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荡起圈圈涟漪,那只手的主人也从河中现身。
他肤色苍白,乌发微卷,耳鳍薄且颜色浅淡,此时正侧身坐在河边的水浪上,浅白带红的半身鱼尾微垂,给人一种羸弱垂怜之感。
是只尚未完全化形的鲤鱼精。
“不知前辈急唤小妖,所谓何事?”水浪向下降了降,他主动垂着头,态度很恭敬。
毕竟在妖界,实力象征着一切。
暖阳收了掌心狐火,“我知你在此护佑村镇许久,怎地今日也学起了那些妖邪做派,打算....吃人?”
鲤鱼精瞳孔微缩,赶忙抬头,“不不不,小妖并非有此打算。”
“哦?”暖阳看了看附近仍是一片哄闹的镇子,“难不成你真打算与那美娇娘成亲?”
“......是,”鲤鱼精抿唇垂眸,神情有些赫然,“实不相瞒,我独居河中数百年,前些时日,见识了人间热闹,突生孤独之感。”
“我日夜盼着能有人来陪我,可是.....”他撩起耳侧发梢,露出了精致的耳鳍,白皙的颊侧竟是覆盖着一层浅色鱼鳞纹样,“如今我样貌有异,无人敢靠近。”
“故此,今日才斗胆学了话本里的方法,借着河神名头,降下所谓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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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落寞。
“凡人若是遇见难处,惯会向神明虔诚祈愿。
我身为他们口中龙神,便偶尔向他们祈愿一次,也....也是无妨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暖阳垂眸叹了口气,本以为是邪魔作祟,却不想是河妖思凡。
“你若有心成仙,便得忍着孤独。”
“强迫他人只会让你徒增业障,等天劫来临,你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鲤鱼精浑身一颤,“前辈的意思,我知晓了。”
他贪恋地看了一眼远处城镇的热闹与烟火,最后抬起手,一条水做的晶透小鱼儿绕过他的指尖,冲着镇子而去。
很快,镇子里隐隐约约响起了欢呼声。
诸如“龙神大人开恩”的话语,也不断随着夜风轻轻慢慢地飘向河岸。
鲤鱼精敛下眉眼,“此事已了,前辈大可安心。”
见小河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暖阳叹下口气,不动声色地拉住姜景云的手。
“若有来日,你厌倦了成仙之途,到时再去寻合你心意的美娇娘,也未尝不可。”
“切记,娶妻需得明媒正娶,莫要再如今日这般强行逼迫。”
鲤鱼精抬头看向暖阳,目光却落在他与姜景云紧握的手上。
“前辈,也是如此?”
暖阳笑着倚在姜景云身侧,大大方方承认,“没错。”
鲤鱼精眨了眨眼睛,神情恍然,突然便勾唇笑了。
“我知晓了。”
远处有镇民抬着贡品过来,哄闹无比。
他看了一眼,自水浪上落地,鱼尾勉强撑着地面,冲暖阳拱了拱手。
“多谢前辈指点,如今我不宜被人看到,便先回去了。”
暖阳点点头,他便化为一滩水重归河中,河面激起一层涟漪,很快重归平静。
解决了这件事,暖阳捏捏姜景云的手指,弯眉笑道。
“好啦,我们回家吧。”
姜景云却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他似是从方才的对话中知晓了些什么事情。
“遇我之前,你与那河妖一样,也是要成仙的吧。”
可为了自己这个陌生人,暖阳不仅断了尾巴,还被扰乱了修仙路。
“若是当日不曾救我,你定能.....”
话未说完,一只手指便先抵在他的唇上。
暖阳歪着头,又好气又无奈地看着他。
“傻子,你在乱想些什么?”
“我之前无事可做,便只有修仙一条路可走,”他叹了口气,笑着,“可如今我遇到你了啊。”
“未必人人皆想成仙。”
“我只觉得现下能与你一起这样生活,就很好。”
这些话语轻飘飘的,却又随着寂静的夜风,猛地撞进姜景云心里,扰乱了一颗心的跳动。
他定定地看着暖阳,最后薄唇微启,在对方指尖上落下一吻。
暖阳瞳孔微震,宛如被烫到般地缩回手,脸颊上泛起微红,“阿云,你.......”
