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张和与高焕继续向西南的堵阳攻进,因为战事激烈,张和劝谏高焕将林姷留在鲁阳。
大军准备拔营的前一晚,林姷忽然想见高焕了。
也没有什么原因,她只是想他了。
张和话锋一转说:“不过,我可以让你见崔陵一面,他此刻应该和申生在一起,我猜想他会一起来到鲁阳,我答应你,倒时可以让你见他一面,你也有近三年没有见过他了吧。”
林姷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点笑意,但却是嘲讽,是无奈和心酸,她说:“不见也罢。”
她坐在帐子外看着天上的星星,看了许久,然后她起身去了高焕的营帐。
高焕正点着一盏油灯研究战局,他以为是张和,看见是她后,他不由得一怔。
林姷只是听着。
张和说:“所以申生和晋国的关系没那么僵,申生占领的荆州益州一带本来就是四争之地,原来大半都是匈奴汉国的,晋帝其实乐得让申生占领,如此申生便成了晋国北边的一道屏障,不然你以为晋国为什么不出兵剿灭了申生,晋国虽然不比当年,但也不会连一个小小的割据诸侯都扫平不了。”
“至于申生这个人,他和崔氏的关系很好,他以前破落之时,是崔家提拔重用的他,他对崔家也很有感情。”张和说道,又兀自笑了笑说:“当然这些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林姷打断道:“我知道”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她不觉得恐惧,又或许是还没有到时候,总之一切显得很是缥缈。
张和说:“最关键的一环便在于你,你若不在鲁阳,杨缓不会来,届时我会让段仁将你关押起来当做礼物送给杨缓。”
林姷一只没有看他,她只是垂着眼帘听着。
申生杨缓以及那个两岁的皇子唾手可得。
张和不怕申生杨缓不来,因为林姷就在鲁阳城当诱饵。
张和的方略是让高焕带兵攻打堵阳,届时鲁阳空虚,鲁阳守将段仁诈降,将申生的兵马引入鲁阳。
张和稍作停顿,说:“你放心,杨缓她不会立刻的杀了你,只要你能争取一点时间,等高焕回军和段仁里应外合攻破鲁阳……”
她这样,张和也不知说什么,他默了默,忽然道:“崔陵在宛城。”
张和坐在案几旁说:“我听说他不久前就已经和申生会面了。”他斟了一杯茶,缓缓地说:“申生和晋廷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晋廷想要申生手里的小皇子,至于申生,他想封帝很久了,他这个人没什么眼界,也没什么脑子。”张和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林姷怔了怔。
张和说:“崔陵他在宛城,应该是应南边晋帝的命令北上与申生谈判,他现在是晋国使臣。”
“所以你还有问题吗?”张和问。
林姷摇了摇头。
他已经许多天都没有见过她了。
林姷说:“明天就要拔营去堵阳?”
“是”高焕说:“你就留在鲁阳,越往南边去战事就越激烈。”他的声音很平静。
林姷说:“我想去宛城。”
自三年前匈奴攻破宛城后,宛城几经易手,林姷再没有去过。
高焕说:“攻下了堵阳再往南便是宛城。”他顿了顿,又说:“你想宛城了?”
林姷看着油灯上豆大的火苗,她的脸颊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的柔和,这让他也想起了那年的宛城。
宛城是他们的伤疤,所以他们几乎都从来不曾提起宛城。
林姷说:“想了”
“想什么?”他不觉得宛城的日子有什么可怀念的。
林姷仍是看着那火苗,她说:“想人生怎么过得这样快。”
高焕皱了皱眉头,他很敏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说:“你怎么了?”
林姷笑了一下,转头看着他,她说:“没怎么。”
她说:“高焕,我想抱抱你”
高焕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拒绝她。
她轻轻的抱着他,靠在他怀里,她其实有点害怕,害怕鲁阳被攻破,害怕遇到杨缓,她不知道杨缓将会怎么对她。
她实在是害怕,但她看起来仍是非常平静,她想起不久前染上的瘟疫,她也是这样靠在他怀里。
林姷闭上了眼睛。
高焕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他说:“你哭了?”
林姷没有回答。
高焕说:“你哭什么?”
