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没有人,刚刚还人头攒动的仙界广场,此时只剩折卿一人,他失魂落魄的望着堕仙台下的万丈深渊,身后的地上还流淌着尚未干涸的新鲜的血迹,一直蜿蜒到他脚下,染红了他洁净的鞋面。
空旷的广场渐渐响起他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听起来悲伤至极,让人闻之心碎。
折卿不断的哽咽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阿渊……师父舍不得看着你在我面前灰飞烟灭,我做不到……”
他哭的几乎窒息,闻渊从没有看过折卿这个样子。
“我不能……可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折卿满脸都是泪水,“你恨我吧阿渊,你恨我吧……”
“我只要你能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再慢慢想办法救你从魇域出去。”
折卿原本洁白的绡衣上此时都是深深浅浅的血迹,他狼狈的跪在堕仙台边缘像个孤魂野鬼。他的背不再挺得笔直,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伪装的拙劣的冰冷无情,他撕去了全部的伪装,可这一切都真真实实的映在三百年后闻渊的眼中。
这里没有人,他索性放肆的哭了起来,不用担心被人听到。
“你等等我,等等我阿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魇域太久的,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折卿瘦削的肩膀不断颤抖着,他本就瘦,现在更是浑身缩的像一只脆弱的猫。
闻渊缓缓在折卿面前蹲了下来,他轻轻的,小声的,像怕惊扰了梦里人一般的语调唤他:“师尊……”
幻境里的折卿似有所感,他空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他往闻渊的方向望了一望,可是在折卿的视线里,他什么都看不到。
折卿眨眨眼睛,确定了他什么都没发现,这才自嘲的笑了笑:“我好像听到你叫我了,阿渊。”
“我都出现幻觉了吗。”
闻渊想说,没有的,师尊,是我在叫你,因为你哭的好伤心,我想告诉你,不要难过了好吗,我现在活的很好,真的很好。
折卿茫然的环顾四周,又默默低下头。
身处幻境,就像是两个时空里的人在一个空间中,彼此触摸不到对方,尽管如此,闻渊还是俯身虚虚环住了眼前瘦弱的身体,可是折卿的身子他此时根本触摸不到,可他还是在一瞬间觉得好满足。
他想给折卿拭去眼角的泪水,可是他伸手给他擦了好几下,那晶莹的泪珠还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流,最后,闻渊放弃了,他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幻境中的折卿说了好多话,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一般:
“师尊,你知道吗,你救了个混蛋。”
“这个混蛋这几百年中就想着怎么恨你怎么报复你了。”
“你都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对你的……”闻渊眷恋的蹭了蹭怀中折卿被冷汗浸湿的耳鬓,“他把你刺的那一剑还回去了,还折磨了你,当时把你弄得可惨了。”
“师尊……”闻渊却无奈的笑了,“他可真是个混蛋。你不该救他,让他灰飞烟灭了多好。”
可是他知道,即使命运再给折卿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的师尊仍然会那么做,如果他当时真的死了……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师尊该会怎样伤心欲绝。
闻渊在他还没化形的时候,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也没有记忆,不过有一件事他从没有对折卿说过。
现在,他却说给了幻境里的折卿听:“师尊……其实,遇见你的那一天是我这辈子记忆的开始。”
那是个明媚的午后,竹林中悠然的白衣仙人,在清澈的一条小溪边救起了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他。
他用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在水中捧起了他的整个人生。
从此,那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闯入了闻渊的生命,在他的世界里搅起波澜。
泪水顺着闻渊刚毅的脸颊流下,滴到了幻境中折卿的眼角,时空似乎在这一刻奇妙的重合了,他们二人的泪水好像融合在了一起,最终在折卿脸上淌下,滴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闻渊睁开眼睛,他此刻的眼神异常冷静,充满了坚定,他蹙眉掷地有声地说:“师尊,你等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随着他的话,怀里的身子似乎动了动,闻渊垂眸一看,不知何时幻境中的折卿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透明,然后先是从衣角开始慢慢消失不见,接着的是身体。
闻渊后退一步,惊道,“师尊!”
