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分享我看到的一切,想倒在你的怀里撒娇。
我相信时间不会拆散我们。
走向你的时候,我抛弃了所有犹疑,带着坚定迈过去,脚步周围开满了鲜花,你是被花海围绕的中心。
我被你的笑迷了眼,想把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赠予你。
脚步越来越快,我开始跑,感觉风声在耳边鸣响,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我希望你是灿烂的,亦是被鲜花围绕的。
天真烂漫,无病无灾。
才是我对你,最好的祝福。
次日一早,郑温峤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她摸了摸有些混沌的脑袋,接通电话。
“郑小姐,我是你母亲的护工,刚才我无意间看到她的订票信息,她买了今天下午的车票准备回去。我找您确认下,我的工作是不是到今天就结束了?”
郑温峤感觉自己整个人僵住。
想起了那天在孤儿院许若安说的话,她没想到这么急。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郑温峤侧耳,肩膀夹着手机回应道,迅速下床找衣服。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段时间一提到许若安,心里总有种错位的感觉。
托了同系的同学帮她请了早课的假,她匆匆忙忙地往医院赶。
刚进医院,就被一个人撞到,撞人的护士反应过来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郑温峤摆摆手:“没事。”
“事”字的尾音还没落下,身后就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冉冉,你坚持一下,求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医生就能救你了,别抛下我走,求求你了……”
哭喊声一下子冲到了她的心里面,噼里啪啦砸来,钝痛从心脏蔓延开,郑温峤听见这样痛苦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心悸。她回头,从救护车上抬下来一个女孩,她躺在急救推车上,口鼻不断往外涌着血,眼神也开始涣散。
白色衣领被不断涌出的血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血从她的脖子蜿蜒而下,郑温峤仿佛看见死神站在她旁边,露出恶魔昭然若揭的表情。
往前推急救推车的有护士医生,还有一个男人,刚才的哭喊声,就是他发出的。
男人鬓发凌乱,领口的扣子松开,泪水不断地从他猩红的眼角流下来,眼神里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
男人突然收住了声音,一边用力地推车一边在女孩耳侧呢喃。
“冉冉,坚持住,我一直等你。”
“冉冉,挺住,很快……我们还约好去放风筝的,你可不能……食言……”
“冉冉……”
像是内心的绝望再也无法压抑,男人的话在哭腔里断断续续的,到后来直接变成了一段听不清的哭音。
周围有陪家人看病的,缴纳药费的,亦或是正在等待挂号的人都看着这样的一幕,不时有人窃窃私语,传到了郑温峤的耳朵里。
“那什么情况……”
“听说是那女的在和男的约会的时候旧病突发,那女的口鼻出血的样子太吓人了……”
“虽然那男的拨打救护车的反应很快,但我估计,啧啧……不好说啊。”
“唉……都是可怜人。”
郑温峤听不下去,不忍再多看一眼,连忙迈步离开,她走得很快,似乎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知道医院每天充斥着不同种的希望和绝望,人可以因为一句“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开心百倍,也能因为一句“您已经确诊绝症”而坠入冰窖。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通常不会连通,也许你在街上和别人窃窃私语的对象,是妻离子散的流浪汉,也可能你一句嗤之以鼻的指摘,是一个被各种压力压倒崩溃的绝症患者。
正因为“感同身受”这四个字来的并不那么轻易。我们在心里给别人下评价的时候,总是带着浓厚主观的思想,并且告诉自己,只是一句话而已,说了就说了,又不会怎样。
话语在某些时候,也是一把刀,甚至可以演变成间接杀人的利器,说的人漫不经心,伤的人鲜血淋漓。
郑温峤内心悲戚,又有些突如其来的愤慨,她快步走到人少的角落,一只手撑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头喘息。
感觉心头笼罩了一片乌云,密集成堆,打下的雷电像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心里。
连别人看到那女孩满脸是血的样子都忍不住侧目不敢看,那她最爱的人呢,是不是要承受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痛苦。
恨不得自己成为那个躺着的人,都不想看到她那么痛苦。
亲眼看见自己的爱的人倒在自己面前,究竟有多痛苦。
郑温峤不敢继续想下去,额头渗出冷汗,手指蜷缩,虚握成拳,指甲微微嵌入掌心,泛起生疼。
她突然点开手机,快速翻找列表里的那个人,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头像,心里的疼没有消减,反倒快要吞噬她全部的神经。
郑温峤半蹲在地上,一手拿着包,一只手捂着心脏,兀自地喘息。
刚才撞到她的护士匆匆走到旁边,弯腰要扶她,急切地问道:“女士,你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找医生吗?”
郑温峤回过神,朝她虚弱地笑了一下:“没事,我站起来缓缓就好了。”她努力站起,腿因为刚才蹲下的动作虚得发软,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惊呼道:“小心!”
