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惊鱼不知秦观月与他们王妃说了什么,他全程等在屋外,部下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听完消息的他心里跟猫儿挠一样发痒。
“怎么了?”
秦观月从灵玉轩出来时便看到他不自在的样子还以为是越闻天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程惊鱼神色悻悻,“……方才有人送来消息,文三私下和秦、襄未都有联系,对面的人身份都不低。”
也就是说秦观月的那番推测都说准了,并且文三所做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观月自是不意外,应了声便没再说话,倒是程惊鱼心中滋味复杂,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观其行法,然后知其规律,便能知其未来。”她目光投向远处天际,“人如此,王朝如此,万物亦如是。”
程惊鱼听得云里雾里,但目光落在身旁女子清秀侧脸和悠远平静的目光时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熟悉感觉来,正如他第一次听到青王爷一战封神的传奇故事那般。
眼前的女子柔弱瘦削得像一根柳絮,却在言谈目色中让他感觉出了一股纵横捭阖之威势,让人心胸澎湃之余不禁生出几分钦佩。
怪不得少主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怪不得能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这女人确实有点东西,他暗暗想。
秦观月无视他怪异中又带着一丝激昂的眼神,问道:“钟祭酒的死因查得如何?”
程惊鱼一愣:“人不是宫越做的吗?”
秦观月摇头,“不是,那晚他挟持我一起离开时并未去国子监。”
最重要的是,钟玉曾教过宫越和宁昭,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也是当年唯一对那兄弟俩好过的人,宁昭怎么也没有杀钟玉灭口,宫越也绝不会杀了那个老人。
程惊鱼蹙眉,想起前些天看到的验尸报告,“钟玉死于一剑封喉,剑术很高明,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皇宫杀人,还是在那样一个混乱之夜,杀人者在天榜前二十内排得上名号。”
秦观月脚步骤然一停,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来。
“怎么了?”程惊鱼疑惑地问。
秦观月没说话,心跳微微加快。天榜出自钦天鉴,每三年一变更,她比谁都清楚近三年来
天榜前二十内的高手都属于哪方势力。
大夏龙王阁。
“龙王阁、钟玉、坤域、云梦泽——”
呼吸间的空气凉意从鼻腔进入肺腑,丝丝凉意如细雨牛毛针般轻轻刺着心口,秦观月眸中泛起一丝暗芒,轻吐出两个字,“李氏。”
一旁程惊鱼没听清,“啊?”
秦观月半垂眼帘,继续往前走,“眼下雍州是暗部苏先生在管辖?”
“是啊,苏先生说他舍不得雍州,就留下了。”程惊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苏先生的女儿苏黎似乎要来参加登基大典,不禁心头一跳,难道这事被秦观月知道了?
他正为少主担忧时,目光恰好瞥见前面宫道拐角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抬手打招呼:“韩都尉!”
韩征威扭头看向他们,一身青莲色的冬衣袍,腕部和腰部都束紧,长发都被一顶简单的小冠束在头顶,看着十分干练老辣,神态间依稀间有几分当年的楼冰河的影子。
“程副将。”他看向秦观月,目光平静,微颔首道,“帝师。”
程惊鱼一直对这位少主曾经的好友有好感,尤其在文三一事后,“韩都尉入宫是看望少主吗?”
“不是。”韩征威摇头,看向他身侧的秦观月,“我找她。”
程惊鱼:“……哈?”
秦观月看向韩征威,微扬眉:“你没告诉过他,咱俩是老相识?”
韩征威一下沉默了,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程惊鱼气得涨红了脸:“没人告诉我啊!”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觉得委屈,目光看向秦观月,“还有你,一开始我以为明月死了我还为你难过到哭了呢,结果你居然变成秦观月又回来了!还没人告诉我!”
秦观月诚恳道,“下次我们一定记得告诉你。”
程惊鱼这才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韩征威:“……”也挺好哄的。
送走程惊鱼后方才轻松的氛围骤然消失,秦观月率先打破沉默,“边走边说吧。”
正是严冬时节,道路上的雪都被宫人扫去,但还残留着细碎冰晶,脚一踩上去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两人并肩走出内宫范围后,韩征威才开口,“他伤势如何?”
“好生修养,半月后应该就能活蹦乱跳,正好赶上登基大典。”
“那日我率兵冲入皇宫时,看到他满身鲜血地站在寄云殿,看着你的血衣和指环,身上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样。”
韩征威的神色淡而平静,忽而道,“当日是我将你藏在怡城的消息透露给宁昭的,也是我默许文三对你下手的。”
“我知道。”
她回得云淡风轻,韩征威却缓缓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文三与玄离二部勾结射余毒女趁机谋逆本在他预料之中,越闻天也有意在登基之前剪除雍州潜在危机,但从越闻天自祁山谷回来后突然有了人气,韩征威便隐隐猜到那日在祁山谷中他必然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果然,康赵二人调兵围宫那日城门被撞开,他又见到了秦观月,那个天下人都以为早已死去的女人,再次出现在了世人眼前,依旧那样从容不迫,运筹帷幄,逼得文三乱了阵脚露出破绽,提前完成了他们的计划。
“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压抑着心中汹涌的复杂情绪,沉声问道,“宁昭已死,掌中莲毒素已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束缚你,为何还要回来淌一趟浑水,卷进权力漩涡?”
身后忽然的风声将他的话语裹挟至远方,秦观月轻轻眨了下鸦黑睫羽,轻声回道,“是我自己束缚住了自己,十年前、五年前、两年前,一道又一道,用一根叫越闻天的绳子将自己拉回了这座皇城,拉回了这场天下纷争。”
她弯起嘴角,“但我心甘情愿。”
韩征威怔怔看着她清冷秀丽的脸庞和嘴角的笑意,良久说不出话来。
“值得吗?”他问。
“值得。”她脸上笑意愈深,映到了那双仿佛常年冰冻着霜雪的明亮眼眸里,像是融化出了最美的春色,“我还有十年寿命,想与他在一起八年,剩下两年用来告别,做一切我们可以做的事,去一切我们想去的地方,说一切从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往后我死去不会怨恨不甘地要带着他一起,而他的余生里做每件我们做过的事,去每个我们去过的地方,说每句我们说过的话,都会想起我。百年后,他还能记得我,我与他的名字写在大羲的史册上,我与他的故事流传在每个人的口中,我要世人知道越闻天这个名字永远属于秦观月。”
“再值得不过。”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