姜景云勾唇,笑的悠然,“走吧,”他主动拉住暖阳的手,握得紧紧的。
“先回药铺取你的糕点,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卖酒的铺子,然后,我们回家。”
暖阳跟在他身后,闻言乖乖唔了一声,反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回到镇子中,四周早已重新回归热闹喜庆,庆典也已接近尾声。
李记药铺的郎中将他们寄存的糕点拿过来,冲门外扬了扬下巴,小声嘟囔。
“龙神又降了神谕,说是庆典照旧,不必再送美娇娘。”
“那场面,啧啧,当真奇特,我这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用水做的鱼儿呢。”
“你们方才不在镇子里,实在是可惜啊。”
暖阳接过糕点,笑着应和几句,两人离开了药铺,又去寻了卖酒人。
摊上皆是陈酿美酒,暖阳虽然馋的很,却也没多要,最后只选了一小坛带回家。
今日难得天晴,晚上也跟着见了些月色。
两人踏着皎洁月光,慢慢悠悠地上山,满载而归。
之后,两人常居山上,倒是不怎么下山了。
暖阳的风寒早已好的彻底,姜景云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
虽然这附近只有他们二人住,可与暖阳在一起,便似乎永远不会闷。
他性子活泼,天天变着花样地吃喝玩乐,不是要带姜景云去钓鱼,就是要在家中自己酿酒。
傍晚要抱着姜景云才肯睡,白天还要赖在对方怀里撒娇,说是要揉揉耳朵才起床。
姜景云平日也都好脾气地惯着他,只要他开了口,便全都一一应下。
而两人之间,暖阳虽然时常会以道侣之名,抱着姜景云亲一亲,却也仅仅止步于此,没有丝毫逾矩。
对此,姜景云既心中庆幸,却也怅然若失。
对于暖阳来说,他想要一个道侣,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有人能够陪着他。
这个人,可以是他姜景云。
也可以是别人。
每每产生这种想法,他都会忍不住心中烦躁,却又不知原因。
而且,随着伤势痊愈,他脑海也不断翻涌起更多零碎的记忆片段,只是都无法看得真切,惹人心烦意乱。
除此之外,两人的日子满是些琐碎小事,既充实又平静。
这一日清早,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屋外却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狐妖前辈,您可在家?”
声音清润,甚是动听。
暖阳懒懒地从姜景云怀中起身,拿了外衫披上,推开门,却见来者是鲤鱼精。
他带着厚重的兜帽,遮住了耳鳍,露着白皙的下巴,一身浅蓝长袍,长身玉立。
暖阳打量着他,“尾巴呢?”
鲤鱼精一愣,手不自觉地想将耳边碎发撩至耳后,却又及时停手。
“我服过丹药,化了双腿,可在陆地上行走一日。”
暖阳看向身后,见姜景云已经起身,便冲鲤鱼精点点头。
“嗯,那你今日特意来寻我,是有何事?”
闻言,鲤鱼精腾地红了脸,他咬唇不语,对着手指,一副纠结模样。
暖阳叹下口气,身子侧了侧。
“外面下雨,你先进屋吧。”
“啊?奥....好,”鲤鱼精乖乖应下,有些拘谨地进屋坐下。
姜景云在旁安静地看书,并不打算参与他们。
毕竟两者族群不同,许多话也不便说。
暖阳给鲤鱼精倒了茶,“说吧,何事?”
小河妖咬了咬唇,捧着茶杯,开了口。
“自上次前辈离去,我便想着断了凡心,好好修行。”
“只是前些时日,我在河中救下了一个落水公子,见他昏迷,便让他在我住处休养。”
“可.....”似是想到什么,他脸色更红,“他如今却不愿走,还说要娶我。”
暖阳眉头微挑,没有打断他。
“我担心他误会我的身份,便如实相告,说我不是龙神,只是一介河妖。”
“他却说仰慕我,仍是执意要娶我。”
“昨夜他寻到我房间,主动抱我,然后就....就...”
似是说到难为情的地方,他脸色通红,声音越发小了。
“等今日醒来,却已是与他欢好过。”
暖阳坐到他对面,“你是妖,他一介凡人,还能蛊惑了你?”
鲤鱼精一噎,神情赫然,“我也不知当时是怎么了。”
“他那双眸子瞧着我,我便心跳的厉害,人也晕晕乎乎的,最后便....”
说到这儿,他向下拉了拉兜帽,想要遮住通红的脸。
暖阳单手撑头,“若是两情相悦,你为何还来寻我?”
鲤鱼精神色有些为难,“可我....我无意于此。”
“我如今只想潜心修炼,不想沾染这些凡尘。”
暖阳斜睨他一眼,悠哉悠哉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既是无心于此,那直接将人送回去不就好了?”
他吹吹茶杯中的浮叶,抿了一口。
“不....”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就连鲤鱼精自己都愣了愣,他赶忙缓和语气,“我.....我不愿。”
暖阳放下茶杯瞧他,“舍不得?”
短短三个字,似乎戳中了鲤鱼精的心事。
他瞳孔微缩,沉默许久,最后才紧攥着苍白的手指,点点头。
“嗯。”
“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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