溜达达走了一圈,刚洗还没干彻底的头发被早上的阳光晒得软趴趴地,黎簇伸手捏了捏自己额前搭下来的一点头发,想着要抽时间去理个发。
回家的时候他从便利店拎了箱牛奶,买了漱口水湿纸巾口香糖,结账的时候扔了几盒套放在一起付了钱。
再慢悠悠荡回家的时候秋水已经醒了,他抱着猫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捏着猫肉爪子,埋着头正准备给猫剪指甲。
猫在他的怀里喵呜叫着扭动,连挠带踹得看起来对于剪指甲这件事十分不情愿。
他开门之后秋水抬头急急忙忙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打完招呼又努力去捏猫爪子。
猫嗷叫了一声,两腿一蹬从秋水身上跑了下来,十分迅速地钻到了沙发底下,秋水从沙发上跟着嗖地站了起来,他反身趴下去伸手就去捞猫,嘴里还哄着:“小咪我给你剪个指甲,一点也不会疼的。”
黎簇走过去往瞥了一眼秋水撅着屁股趴在沙发前,他头微微侧了侧,笑眯眯地张嘴喊秋水:“喂,秋水——”
“嗯?”秋水闻言还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头应了声。
黎簇还是笑眯眯着一张脸,他在秋水望过来之后也没说话,视线在秋水身上上下滑了一圈。
“……”秋水被他盯着脸猛地涨红了起来,他手撑着沙发迅速地站了起来,还垂着脑袋低头拍了拍自己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黎簇没再接再厉地调戏,慢腾腾地走到水吧处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蹲在那里它不会出来的,你不理它它一会儿就出来了。”
秋水伸手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脸颊,他慢腾腾地噢出了一声。
黎簇举着水杯转回身问他:“洗脸刷牙了么?”
秋水嗯了声,他视线还是不死心地往沙发底的地方瞥了一眼,猫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他在“守着猫出来”跟“走到黎簇身边去”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抬起步子哒哒哒走到了黎簇身边。
黎簇不急不缓地开口问他:“早餐去楼下吃牛肉面好吗?”
秋水走到黎簇身边坐到了椅子上,自顾自地说解释了起来:“早上它睡到我枕边来,我一时没注意压到了它的尾巴,它挠了我一下。”
秋水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一定要抓到这只猫一样。
黎簇想说流血了没要不要去医院打针,秋水微微侧过头,他坐在椅子上,而黎簇站着,他看向黎簇的时候眼睛向上抬,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抬起自己光溜溜的胳膊,自我觉得正在十分严厉地谴责猫:“它的指甲实在太长啦!”
秋水光溜溜的胳膊上有猫挠的两道很长的红痕,破了点皮,好像没怎么出血。
黎簇听到秋水强烈谴责的声音后,没忍住手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搔了搔,他憋了下笑,伸手摸了摸秋水负伤的胳膊,拖着嗓子安抚道:“好——不疼不疼了。”
秋水又被黎簇弄了个大红脸,他的胳膊微微缩了缩,想着黎簇太烦了,他明明是真的在说猫指甲的事情,又不是在……那什么……
他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的回话:“不疼。”
黎簇噢了声:“那就好。”
秋水收回手捂了下自己的耳朵,小声说:“还是要给它剪指甲,它有的时候跟别人玩也没轻没重喜欢伸指甲。”
黎簇嗯嗯:“听你的。”
秋水突然抬起眼睛白了他一眼。
黎簇被他看的愣了下:“……?”
秋水垂头伸手抓黎簇的手,他垂着眼睛玩黎簇的手指,从食指捏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捏到大拇指,然后才说:“我不是小孩子哦。”
黎簇抬起手指头勾了勾他的手掌心,笑眯眯:“嗯,你不是。”
秋水换好衣服跟黎簇下楼去吃那家牛肉面,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垂着眼睛商量起来:“下个星期国庆节,我们去超市买面粉回家包饺子好不好?”
黎簇闲闲散散地搭话:“你很喜欢吃饺子吗?”问完他瞥了眼秋水,十分好奇,“怎么吃也吃不胖啊?”
秋水无视了他的话:“上个星期家里的速冻水饺不好吃,还是自己包的好吃些。”
黎簇笑眯眯:“你还会包水饺啊,捡到宝了哦。”
秋水抿了抿嘴唇,他没搭腔,脑子里想的是——不会可以学啊。
他俩吃完早餐再一起溜溜达达回到家里的时候,那只躲在沙发底下的猫总算钻了出来,隔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它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在秋水脚边绕圈圈,秋水蹲**把他抱在怀里,一双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猫眼睛,认真严肃地告诫对方:“不可以挠人。”
猫无辜地睁着自己的眼睛。
最后还是秋水跟黎簇两个人互相合作勉强把猫指甲给剪短了一些,剪完后黎簇摸着猫脑袋安抚,一边示意秋水去找猫零食给猫吃下去。
秋水本来蹲在沙发前给猫剪指甲,接收到黎簇的信号后反身打开了茶几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包猫吃鸡肉条,拆开后十分殷勤地送到了猫嘴边,等猫被伺候着吃完了零食才真正被安抚了,它轻快地跳下了黎簇的膝盖坐到一旁酒足饭饱地给自己舔爪子去了。
为了给猫剪指甲而费了很大劲的两个人这才对视了一眼,黎簇先笑了出来:“没想到它这么麻烦。”
秋水伸手在自己鼻尖擦了擦,他也不知道是被猫毛弄得还是别的什么弄得,他身上痒痒的,想要下手去挠痒又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挠起,他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黎簇。
看着看着喉咙也痒了起来,像是嘴里吞进了两三根猫毛,他咳了一声而后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黎簇眉毛挑了挑,秋水挪过去,他伸手抱住了黎簇的双腿,把自己的脑袋贴在黎簇大腿上,他小声说:“我好像吃进去了几根猫毛。”
黎簇摸摸他的头发,笑眯眯:“那怎么办,要不要喂点化毛膏?”
