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池逛完回到王府,天已黑了。原本她没打算这么晚回来的,恰好养生馆那边有些事需要她解决,这一耽搁,回来就晚了。
要是按她以往的习惯,多半是在外头用了膳再回来,但如今多少有了身份上的约束,不说她是个妇人,这有了家室就还是得以家室为重,再说了,邢越虽则说她想如何便如何,可该给他的尊重也还是要给的。
只不过,一进主院,姜晚池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下人们都有点闪闪缩缩的,好像很害怕到她跟前伺候似的。
她下意识问了一句:“王爷呢?可用过膳了?”
婢子答王爷在书房,还没用膳。
难不成是在等她回来?姜晚池便让人摆膳,她自个儿去书房喊邢越。
结果她喊了两遍,邢越都没应声,她还以为他在忙呢,谁知他就坐在案子后面,捧着本书在发愣。
不,不是发愣,该说生闷气才对。
姜晚池不蠢,一看他就知道他恼着呢,她放软了语调说:“谁惹了咱们家王爷?这连饭都不吃,看来很生气啊。”
邢越阴恻恻地瞟她一眼,没吭声。
姜晚池心下了然,哟,这是生她的气呢,是气她太晚回来吗?
她走过去,笑着与他解释:“我原本一个时辰之前就要家来了,谁知养生馆那边出了点问题,韵竹拿不定主意,等解决完就这么晚了。我下次必定不会这么迟归。”
她摸摸肚子说:“我饿了,王爷,去用膳可好?”
邢越想发作,可人家赔着笑脸呢,他又发作不起来,只得闷声道:“你以为我气你晚归?”
姜晚池不解了:“不是吗?那你气什么?”
邢越努力压下那酸涩,“你在青云台都干了什么?”
姜晚池“哦”了一声,“我在青云台跟他们几个排练啊,怎么了?”
邢越丢下手里的书,脸色不虞,“排练有必要与唐绍远他们几个站得这么近?他们还温情脉脉地看你,这算哪门子排练?本王的喜宴他们是没来还是怎么的?不知道你如今已是有夫之妇?”
这一长串都不带喘气的,姜晚池还是头一回觉得,邢越这嘴皮子也不差的。
她定定望着他,“你是不是反应太过了?”
邢越眼底有两簇小小的火苗窜起来,“你可知,我到青云台去找你,见到那些会作何感想?”
姜晚池差点被他打败,“你这醋吃得莫名其妙。在我眼里,他们就像是弟弟,你应该用姐夫的眼光去看他们,懂吗?”
邢越一噎,好像有点道理?等等,他怎么被她带偏了?
总之,今晚一定要她答应他,离那几人远一些,那几人根本就没死心,他如何放心得下。
姜晚池还以为跟他说通了呢,“好了,咱们用膳吧,我真的饿了。”
邢越不作声,那脸明显写着,他还没完全消气。
姜晚池挑眉,哦豁,还摆谱呢?“不想吃是吗?那你在书房里继续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
话音落,她还真的走了。
走了。
邢越目瞪口呆,又气又恼,她就这么丢下他,根本就没有一点诚意。行,那就看看,她是不是真这么神气,他才是一家之主。
姜晚池吃饱喝足,落梅还问她要不要去劝劝王爷来用膳,姜晚池笑了,“一个大男人,还跟我计较些鸡毛蒜皮,我就不去请,看他能撑多久。反正他饿不着。倒是今晚,可能也未必进房去睡了,晚些你给拿枕头被子过去,让他在书房美美地睡上一觉。”
落梅吓着了,主子这才成亲几天啊,王爷就到书房去睡,若传出去,必定不好听。
姜晚池才不管呢,丫的竟然跟她玩儿这一套。这都是别人玩剩下的好吗,套路,呵呵。
她去花园里逛了几圈消食,又看了一下账本啥的,就差不多到就寝的时候了。
“落梅,我想泡个澡,等会儿不必伺候了,我泡完就去睡。”
姜晚池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这里面添加了一些药材,对身体有好处,她平常运动得少,吃得又多,这么着就当作是排毒了。
邢越却在书房里等得极其不耐烦,最后等来的竟是枕头和被子,那女人根本就不管他饿肚子,还挑衅地让人送来这些,是让他别回房睡呢。
不争馒头争口气,他真该狠狠教训她才是。
但是,在书房里来回走几圈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要见她。原来抗争了这么久都是废的,丑角竟是他自己。
