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天气持续了数月，终是在这一天下起了大雪。
那些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村庄的屋顶上，却始终无法熄灭上面燃着的火焰。
因为蛮人在屋顶上洒了劣酒，所以这火便燃了两天一夜。
橘红的火光带着滚滚的黑烟，映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暖阳垂着头，安静地站在村口旁边的荒地里，手里拿着一束白梅，在他面前的是大大小小的坟包。
“这是最后一个村子了，”叶枫眠在旁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暖阳的肩头上，“还活着的村民已经送去了南云城，你现下也该回去休息了。”
暖阳点了点头，他慢慢走上前去，因太久未曾合过眼，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但他还是稳稳地将手中的白梅一枝一枝地放在了那些坟堆前。
人手不足，所以他们在返程的路上，只能将那些枉死的村民埋在他们各自的村子旁，却没时间和精力去为他们立碑。
没有祭奠哀思的白菊，便只能用旁边梅树上的白梅代替。
叶枫眠站在原处，耐心地等着暖阳献花，像个守护者。
如果这么做能让暖阳心中好受些，那他可以多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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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不愿看到那样崩溃又无助的暖阳了。
暖阳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虽然心中仍有懊悔，可眼下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去保护，城中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他绝不能被这些情绪牵绊，也不能止步太久。
“枫眠，”他转身走过去，握住叶枫眠的手，紧紧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们回城吧。”
叶枫眠反握住他的手，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好。”
等一行人回到城中，暖阳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物，又和叶枫眠一起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又匆匆忙忙地跑去了城中央的空地。
叶枫眠不放心他一人出门，便赶忙跟在他身旁。
此时，城中央的空地上搭了许多营帐，帐子的围护材料皆是用的兽皮和棉麻，即使是雪天，住在里面也不会感到冷。
而这里面安顿着那些村民。
城中的医者在各个营帐间穿梭，成桶的小米粥和糙面馒头不断送过来，城中百姓也自发地过来照顾这些人。
暖阳走在中间，见一切都被安顿的井井有条，倒也放心了。
正当他松了口气，打算回王府时，一旁的帐子中却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她像是发疯似的跑过来，拽住暖阳的衣袖，面容清秀，却满是狰狞的神色。
“你....你就是这儿的城主，对不对？”
“你今日既然能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早些过来？”
“如果你们能早些过来，我姐姐，”女子神情激动，说到这儿却嚎啕大哭起来，“我姐姐就不会被那帮畜生糟蹋，她也不会死啊！”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啊！”
暖阳瞳孔一缩，他双手紧握，身子却微微颤抖起来。
叶枫眠蹙了眉头，他刚想身后将那女子拉开，却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头发半百的老者小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那女子拉过去，训斥道。
“红秀！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不快点给大人赔不是！”
而被唤作红秀的女子却只用手捂住脸，抽泣不止。
见此，那老者赶忙朝暖阳拱了拱手，“是小女不懂事，还...还请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啊。”
暖阳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便示意他们离开了。
叶枫眠紧抿着唇，见此便将暖阳拉到身后，朝两旁的营帐朗声道。
“今日才入城的人都听好了，你们的命是城主费心费力救回来的。”
“你们是天启朝的百姓，现在该怨恨的是蛮子，是那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而不是为了你们忙前忙后的救命恩人。”
“所以方才的事，最好不要让我看到第二次。”
他的声音清冷，吐字间带着森然的凉意，足以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到。
暖阳怔了怔，不等他反应过来，叶枫眠便拉着他，快步走向王府。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等回了王府，叶枫眠便直接将暖阳拉进卧房，他反手锁上门将暖阳禁锢在怀中，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吻炽烈狂热，暖阳有些不适地软哼了两声，他便立刻放轻了许多，等到暖阳的双颊上染了粉意，眸中满是水色时，他才将人放开。