林姷仍然没有说话。
高焕说:“等攻下了南阳,荆州豫州,灭了汉国,我们就回北边去。”
“北边?”林姷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有些哑。
高焕说:“是北边,比邺城还要北,我们去鲜卑的故地,我说过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快马,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回去过。”
“慕容氏怎么办?”林姷问。
高焕笑了,他说:“你怎么这么扫兴,这个时候提什么慕容,慕容都逃回了龙城,只剩慕容德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现在南边的局势这么紧,匈奴还在长安,慕容德实在是倒不出手来对付。”
他们就这样说了很多的话,一直说到了天蒙蒙亮,林姷方才靠在他怀里睡着。
早上林姷醒来的时候高焕已经走了,她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倏忽间想起了什么事,立刻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她出了帐子抓过一旁留守的士兵问:“崔钰呢?崔钰在哪里?”
士兵说:“被军师张和带走了。”
林姷方才松了一口气。
士兵说:“姑娘有事吩咐吗?”
林姷说:“没有了”
另一边,高焕则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他的眼前总是她的影子,他觉得她昨晚的样子实在是奇怪。
张和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什么,驱马到高焕身侧说:“主公可是有忧心事?”
高焕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张和继续道:“可是鲁阳?”张和说:“鲁阳有段仁将军镇守,主公应该放心。”
高焕方才换了话题,说:“攻下堵阳后可否直取宛城?”
张和说:“可以,不过臣还是觉得应该西近汉中迂回函谷,取长安,而非南下宛城。”云云。
……
林姷一直留在鲁阳,九日后的夜里,段仁忽然来访。
林姷是第一次接触这个鲜卑大汉,据说他曾经是高焕父亲的旧部,是军营中不多的一员老将。
此刻林姷刚刚洗过脸,脸颊上的水珠还没有擦干。
她捧着白巾,说:“将军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段仁说:“军师临走前可否同姑娘说过……”
林姷立刻明白了,她将脸上的水珠擦干,说:“我明白”她伸出双手说:“将军无需顾忌,一切按计划行事就好。”
段仁说:“冒犯了”然后将她的双手绑在了一起。
正当时送被褥的士兵进来,看见段仁绑着林姷,惊愕道:“段将军,这是怎么一回……”
士兵的话没能说完,脖子便被段仁割了开,霎时间鲜血四溅。
外面的士兵闻声立刻进来,而就在此时,只听营帐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火光冲天,不知是那个士兵尖叫道:“是申生!申生不在堵阳,申生攻进来了!”
“不可能!城门有重兵把守!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城的!”士兵嚷道。
军营乱成了一团散沙,有的士兵逃跑了,有的则在混乱中被申生军队的骑兵踩成了肉泥。
至于林姷,她被段仁关押在了囚牢里。
大概关了有两天,无人问津,起初还能听到一些惨叫声,而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她的喉咙很干,嘴唇也裂开了。
她靠在一旁的木头架子上睡觉,大概在第三天天将凉的时候,方才有人进来。
火红的衣裙,白皙的皮肤,妖媚的五官,是杨缓。
林姷一点也不意外,她睁开眼睛,疲惫而又平静的看着杨缓。
杨缓也在看着她,居高临下的,而后她忽然一笑,说:“林姷你还记得我吗?”
林姷没有说话。
杨缓说:“别说你不记得,我可记得你,还记得你做过的事。”
杨缓的声音柔而缓,殷红的嘴唇总是微微上挑,她说:“我来算算你当年做了什么,你将我骗给了林业深,你害我失了清白身,你还想让我代替你,事情败露以后,你杀了我。”
杨缓来回慢慢的踱步,她说:“林姷,你真是个恶毒的人,比我还要恶毒。”
林姷没有说话,事情确确实实是她做的,她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过了许久,林姷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杨缓的情绪并不激动,她说:“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她扯下衣领,将那条丑陋的疤痕露给林姷看,她说:“你瞧,受了这样伤的人怎么都该死了,我也以为我会死,但我被杨靖给救了。”
“杨靖?新野文翁的师侄?”林姷问。
杨缓笑说:“没想到你还知道他,他出自弘农杨氏,当年是个年轻的公子,他救了我,你猜他还怎么了?”
林姷没有说话。
杨缓说:“他还收了我为女儿。”她忍不住的掩嘴笑,她说:“他当年也才二十,比我大八岁,要收我为女儿?多好笑。”
她的笑意渐渐褪去,眼底只剩下怀念,仿佛在品味陈年的美酒,甘醇的清茶,她说:“他真是个好人。”
除了怀念,林姷还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点爱恋。
杨缓爱他,非常爱。
待城门一闭,鲁阳便成了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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