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就是好骗,鲜衣怒马的少年从墙下一过,挥剑斩断她身边长蛇,她这一颗芳心就毫无保留地给出去,一给就是这么多年。
姚氏何尝不知道他已有青梅,可梦里百转千回,看见的都是他,喜欢便喜欢了,她有什么办法?
她知道自己是迟早要死在他手里的,只是,真到了这一天,原来心里还是会怨。
为什么啊……
“娘娘总把老夫想成神仙。”看着她眼里的泪,李守天轻笑一声垂了眼,“在娘娘看来,老夫一日是侠肝义胆,一生便都该如此,若哪日行错踏错,便是罪该万死。”
“可是娘娘,老夫只是一个凡人,凡人是会惜命的,会取舍,会背叛。娘娘向来喜欢逼得老夫走投无路,舍弃糟糠,逼出老夫最平凡的一面,娘娘又会笑,说看吧,你就是一个凡人。”
“这世上活着的人,谁不是凡人?若是平凡过一生,老夫自当珍惜尤氏,珍爱庄氏。可是娘娘亲手毁了这一切,却还要反过来怪老夫无情吗?”
“老夫这一辈子,辜负的只有娘娘一人真心。而这份亏欠,早在娘娘第一回逼迫老夫之时,两清了。”
昔日墨发已经花白,无暇的少年人也有了皱纹,人不是当年人,说出来的话却让姚氏恍惚觉得这里不是冷宫,还是多年前的院墙外。
“你这个人,嘴里惯会说得天花乱坠。”她摇头,“你自己的取舍,如何能怪得到我头上。”
面前这人沉默了,花白的鬓发映着外头的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他自己的取舍,怪他无能怪他懦弱,李家百余人和尤氏之间,他没法选后者。自尤氏死后,他再也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原以为这么多年的冷落多少能保住庄氏,结果到最后,他谁也没能护住。
眼眸微红,李守天朝上头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李大人。”姚氏慌张地叫了他一声。
步子停住,李守天没有回头,姚氏怔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
好在,他压根不想多呆,等不到后话,抬步就走了出去。
外头天光明媚,将他的身影勾成一道剪影,被风一吹,消散无踪。姚氏呆呆地看着,还是压不住脾气地骂道:“活该你孤独到老,谁稀罕你过来一趟!”
寂静的冷宫,没有人会应和她的话,只有踩着宫鞋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往这边靠近。
京华入冬的时候,花月的肚子凸显了出来,李景允带着她搬去了修好的新府邸,她跪在佛堂里,朝上头无字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这是给殷宁怀和她父皇母后供奉的牌位,没法写字,但她早晚磕头,一次没少。
李景允站在她身后看着,等她行完礼,便把人扶起来往外走。
“宫里刚传来的消息,姚氏自尽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外头阴沉的天,像是随口与她闲话似的,漫不经心地道,“姚家人贬的贬,死的死,下场也是凄凉。”
花月朝掌心呵了口气,搓着手道:“挺好。”
李景允跟着就瞪她一眼:“这话你也敢说。”
“公子说了,妾身的肚子值钱,左右是不会拿妾身如何的,那趁着肚子还没卸下,就多说几句吧。”她眯起眼来笑,“妾身心愿已了。”
听得最后这四个字,李景允的嘴角也跟着扬了扬,他别开头,哼声道:“等春天你产下麟儿,爷再同你算账。”
他老爱这么吓唬她,温故知前些日子都来说他了,说嫂子如今就算看着乖巧,那到底也是经过事的人,真吓跑了,您上哪儿哭去?
李景允不以为然,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何时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她打乱他的计划,谋杀太子,他气归气,也没真让她自己收拾烂摊子。沈知落被怀疑需要脱身,不也是他帮着说了好话?