片刻后,郑温峤腿麻的感觉消减,看向一脸担忧的小护士:“我没事了,你去忙吧,谢谢你。”
郑温峤拒绝了护士要送她上楼的请求,告别她之后走进了电梯,看着楼层上升。
“叮咚。”
到了。
郑温峤迈步往许若安的病房走。
走到位置,她伸手推房门,发现房门没锁,许若安穿着医院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正背对着她坐在窗户前。
郑温峤突然发现,这个角度看妈妈,她憔悴很多,肩膀不似从前那般挺直,背也渐渐伛偻。
鬓角怎么梳也梳不上去的白发,是岁月在妈妈身上遗留的可见痕迹。这一幕让郑温峤没绷住泪意,她对那个背对她的身影断断续续地说。
“妈……”声音有了哭腔。
许若安的腰僵住了一瞬,堪堪回头,还没收起情绪的眼睛撞上郑温峤泪湿的双眼,眼睛里充斥着茫然无措,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看着她,反应了一瞬,好像终于看清来的人是谁,颤抖道:“……峤峤?”
“妈。”郑温峤含泪冲上去抱住她,“你为什么要买下午的票,要离开得这么突然……”
“这不赶着回去练手艺,等你暑假的时候回家吃得到吗?”许若安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骗人……”郑温峤呢喃。
“你这孩子长大了还这么黏人,以后嫁人了怎么办?一辈子粘着妈妈过啊。”许若安笑着调侃,语气里是隐藏不住地疼爱。
郑温峤没回答她,只是很用力地紧抱她。
拥抱这个依旧没被岁月饶恕的人,她的妈妈。许若安和郑温峤说了很多体己话,郑温峤看着妈妈的样子有些憔悴便问她最近是不是不舒服,许若安笑笑说没事。
她提起自己阳台还有邻居寄养的花,再不回去没人浇水就枯萎了。
郑温峤想让她多留几天的心思被许若安掀篇过去就偃旗息鼓了。
虽然没留住许若安,但是郑温峤坚持要送她去车站,许若安调笑女儿还和小时候一样粘人,郑温峤不以为意,坚持己见。
许若安看她如此坚定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到差不多该去车站的时候,许若安低眸看了眼腕表。
许若安的东西不多,只是提着一个小包来。
郑温峤帮妈妈拿着包,一边在手机上打车。
到车站的路程不算远,当许若安正要检票进去的时候,郑温峤突然向前一步抱住了她:“我暑假就回去,一天要记得给我打三个……嗯……好像有点多……但是至少每天一通电话。”
郑温峤把脸埋在妈妈怀里,声音闷闷的。
“好,你说了算。”许若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给她把领子理了理,眼睛里盛却一朝温柔。
或许很多年以后,郑温峤都不会忘记此刻的这一幕。
周遭是行走的旅客,有人步履匆匆赶往下一站旅程,有人不舍离别,在对方怀里哭成个泪人,也有好友终于久别重逢掩盖不住喜极而泣。
一场落日未烬之时,竟也将这昏黄尘埃渲染如此烁灿。
郑温峤看着妈妈检票进去,再到最后一次朝她挥手踏入车厢,再到这班列车开走。
周围的人都没有停住脚步,从她身侧路过,郑温峤微微低头,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那偶然察觉到的错位感究竟是为什么,她始终没有想通。
抬眸撞进之前照在她衣领的斜阳,橙黄在她眼前笼罩一层光,就连那迷蒙的雾霭,也逐渐变得昏沉。
从兜里掏出手机,她看见了陈谨燃的消息。
现在她已经改了备注,读起来亲昵又温柔。
阿燃:「你在哪。」
是她的阿燃。
山边有座乔:「说起来今天的事情有些急而且手机里也不好说。」
她刚发出去,对面立刻来了回复。
阿燃:「我去找你,给我个地址。」
郑温峤想起母亲的护工还在医院收拾东西,也正好需要结一下之前没结的钱,于是她在对话框里打字。
山边有座乔:「那我们在江城第二附属医院见吧。」
那边沉默一瞬。
阿燃:「好。」
郑温峤停留在那个“好”字上,目光停留片刻便把手机放进衣兜里,转身迈步离开。
下午的昏黄落在她的后背,裤腿,脚踝,一直延伸到她走过的每一寸泥土。
时间将遗憾和落幕隐藏在一角,如今已经初露端倪,就像命运的年轮,每一笔刻画是精彩绝伦,还是扼腕叹息,不在揭晓前一刻,永远是无解的谜题。
再回到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医院大厅人不多,她赶着即将关门的电梯进去。
在结了护工的工资之后,这位中年女人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斟酌开口:“这段时间,我看您母亲经常呆坐,有时候看见我还会反应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和我打招呼。”
“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合规矩,但还是希望您能多陪陪您的母亲。”中年女人说这句话的同时好像也在感慨自己的遭遇,眼角闪烁些晶莹。心脏控制不住的收缩一下。
郑温峤道谢之后她就拿着东西离开了,郑温峤伸手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的床褥已经被打理整齐,床上的皱褶都已被渐渐抚平。