“你不必这么委屈自己，”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暖阳有些红肿的唇，眉眼中满是怜惜，“这些本就不是你的错。”
暖阳垂下头，与他错开了视线，“嗯，我知晓。”
叶枫眠此刻却不准他闪躲，他轻轻捏着暖阳的下巴，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仅仅几个月，你便让整个南云城都重新运作了起来，你已经为百姓们做了许多事了。”
“况且，若你真觉得自己有错，”叶枫眠歪了歪头，一脸正经，“那我也难逃罪责。”
暖阳眸子微瞪，叶枫眠却走得更近，清冷的气息却带着些缠绵的暖意。
“忘了吗？”
“早在京都时，你就说过，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
“无论祸福，荣辱与共。”
暖阳张了张嘴，他想勉强自己笑出来，想说自己没事，却觉得眼眶微涩，鼻头也跟着酸的难受。
“小傻子，这座城里，你永远都不会孤身一人，”叶枫眠抬手将他抱在怀中，薄唇贴近他的耳朵，“你还有我。”
“我知晓你仁慈聪慧，但这种时候，你可以完全依赖我，知道了吗？”
平时里听起来格外冷淡的声音，此时却温柔地不像话。
暖阳在他怀中，眸子早已湿润，闻言只无声地点着头。
他平日里是运筹帷幄，身担重任的城主，也是皇帝眼中可以随意抛弃的儿子。
大概只有在叶枫眠这儿，他才是暖阳吧。
等两人沐浴过后，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
暖阳早早地躺在床上，这些时日里不断地连轴转，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反观叶枫眠这两天又是打仗又是收拾战场的，可此刻却看起来仍是神采奕奕，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为了不打扰暖阳休息，他索性也早早地躺下，闭目养神。
而暖阳刚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叶枫眠听到他的呼吸声，便睁开眼睛，向左微侧着身子，抬手慢慢地将暖阳抱进了怀里。
熟睡中的暖阳显得格外乖巧。
叶枫眠抱着他，却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比起在京都的时候，暖阳现在削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袍早已变得松垮。
他垂下头，轻轻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声音如同一句叹息。
“你现如今已经做的很好了。”
两人相拥而眠，可在后半夜，暖阳却突然从梦魇中惊醒。
他的双眼瞪得很大，直直地看着头顶床上的帷幔，额上脖间都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都僵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梦到了那些死去的村民。
“根据扫描显示，您最近太过劳累了，”天命书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主动开口，“大脑和身体都得不到充足休息，将会严重扰乱您的思考和判断。”
“您会为此感到沮丧、挫败，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寂静的夜晚，这平淡无起伏的电子音让暖阳缓过了神，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心中回应道。
“我知晓，这些时日是我太过心急。”
“我以为将所有事都做到了周全，却....却还是漏了那些村民。”
天命书沉默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提醒一句。
“请您认真地休息。”
似是觉得这么说不够人性化，又加了一句。
“晚安。”
暖阳在黑暗中勉强勾了勾唇角，“嗯，晚安。”他试图在床上翻个身，却发现自己正被叶枫眠抱在怀中。
似是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静，叶枫眠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睛，手却惯性般地轻轻拍了拍暖阳的背，“别怕，我在这儿。”，然后将暖阳抱的更紧。
这些小动作让暖阳怔了怔，心中却觉得格外安定和温暖。
他抬起头，亲了亲对方的下巴，随后便乖乖地窝在叶枫眠怀中睡去。
在这温热的怀抱中，那些梦魇也似乎都离他远去。
一夜安眠。
翌日清晨。
叶枫眠刚睁开眼睛，便见暖阳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旁边的桌前处理公文。
“今日怎地起的这么早？”
暖阳朝他看过来，眉眼微弯。
“昨日我们虽打了胜仗，可城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见你还在睡，我就先起来了。”
“我想先安顿好伤兵，然后派人修缮城墙，另外弓箭手用的那些火箭效果很好，也可以多做一些。”
“你觉得呢？”
叶枫眠见他此时满脸朝气，不见昨日颓然，便也翻身下床，唇角轻勾。
“嗯，就依你说的办吧。”
暖阳抬手整了整手中的公文，却突然看着窗外小声惊呼道。
“昨日还在下雪，今日居然是个晴天。”
橘黄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映在两人身上，镀了淡淡的金层，带着温柔的暖意。
也许不久后，这死气沉沉的寒冬就能彻底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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