如今这京华里,谁敢招惹三爷啊,也就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总也不肯与他服软。
不过比起一开始的冷淡僵硬,随着花月肚子变大,她好像也变了些,偶尔也愿意靠在他身侧,同他聊些家常,也会在深夜给他送汤送水,替他研墨挑灯。
虽然嘴上不肯轻饶,但李景允对现在这日子其实还是挺满意的,只要她不再惹事,以前发生过什么,他可以统统都不计较。
甚至,她有麻烦,他还会替她挡。
自从搬来新府邸,府里走动的人多,没少混些蛇鼠进来,想扰她清净,李景允不动声色地全收拾了,她住的院子,若没他的允许,半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他对这府邸很是满意,但有的人就难受了。
按照先前的计划,孙耀祖是打算在太子死后立马借着五皇子的东风重新立势,此间少不得要花月多架桥搭梁,可是,自从他们搬了家,孙耀祖就联系不上殷花月了,不管托多少人,都进不去新府邸那铜墙铁壁。
他转头想去联系沈知落,可这位爷听闻是家里有人闹脾气去江南了,他竟二话不说跟着追出了京华,不管多少飞鸽传书也拉不回来。
更可气的是常归,他手里捏着那么多东西,原以为要大干一场,谁知道周和朔一死,他竟做出了偷尸焚烧之事,被京都衙门抓住,关进了死牢。
孙耀祖很迷茫,他以为大梁太子死了,会是自己权势复苏的开端,但最重要的这三个人竟就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无奈,他只能气冲冲地去找尹茹。
大魏一定会回来的,他的荣华富贵,他的金殿玉堂,早晚都会回来的。
身子八个多月的时候,花月收到了苏妙从江南寄来的信。
京华因周和朔和姚氏的死,闹得好几个月的腥风血雨,但信里的江南倒是日出江花红似火,莺啼柳绿,风光无限。
“她说什么了?”李景允将袍子挂上屏风,瞥她一眼。
花月抚着肚子答:“说江南小镇日子安宁,过得不错。还说沈知落撕了她的休书,两人打算继续凑合过日子。”
“没出息。”李景允啐了一口,“这才几个月,就又原谅人家了。”
是啊,怎么着也该跟这位爷学学,到现在还与她较劲。花月笑而不语,将信收好放在一边,抬头问他:“公子今日无事了?”
“偷得半日清闲,打算与温故知去喝酒的,但看外头好像要下雨,索性坐在这儿看看你。”他打量她两眼,懒声道,“啧,也不是很好看。”
怀着身子的人,手脚脸没一处不肿,哪儿能好看?花月皱眉,拿过镜子扫了一眼,眼眶当即就红了。
心里“咯噔”一声,李景允抿唇过去将镜子夺了,嫌弃地道:“乱照什么?黎筠说了怀着身子不能照镜子,你老实呆着,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咽了一口气,花月勉强道:“您还是别在屋子里待了,出去跟温大人喝酒吧,栖凤楼那边的掌柜也在请您过去看账。”
“……”说喝酒就是随口胡诌的,不然他抹不开脸待在她身边,眼下真要找喝酒,温故知还不一定有空呢。
心虚地别开头,李景允道:“栖凤楼去多了没意思。”
好笑地看他一眼,花月道:“春花秋月失宠了,不是还有冬雪夏阳么。”
“什么时候得宠过啊。”李景允黑了脸,“你别瞎说。”
花月笑而不语,旁边的霜降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那可就巧了,前天还有姑娘给主子送了首饰来,门房让奴婢过去拿,说是孝敬。”
没名没分的孝敬什么?霜降说起都来气,夫人的丧期还没过呢,就想着打关系了。
李景允有点茫然,他最近很忙,哪里顾得上什么栖凤楼?
余光瞥一眼软榻上这人,发现她脸上笑意盈盈,似乎半点也不在意,只是拿这事打趣他一二。
心里有点沉,李景允突然问她:“爷若哪天迎个偏房回来,你是不是也会这么笑嘻嘻地受礼?”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花月点头。不笑还能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今与他算个什么关系,哪有多余的本事在意这些。再说了,夫人丧期还长,他要迎人,也是她生完孩子之后了。
“行。”李景允点头,“那别人送你东西,你便收着吧,好歹也算人知道尊卑,懂得处事。”
说罢一拂袖,扭头就走。
霜降气得瞪眼,抓着花月的手道:“您看,奴婢早说了,前几个月就该跟着沈大人一起走,怎么就非要留在这儿受罪。”
花月无奈地看向她:“沈大人是外人,与表小姐刚有破镜重圆之意,咱们哪能跟着走?再等等吧。”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霜降很着急,主子这肚子眼看着要生了,等孩子生下来,主子更舍不得走了,那还不得天天被挤兑?
比起她的忧虑,花月倒显得很平静,拿出账本看了看,低声问她:“先前拿银子去置办的东西呢?”
霜降闷声答:“置办好了,都放在您的妆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