郑温峤清楚地看见,靠近窗的桌子上,立着一个瓷白的花瓶,里面的洋甘菊已经开始枯黄。
洋甘菊的花茎已经支撑不住花朵的重量,静默地坠下,仿佛在昭告一场未完的祷告。
“咚咚……”
郑温峤的思绪被打乱。
有人扣门,护士推门进来,看见站在病房里的郑温峤,不确定问:“您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因为这里马上有新的病人入住……”
郑温峤反应过来,低声道歉,转身离开病房。
脚步声消失在转角电梯口。
护士看了眼病房,发现那束枯萎的洋甘菊。
“谁放在这里的?”一边兀自地疑问,一边走过去抽出瓶子里半干的洋甘菊,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只不过扔的时候刚好有一片枯萎的花瓣沿着桶壁徐徐而下,轻缓落在地上,无声亦无息。
一切来去不留痕。
“啪嗒。”水声撞击玻璃外有响动,郑温峤斜眸,细密的雨丝正打在玻璃上。
放在衣兜里的手轻微的动了一下。
下雨了。
她心里还奇怪刚才斜阳漫天的天怎么突然下雨了,手指碰到手机硬质的边缘,眸光在一处锁定,她倏地停住了脚步。
下午的一楼大厅人慢慢多了起来,郑温峤与很多人擦肩,反复掀起耳边残余的风。
熟悉的一袭黑衣,那人在雨里打着伞,侧身对着她,侧脸弧度在雨伞下朦胧不清。
单手举伞,另一只手插兜,像在雨里缄默的神明。郑温峤该如何形容内心的感觉。
今天的她,感受过不曾己知的绝望,也体会过不知所措的彷徨,疲惫在心里插针,卸去了她浑身的气力。
她翻出手机,陈谨燃没有再发来新消息,更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只是沉默无声地等。
陈谨燃抬腕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刚想放下又怕错过什么似的再次抬起,手指摩挲手机,想动没动。
这一幕落在郑温峤的眼里,有些心疼,她脚步加快,像是再也不想等待什么,朝着那个始终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奔去。
这一刻,耳边的杂音我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突然撞入陈谨燃的雨伞里,对面的他抬眸的动作僵住,看见女孩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和泛红的双眼。
几乎没有思考,他把伞的大部分移动到郑温峤站的位置。
“你怎么一直在这里等啊。”她跑过来,呼吸急促,衣领在冷风里吹起,打在脖子上。
陈谨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郑温峤抢先说了,他睫毛垂下,挡住眼神里的情绪。
“我只是在想,你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是不是也有无数个像我刚才经历的那样漫长等待。”
他苦笑着感慨,想要努力跨过那一段被徒劳倾注的沼泽,挣扎到筋疲力竭,才发现仅仅是这一会,就已经让他陷入无边煎熬里。
“我突然发现,还是等待最难熬,没有未来的等待更叫人绝望。如果可以,希望有足够的时间换我等你一次。”
换我等你一次,这一次,你只需要做那个被我放在心里的人就好。
再也无需考虑心里的那个人是否会喜欢你。
因为,在轮回命定之时——我早已是你爱的天神。郑温峤没忍住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矫情,于是迅速地抹了下眼角。
她红着眼这样轻浅地说,一字一句都流淌在陈谨燃心河的河床上。
“阿燃,我们都不要再经历一段等待了。”
郑温峤感觉眼角的眼泪在发烫,灼热带走所有意冷心灰。
她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
“于我而言,过去的一切在和你重逢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那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不带着情绪过夜的方法,仅仅是再见他时心里的不甘和懦弱奇迹般地开始释怀,能够用最美好的样子和你说一句‘别来无恙’。”
“最难熬的日子过来,如今站在我眼前的是我需要用一生去爱的人,无需等待,爱会落入我们的掌心。”
郑温峤低头去拉陈谨燃的手,唇角带着浅笑,彼此手掌熨帖在一起,驱散了雨捎来的寒冷。
她这如同洪流一般的话直直撞进陈谨燃的五脏六腑,她说他们都不必再等,因为他们正在逐渐走向这条布满相知、相爱、相守的路上。
陈谨燃笑了,知道自己不用反复看着那条没有动静的对话框,等待对面的回复。
因为她已经用她的全部和他交换。
从此的以后,仅仅是想到能同你捱过贫瘠与荒芜,走过繁华与这盛世,就已经占尽足够的上风。
他听见自己说。
“你是我,一生中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