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之有点不知如何落笔,实在是羞赧。总觉得一个男子,写这样的话本,怎么都不够雄心壮志。
姜晚池却一言惊醒梦中人,她说:“你不要觉得这是不好的事,在你活着都成问题时,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脸面真的没那么重要。而且,这是你堂堂正正写出来的,挣的都是良心钱,又不叫你杀人放火,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的确是这么个理。他如今连生计都要她操心,他还谈何将来?
她一个侯府千金,尚且能豁得出去,他一介穷草生,难道脸面比她还矜贵不成?
韩延之咬了咬牙,那就试试写一本吧,好不好的另说,至少得有个开始,让她看到他的决心。他不是那种空有理想抱负而不会脚踏实地的人。
姜晚池见他总算动了笔,凑过去一看,天爷哦,这位大哥不写则已,一写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男主叫楚寒,女主叫烟翠,闺名翠娘,很有内味儿嘛,果然是个文人,比她说的小白花,疯批世子好得多。
“那个,你还要我重复一遍这故事吗?”
韩延之说不必了,他都记得故事的脉络。
连落梅跟韵竹都说,这故事太惨了,一点都不难记。
其实姜晚池想说,这一点都不虐好不好,比她看过的虐文好太多了,不是有一段时间,流行那啥捐肝挖肾移动血库的虐文嘛,虐死个人去了,她这还是小儿科了。
姜晚池交代道:“那你写完让赵力牛拿给我看看哦。我自己不会写,但我会看。”
她又叮嘱了韩延之要好好备考,不能放弃,这才打道回府。
回来后,她去主院问她爹,韩延之的文章如何,她爹说反正他看着很好,但说到底他也是粗人一个,明日去拜访一位大人,让那位大人看看,行或不行就看韩延之的造化了。
姜晚池心想,若狗血文的大体走向没出问题的话,韩延之是必定行的。今儿她还让他写那些所谓爱情话本,等他日后为官,这一段必定是他最不愿提起的。
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只有过好当下,才有明日。
第二日,姜卫带上韩延之的文章去拜访一位姓温的大人。这位温大人官职虽然不高,往上数三代却是太师,家族与皇亲沾些关系,在朝中是中立派,无人敢拉拢。
本来姜卫与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姜卫曾救过老王爷,老王爷与温大人是至交,有了这一层,姜卫拜访,温大人自然会接见。
姜卫也不兴虚的那一套,如此这般说明来意,温大人还算直爽,先是问他那位姓韩的书生与他是什么关系,侯爷为何替他跑这一趟。
姜卫掂量一下,直说了:“温大人,实不相瞒,我相中这书生,有意让他当我女婿,然他未经雕磨,性子太直,才会得罪柳王两家,以至连报考都被取消。”
温大人有点兴趣,“侯爷之前不是与我贤兄老楚王定下姻亲吗?”
姜卫感慨道:“原是定了姻亲,可到底无缘,这里头发生不少误会,郡主亲自上门退了我儿的婚约,我寻思着与其再结别的世家,不如亲自替我儿选取本分之人,但求我儿过得平安顺遂足矣。”
温大人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难为侯爷一番苦心。这便看起了韩延之作的文章来,谁知越看越觉得此人大有可为,是根好苗子。
“侯爷眼光独到,这位韩书生倒是近年来少有的才学之士。”
姜卫听了大喜,这么说韩延之的确是可造之材,加上他对晚池又诚挚,要是考上去了,到时候晚池配他,不就是最好的选择?
“求温大人指教。”
温大人想了想说:“我不瞒侯爷,此事也非我一人能作主,但侯爷请放心,我会举力荐韩延之,侯爷回去候个三五日,一有音信我会差人告知侯爷。”
姜卫得了温大人这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以温大人和上面的关系,只要有他力荐,那几乎有了七成把握。
看来韩延之也是有考运和贵人运。
姜卫告辞后,回家来要告诉晚池这好消息,但晚池却是波澜不惊,人早就跑出门干自己的事去了,一点都不担心后果。
待得她回家来,姜卫还故意吓唬她,骗她说这事不好办,韩延之估计是没指望了。
谁知她竟然笃定地说:“不可能啊,以他那拔尖拔尖儿的水平,还有看不上他文章的人?要么是少了眼睛,要么是还没睡醒吧。”
姜卫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有她这么说别人的吗?
“那要是真的不成,你有何打算?”