一个时辰都撑不住,他就上交了自己的尊严。原来他意志是这么薄弱的。
邢越往深想了想,大丈夫嘛,能屈能伸,吃点亏怎么了,再说吃的又不是别人的亏,而是自己媳妇儿的,那很正常。
嗯,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万一她真嫌他烦了,天天跑去青云台,跟那几个人排练,该哭的人就是他了。他绝不让她有这机会。
此时,邢越才觉得自己饿极了,赶忙让含风送吃食进来,吃完了他得赶紧回房去,就是死他也不跟她分房而眠,呵呵。
邢越填饱肚子,大摇大摆回房去,却不见外头有伺候的人,推门进去,才发现内室氤氲着,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味儿,可见他的王妃正在泡浴。
他故意放轻了脚步过去,一点没让她发现他已进来。站在屏风后头看她,何止是一个美字了得。
只是他的王妃已经泡得昏昏欲睡了,等会儿水凉了她会病的。
他有了极好的理由过去,顺手就将人从水里捞起来,包裹上丝绸亵衣,吓得姜晚池什么瞌睡虫也没有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
邢越抱着她颠了一下,姜晚池赶紧搂着他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
他得逞地笑了,“王妃这么主动伺候,今儿的事便全抹掉了,我也不计较了。”
姜晚池:“……”你脸皮还真厚。
邢越把她放下,温柔地替她擦拭长发,擦着擦着,他的下巴便挨着她的肩膀,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她耳旁说:“用了什么药材?身上这么香。”
姜晚池哪会不知道有人起了色心,她故意说:“用了清心去火的药,王爷也试试?”
邢越知道她在笑话他,有些报复性地轻啃她的耳垂,“再好的药材也没用,我这火,只有王妃能去除。不信王妃试试。”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着嘴呢,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又滚到一起去了,真应了那句床头打架床尾和。
姜晚池捶他,说他害她这澡白洗了。
邢越唤人重新准备了泡澡的水,知道她没力气了,他把她抱过去的,还干了下人的活儿,从头到尾服侍她,简直比老妈子还要细心周到。
最后还把她抱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让她睡。
人家娶妻是娶回来伺候自个儿的,到了他这儿,却是心甘情愿当他家王妃的仆人,上哪儿找他这么好的夫君去?
邢越爱怜地亲姜晚池的额头,小声问她:“为夫对你好不好?”
姜晚池半梦半醒着,给了他两个字作答:“呵、呵。”
邢越:“……”
夫妇二人蜜里调油,平淡的日子好像也不那么平淡了。但是终究,躲不过催生大军。
邢越他婶婶侍郎夫人这就上门来了,还带着邢婉呢。
邢婉这鬼灵精,喊王妃嫂嫂喊得贼顺,邢越听得尤其顺耳,一下子就给了她很多好东西,几乎是有求必应。
邢夫人都不好意思了,打发了邢婉自个儿去玩儿,她有话与晚池说呢。
催生无非就那几句话,姜晚池心说,可能这是人类史上最共通的地方了,对下一代的无比期盼。
但是有句话不是说,没生的时候想快点生,生出来之后恨不得又塞回去吗?她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耶,养育崽子是门学问,她还没开始修学分哇。
倒是邢越替她回应他婶子,“孩子是缘分,这事急不来,缘分到了,就会有的。婶婶与其催我赶紧当爹,不如让叔叔与你再当一次爹娘,横竖你俩都养育了一个,接下来就会有经验得多。”
邢夫人那脸都快不能看了,“小兔崽子,你说的什么话。你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从前吗?当初求婶婶替你在晚池面前说好话,你都给忘了?”
姜晚池捂脸,哎哟喂,他们这是在互相伤害呢?