他此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身处幻境,奈何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他差点就要陷进去。
周围的景致居然又开始变化了。
原本的堕仙台和广大的仙界广场也跟着慢慢变淡直至消失,然后被另一种景致渐渐的替换上。
新旧交替的过程,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混杂在一起,令整个幻境里的景象都有些扭曲。
只是这次不一样,好久,幻境才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另一个。
这个地方有一点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闻渊皱眉仔细的辨认着,不一会儿却忽然恍然大悟,这是魇域!只不过这不是魇域里,而是外界看起来的样子。
魇域有点像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另一处地方,所以普通人在通常情况下根本无法找到,更别想着进去,那远古至今的结界力量太强,因为闻渊就被困在那里面,困了整整三百年。后来他统一了魇域得到了强大的力量,而且他身体里来自上古魔兽的神力也苏醒了,这才得以从魇域中冲破出去。
身边是一片荒芜,越临近魇域越是寸草不生,这片幻境里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整片天空看不到太阳和月亮,这里甚至泉水干涸,方圆百里都看不到活物,一寸天地间什么都没有。
远远的,闻渊看到一片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好熟悉,他走近过去,发现那是这个幻境中的折卿。
他居然孤身一人来到魇域之外,手持抚微剑,然后闻渊震惊的看到折卿居然用剑去劈那结界。
剑身注满灵力,显现出淡蓝色的微光,折卿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劈在那道看不见的结界上,然后再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结界把他的灵力反弹回来。
他如此的不知疲倦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可是结界丝毫没有松动,倒是折卿,像一个笨拙而不知变通的人,只会用这一种原始的方法去破开结界。
“师尊……”闻渊喃喃道。
他忽然懂了刚才折卿说过的话,他说叫他再等一等他,他一定会就救闻渊出去。
原来……竟是这样吗?
是了,魇域存在了千万年,从来没有人能够试图从外界打开他,折卿自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怀着一丝希望,不断的用最笨拙的方式去尝试。
闻渊看着折卿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的用蛮力对抗那结界,闻渊却忽然想到,此时的师尊,修为只剩下一半了。
就在此时,他前面的折卿忽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是……结界居然还会反噬吗?!
闻渊震惊的看着折卿似乎习以为常般用干净洁白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然后接着重复着动作。
闻渊看着这一切,原来这就是折卿这么多年来做的事情吗?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又拼了命的尝试的样子有多可笑又心酸吗?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难道他不知道痛吗?!
闻渊的脑内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紧紧抱住头脑,发出凄厉的吼叫:“啊!!!”
这时四周的现天空中慢慢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色,那些黑色倾泻下来,像是要溶解了这个幻境一般,慢慢的,灰色的天空变成了黑色,折卿白色的衣角也被染黑了。
这是幻境即将变化或是倒塌的征兆。
闻渊捂住疼的发麻的脑子,他搞不清为什么自己的头会这般的疼,从进入到灵隐设置的幻境里他就像触到了什么神经一般,时不时的作痛。
看着即将崩溃的幻境,闻渊这时候想到他早已经跟真正的折卿走散了,他心中无限焦急,忍不住在原地喊道:“师尊!师尊!你在哪里?能听的到我说话吗?!”
无人回应。
怎么办怎么办,闻渊想着,折卿此时究竟在哪里,若是他没有在幻境彻底崩塌之前出去会不会被一直困在幻境中再也出不来?
闻渊召出赤霄剑当空御剑而行,当务之急他必须尽快找到幻境的突破口,如果折卿此时也被困在幻境中另外的地方,他若不能尽快破除幻境,二人恐怕是完了。
闻渊在心中想着,师尊,你等我,求求你再等等我,我来救你了。
红烛摇曳,喜字高悬。
灵隐翘着脚坐在床榻一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之前拿出来的那堆玩意,他姿态随意的很,气质仿佛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前是君子之风,若不是他此时还穿着正正经经大红的婚服,若说他是凡间哪片的地痞流氓也有人信。
“快点吧,折卿,”灵隐轻佻的开口,“修为怎么回事,说!”
折卿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说:“若你还是从前的灵隐,是我的至交好友,那我可能会同你讲,可如今的你……”折卿冷声道:“做梦。”
“呵,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折卿,”灵隐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你现在求我,我或许还能温柔一些对待你。”
没想到折卿听完却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从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真恶心。”
“你……”
灵隐恼羞成怒,他抬手甩了之前拿在手里的东西,翻身上了床榻,一把扯住折卿的长发猛的将他掼在床上,他阴森的笑着:“现在就让你看看,我和你徒弟到底谁更能让你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