秋水已经成功学会了跟黎簇交流的方法,他自己说自己的就好,他脑袋枕在黎簇的大腿上担忧地自问道:“怎么办,我会不会猫毛过敏啊?”
黎簇慢腾腾地“啊”出了一声,一时间没理解这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
秋水从鼻子里嗯出了两声,小声:“我觉得我身上有些痒。”
黎簇的手隔着他薄薄的衣服触碰到了他的背上,指腹的温度都传递到了他的肌肤上,秋水抱着黎簇的腿枕靠在黎簇的大腿上,他轻轻地出了口气,想——哦,不是猫毛过敏。
黎簇隔着他的衣服在他背上挠小动物似地在他背上挠了挠:“背上痒?”
秋水的眼睛舒服地眯了眯,他从鼻子里嗯出一声,小声道:“嗯,痒。”
黎簇伸手给他挠痒。
挠得秋水身上的皮肤不痒了,心有些痒痒。
因为昨天的火锅没吃完,材料都准备好了,中午的时候秋水又把放回冰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好,重新熬过了底汤。
他俩中午烫火锅的时候黎簇频频把视线移到秋水的身上,看得秋水动筷子的手都慢了起来,他还默默地想着难道是自己吃太多了不够吃么……
他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觉得自己吃的也不是很多,但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架下了筷子。
黎簇是突然想到这人昨天晚上吃药的事情,没忍住调笑的嘴:“我在观察你,怕一会儿又出现特殊情况吃不了了。”
他觉得自己说的还是挺含蓄,但是秋水瞬间便领会到了他在说什么。
秋水面无表情帝拿起筷子从锅里戳了个牛肉丸放放到他碗里,又戳了个牛肉丸塞进自己的嘴里,结果被烫得喘了几口气,黎簇示意他吃慢点,秋水鼓着嘴巴一字一句地回道:“吃得了,吃到下午五点都行。”
黎簇闷声笑:“没吃药了?”
秋水不理他,往他碗里放了个烫好的牛肉卷:“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黎簇彬彬有礼地道了声谢,才正经地开口道:“药没问题,但是不能乱吃,要遵医嘱。”
秋水坐在他对面听话地点了下头。
黎簇问:“你买了几颗?”
秋水默默地伸出四根手指,他当时有些担心吃一颗没效果,想着晚上没效果的话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偷偷加大剂量。
黎簇眨了眨眼睛,又想叹气又想笑:“不可以吃了。”
秋水沉默了片刻,感觉到了一些轻微的肉疼:“一百块钱一颗……”
黎簇再次被他气笑了:“什么?”
秋水抬起头目光直视他,隔了好一会儿肩膀都塌了下来,他略有些委屈地开口承诺道:“不吃啦。”
黎簇盯着他看了会儿。
秋水被他盯的可怜兮兮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在自己太阳穴边:“真不吃了。”
黎簇嗯了声,还没总结发言,秋水后半个字没堵在喉咙里不小心说了出来——“爹”。
“……”黎簇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带着一脸无奈又疑惑的表情盯着秋水。
秋水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包括嘴巴在内的半张脸,一双眼睛十分无辜地又真挚地盯着黎簇,他含混着声音吐出两个字:“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爹这个字从嘴巴里脱出去了,黎簇跟他说话总是慢腾腾心不在焉跟哄小孩似的,他心里虽然隐隐有一些羞愤,就是一点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多的一点点,刚刚黎簇板着一张脸训话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黎簇哪里又变成了很小很小一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顺嘴吐槽了出去。
——爹。
人跟人之间的称呼有的时候可能确实有魔力。你作为谁的妻子、谁的丈夫,作为谁的子女,谁的父母,这个称呼赋予你责任,让你变成了一个妻子、丈夫、子女、父母、兄弟、姊妹。
黎簇很难花费准确的时间去定义自己对于秋水之间感情具体的转变情况,但是至少在此时此刻能够确定下来,他从这个时候对于瞿秋意绵延了很多年的延伸下来的一种奇怪的责任感,才开始真正转变成了对于秋水这个人本身的责任。
虽然他拒不承认“爹”这种词语,觉得自己年纪轻轻是绝对不可能“爹”起来的,但是秋水叫起来爽快,甚至在未来的日子里越叫越爽快。
秋水本来只是想要吐槽黎簇仗着大他十多岁了不起天天把自己当小孩子看,第一次吐槽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愣,还有些懊悔自己这嘴巴实在不乖。
黎簇伸手过来捏他的脸,伸手轻轻掐他的腰,还挠他痒,嘴里笑呵呵地问道:“谁是你爹,啊?”
秋水双手捂着自己的半张脸,躲闪着黎簇的双手,他想这个时候黎簇一点也不“爹”了,他不高高在上了,他变成跟自己一样的人,自己可以发现他喜欢的东西他讨厌的事情。秋水的脑袋有些烫,他左躲右躲了好一会儿,最后反身直接搂住了黎簇的腰,他把脑袋埋在黎簇的怀里,轻轻地而又贪婪地呼吸着黎簇的气息,他声音中带着自己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不是。”
他抱着黎簇的腰小声说:“哥、哥……”
“黎簇哥。”他声音软趴趴的,像是贴在黎簇的身上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