邢越道:“我哪里敢忘记婶婶的功劳。就是时常惦记着从前有多不容易,如今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回来,想与王妃多处一些时候,免得到时小世子或小郡主来了,我俩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忽略对方。”
“我忽略她,她肯定是无所谓的,你瞧她天天这么多事情,我都给排到最末尾去了;但是她忽略我,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邢夫人的脸成功地变红。后生可畏啊。邢越这兔崽子说这些话面不红耳不赤的,真叫人羞。
好吧,全京城都知道他稀罕他家媳妇儿了,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儿了,说嫁人当嫁邢楚王,不纳妾不帮亲,连他妹子邢燕上门,都是由他媳妇儿姜晚池做的主,且没有说姜晚池一句不是。
真叫人羡慕得紧。但是一个家,要真过得好,女主人尤其重要。也是邢越他命好,娶到了晚池。像晚池这样的女子,她能经营好家庭,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邢夫人看他们夫妇二人过得好,自己也欣慰。不得不佩服老王爷当年的眼光,一下就给邢越定了这门亲事,事实证明,再没有比这合适的两个人了。
“那我就不催你们了,回头我跟你叔叔说,人家还想多疼疼媳妇儿,不想这么快当爹,你猜你叔叔会不会急出病来。”
邢越笑说:“那就让叔叔忙起来,婉儿可是咱们邢家的宝贝,这个时候开始留意好的人家,也不算太早。”
邢夫人真想揍他,还敢把主意打到她家婉儿身上。不过话糙理不糙,她就婉儿一个女儿,亲事自是要慎之又慎的,早些开始留意打点,也不为过。
邢夫人一离开,邢越便跟姜晚池要奖赏,“夫人觉得我的表现如何?”
姜晚池随手扯了身上一个玉佩给他,“喏,拿去,不用谢。”
邢越顺势抓住她的手,“我要这些有何用?”
姜晚池问他:“那你要什么?”
他说:“我要姜晚池,你就说给不给吧。”
姜晚池掐他一记,“就这,你还想要姜晚池,你想得太美了吧?”
邢越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可不止这一点表现,昨天夜里……”
姜晚池掩住他的嘴,这人真是,什么话都往外冒,他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邢越拉下她的手,含笑看她,“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我说的是,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难道没听说?”
姜晚池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邢越索性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来,按在她手心,“你看看。”
这令牌,居然是丞相的。这东西居然在邢越手上,也就是说,一夜之间丞相府彻底垮了,再没有秦丞相这号人物了。
姜晚池震惊不已,邢越到底做了什么?之前皇后出手,已是极不客气,秦聿德一家早已衰败得扶不起来,整个壳子都空了,徒有个名罢了。
如今却是连令牌都没了,等同于庶民?还是废人?
邢越与她说:“上面一直有心想治秦聿德,他非但不收敛,反而暗中壮大声势,皇后先前出手,虽说是替其弟出头撑腰,却也离不开皇上的默许。这事一旦开了头,后面便好办了,如今罪证全部搜集齐全,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姜晚池的心怦怦怦直跳,那什么,当官真的很危险啊。
“那他会被处死吗?”
邢越说:“不会。只抄家不问斩,还博取了仁君的名声,皇上这步棋早就走好了。”
姜晚池点点头,这帝王之术啊,寻常人是搞不明白的。
“那秦芳若呢?”
邢越突然露了个奇怪的笑,“你猜猜她会如何自救?”
姜晚池想了想说:“要么远走,要么嫁人。”
“王妃好聪明。她的确选了第二条路。再来猜猜她嫁了谁。”
姜晚池觉得,这题目一点也不难,“还能有谁,裴安君呗。”
邢越愣住,“王妃是如何猜到的?”
姜晚池像是脸上刻着“你是傻子吗”这几个字,“她这么清高自傲的人,嫁不了世家大族,也必定不会委身于小门小户。商人地位低下,却得看什么层次,要是像业州商人世家裴家,过得富贵流油不比她独自讨生活强?先把日子过下去,再谋求发展,看着吧,给她三五年,没准能把裴安君扶到官位上。”
邢越听她分析,忽然就醒悟了,难怪她从来不输,所谓对自己认识得最清楚的,是你的敌人,她对秦芳若的了解,只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了。
“那你不会觉得可惜?原本可趁此机会将秦芳若彻底解决。”
姜晚池眸光灼灼,“格局小了吧?她成不成事,一半看她自己,一半看老天,我费那劲儿去打压她做什么?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要是不来招惹我,我就当没了这号人;她要是继续来招惹,我见一次收拾一次,让她彻底歇菜。这才是王者,老娘是王者,你们这些青铜懂什么!”