姜晚池看了她爹一眼,“爹你问错了,干嘛问我有何打算,这得问韩延之啊,我哪知他有何打算。不过依着他那一根筋的性子,他肯定会看准机会就上的,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三年不成就五年,五年不成就十年,熬到那些坏人都死光了,他总能去赴考的。”
姜卫忍不住了,笑成猪叫,这是什么做人哲学?熬到坏人死光了,也不失为个好办法。
“你啊,你让爹说你什么好。你要是帮他,你就多上点心。”
姜晚池拇指向内指着她自己,“我还不够上心吗?我连活计都教给他了,怕他备考着饿死他自己,不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我多替他着想啊。”
姜卫顺嘴一问:“那你教给他什么活计了?”
姜晚池有些不好意思,“就那什么,写话本,我让他写些能卖得好的话本,先养活他自己。”
姜卫还能说什么,只能给她竖个大指指了。他这女儿,神了,就没有她不会的。之前在乡下没条件识文断字,如今来京一年,字也练出来了,账也会看了,连话本都能教人写了。
“好吧,爹不闹你了。今儿爹去拜访温大人,温大人看了韩延之的文章后,说大有可为,他会向上面荐韩延之,让我且等几日。”
姜晚池双手合十,“那真是菩萨保佑啊。爹,你也很厉害嘛,真人不露相。”
姜卫乐呵得不行,父女俩互相恭维一番,“彼此彼此。”
相较姜家这边的喜闻乐见,楚王府此时却暮气沉沉。
严世伦、宁梓玉跟季恒都来了好一会儿,见邢越只坐在那儿,也不知想什么,颇有几分愁云惨淡,他根本看不到他们来了。
宁梓玉小声说:“我感觉这次更不好了,姜大小姐又做了什么让王爷这样?”
季恒指指桌上的好些贵重之物,“听说姜大小姐送了他这些,他怎么反倒更难受的样子?”
严世伦轻轻摇头,“要真不行,不如叫王爷放弃,再这么下去,别说娶媳妇儿,命都快折腾没了。”
宁梓玉跟季恒:“呵呵,那你去叫他放弃,看他听不听。”
严世伦:“……”
含风跟度雁也忧心忡忡,爷自跟姜大小姐在清溪茶馆见之后,就成这般模样了,姜大小姐后来还让人将东西送到茶馆,有十全大补酒,还有人参鹿茸等滋补之物,甚至连泡脚的药粉都不少,他们还以为姜大小姐关心爷呢,原来不是这么回事,倒像是给过这些之后,就彻底告辞再也不见的阵势。
这可惨了,爷是缺这些东西吗?爷缺的是人,是王府的女主人。姜大小姐怎么这么难搞哟,爷都憔悴了不少好吗。
严世伦见邢越还在想心事,不得不轻咳两声:“王爷,不是你喊咱们来吃酒的吗?酒呢?是不是这坛十全大补酒?”
邢越回神,看了眼桌上的酒,淡淡地说:“这些不能用,太补。”
她离开时那个眼神,很明显是怕他,怕他剑走偏锋,怕他无所顾忌,怕他直接就将她带回,不给她任何机会反抗。
她倒是将他的情绪摸得透透的,他任何细小的变化她都看得出来,所以她才会溜得那样快,送东西送得这么着急。
其实他并非不能控制,他只是万千个不甘心,不甘心她与韩延之进展太快,又与他隔着千重万阻。
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她这么市侩,这么拎得清的人,如何会看得上韩延之?并非说韩延之不好,而是他的条件,根本与她不匹配。
门不当户不对,她真的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吗?还是她真的对韩延之那般有信心,相信韩延之科考之后出人头地?
或者该这么说,她太过清楚她要什么,她从前就说过,她乡下来的,找个同样背景的无可厚非,所以韩延之就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吗?
那他呢?他在她眼里,算什么?她从未认真了解他,也没给过他一星半点机会走近她身旁。
韩延之如今这个情况,她还是那么笃定选他吗?
连平西侯都被她支使去寻温大人,特意让其作保,好替韩延之恢复报考之名,她真是用心良苦,思虑周全。
这些事都不能去想,越想越叫人心底荒芜,但凡她这么为他,哪怕只有一点点真心,他都已经乐得腾云驾雾了。
事实证明,同人不同命,有些人输在了出身,输在了起跑,却能后头发力;而像他,出身不凡,样样皆精,又有何用,上天是公平的是,给了他这些,那么在他想要的姜晚池那儿,他就总是要不到,求不得。
邢越用力闭上眼,手指关节捏到发白,“将东西拿下去,不要让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