邢越震撼得不知该说什么。你说她口气大吧,她又真的说到做到;你说她粗俗吧,为人处世之道她摸得比谁都清。
总而言之,估计到他死那天,他还会在她身上发现,让他越来越放不开的好。遇到命定之人,大抵都是如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姜晚池很闲,又很忙。闲的是她在王府啥也不用干,连账本都是可看可不看,反正出什么问题,她只要挑一下眉,自然就有人给她解决了。
但是她很忙,突然手上又多了两个门面,钱是挣得多了,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不过人嘛,不就是这样,生命在于折腾。
又到金桂飘香的时节,姜晚池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异样。她偷偷地算了下日子,八九不离十了,出门去随意找家药馆把了脉,果真是喜脉。
邢越当晚黏黏糊糊求欢时,被她一脚踹下床去,还警告他,以后不给进房里睡。邢越不知自己哪里犯了错,先认了错再说,说尽了好话,还允诺以后一定会节制,不闹着她睡。
结果姜晚池才告诉他,他要当爹了。邢越又是喜又是愁,总的来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姜晚池的心都偏向了肚子里的崽,他好嫉妒。
来年最热的时候,姜晚池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邢翰。
邢翰百日宴那天,姜晚池抱着孩子笑得嘴都快抽了,实在是来的宾客太多了,她招呼得那个累啊。
忽然,她看到了对面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可再仔细看时,又看不见了。
那应该是秦芳若吧,身形极瘦,脸色也腊黄,但那双眼睛却是好认的。秦芳若不是在业州吗,怎么会在京城呢?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姜晚池没放在心上。
可到了晚上,清点孩子礼品时,才发现多了一件金镶玉的观音,那玉的水头极好,也不知是谁送的。
姜晚池接过来一看,一下有了答案。应该是裴安君了。这样的玉,一般人很难拥有,再者出手这样阔绰的人,得是个不缺金山银山的。
裴安君若到了京城,那么她今日看到的,就是秦芳若了。
正当姜晚池想不明白秦芳若这次回京想干嘛时,三日后她接到一张拜帖,说是她的故人,当年得了她的恩情,如今想来还恩,署名竟是裴夫人。
裴夫人,裴安君的夫人吗?难道是秦芳若吗?可是恩情又怎么说?难道是秦芳若故弄玄虚?
姜晚池决定见一见这位裴夫人。
然后她又一次深深体会到,真应了那句话,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命运作何安排。这位裴夫人,不是秦芳若,而是雪枝。
没错,就是当年老白莲安排在她身边伺候,实则屡屡陷害她的丫鬟,雪枝。
谁能想得到,当年不杀雪枝,而是赶她出府之后,她竟然有这样的造化。裴安君这样的富商,不娶高门小姐,不娶商家千金,竟八抬大轿娶了雪枝当正头夫人。
姜晚池可算是知道,秦芳若那副模样是拜谁所赐了。雪枝从来就是个心思活络的,秦芳若又城府极深,一山里头有二虎,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雪枝比从前丰腴许多,一出手就送了上万两的贺礼,说话也极为周到,越发有当家夫人的派头。
姜晚池也没什么可与她聊的,不过是说几句家常。
雪枝告辞后,那一晚不知为何,狂风暴雨好不吓人,邢翰都哭醒了好几次,姜晚池哄了一宿,天亮了风雨仍在肆虐,好在崽子终于闹累了,睡踏实了,她也跟着睡过去。
醒来时,风停雨歇。外头却听到婢子与落梅低声说着话。
“……可惨了,脸都被雨水泡得发白了,不知道是谁,听说是外地来京城的,估计走到那旧秦府,见门宽檐深想躲风雨来着,谁知却被松化的琉璃瓦片砸死。”
“昨天那场风雨,跟老天要来收拾谁似的,好吓人,睡都睡不了,老担心被雷劈死。”
姜晚池长叹一声,命由天定,运却是人为。种善因,才能得善果。
邢越轻声进来,怕吵到母子俩,却见他的夫人坐在那儿不知想什么,面色似凝重,又像突然就释怀。
“怎么了?邢翰又闹了?”
姜晚池摇头,“没呢,我就是想,”
邢越凝视她,生完孩子后,她好像比从前更好看了,“想什么?”
姜晚池伸手与他的相握,“半缘修道半缘君,珍惜眼前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