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声喧嚣混乱,贺顾的耳朵和脑海也跟着一块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感觉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更不必说思考。
那个从宗山回来的人,说了什么?
他说……莲华寺里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可是瑜儿姐姐还在那里……这怎么可能呢?
半晌,贺顾的力气才慢慢地重新回到了身体里,眼下宴已然是行不成了,席上一片混乱,都在围着昏过去的陈皇后探看、帮忙,而那个从宗山回来,口无遮拦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通传报信的汉子,则正被皇帝叫来的侍卫往下拖。
贺顾脚步顿了顿,走到他面前,拦住了那几个拖着他的侍卫,道:“你们先等等。”
他是驸马,这几个侍卫自然识得,面面相觑了一会,果然停下了动作,没有继续往下拖那个传话的汉子。
贺顾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面无表情的如同拎小鸡崽那样,把这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从地上硬生生拎了起来,悬到了半空中,那汉子被这么吊着,一张脸憋得通红,贺顾却视若不见,只冷脸看着他,寒声道:“……你是谁的人?”
他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那汉子心中也不免猛地打了个突,险些就要露了异色,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还好他早有心理准备,这才没露怯,虽然被贺顾拎的呼吸困难,坠在半空中,却还是憋红着脸道:“小人……小人隶属十二卫,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往宗山探看长公主殿下安危的!”
贺顾面无表情道:“哦?既然如此,你是十二卫哪一卫的?”
那汉子愣了愣,半晌才答道:“小人……小人是十二卫螣蛇麾下……”
贺顾拉着他的衣领,拽得离自己近了三分,嘴角挂了一丝冷笑,道:“放你娘的屁,忽悠人也不知道编个像点的,螣蛇麾下统统都是轻功绝顶,哪有你这样体型的?房梁都能给踩塌了,你是看不起爷,欺爷面嫩,不说实话是不是?”
那汉子看着这忽然变了脸的少年驸马,不由得怔了怔。
虽说他这身份的确有假,早晚要被戳破,但他也没想到会这般快,这般容易就叫一个计划外的人一眼识破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思,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百五十来斤的成年男子躯体,竟被人如同甩一根轻飘飘的柳枝那样,被抡到了空中,短短两息就被一个过肩摔扔到了地上,这汉子瞬时感觉胸脯传来一股剧痛,骨节断裂的“咔吧”声从身体里传出来,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险些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然而这还不算完,不等他反应,左手便被人一脚狠狠踩住,右臂也叫人朝后一拉,活脱脱卸的脱了臼——
贺顾踩着他的背,冷冷道:“爷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谁的人,宗山的事是不是你胡诌的?”
那汉子疼的眼冒金星,额头上冷汗不要钱一般、大滴大滴的落,却还是咬着牙道:“小人……小人冤枉,小人不曾胡诌,宗山……莲华寺的确遭了马匪劫掠,一个活口不剩了,莲华寺中血流成河、尸横遍地,都是小人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贺顾道:“你亲眼看到的,你亲眼看到长公主殿下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殿下不在了,殿下便真的不在了吗?”
那人咬牙颤声回答道:“驸马爷说的轻巧……那些……那些姑子……还有跟着长公主殿下一同去的宫人,都是死无全尸、血肉横飞、小人又如何能辨得出……哪个是长公主?”
贺顾却仿佛没听到他话里的“死无全尸”“血肉横飞”这些个耸人听闻的词,只喃喃道:“那就是没看到,没看到就可能还活着,姐姐吉人自有天象,一定还活着……”
谁知那被他按住的汉子,听了他这几句低声呓语,却还不罢休,竟道:“……可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我等也寻到了穿着与长公主殿下相类的半具女尸,看身量便是殿下无误,整个莲华寺都遭了毒手,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贺顾骤然面色大变,目眦欲裂的怒道:“你放屁!你放屁!”
那汉子也是个人物,这般被摔得肋骨折断,嘴角渗血、胳膊也被卸了一截,却还是不松口,仍要咬死了长公主已然死无全尸,丝毫没有一点胆怯模样,道:“都是小人亲眼所见,岂敢欺瞒驸马,尸体成了那个样子,根本带不回京来,长公主殿下与宫人、姑子们那般惨状,死不瞑目啊!小人们万般无奈,也只得就地掩埋在宗山脚下,这都是小人亲身所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他说的真切,又这样敢以性命做保,贺顾便是再不愿意相信,心中也不由得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他红着眼眶怒道:“你们凭什么把她埋在宗山!我才是长公主的夫君,你们凭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
……不!他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眼下什么都还没看见,他绝不信姐姐不在了!
贺顾把那汉子往地上狠狠一贯,对旁边的侍卫道:“这人身份有假,告诉陛下一定要严查,不可轻放了他。”
转身便快步行出了布宴的宫殿殿门。
征野见状,也连忙跟在后面,小步跑着追了上来,此刻席间一片混乱,一时竟也无人注意到驸马离了席。
贺顾脑海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他游走在一种濒临失控的疯狂和极度理性冷静的交界处,他面无表情,脸色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衣袖下的手指也颤抖了一路。
贺顾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宫门口的,除夕夜里,数九寒天,天空中飘着细雪,征野在背后叫了一路,一直在问他要去哪儿,贺顾却恍若未闻。
行到宫门口,今晚入宫赴宴的勋贵家中仆从车马多等在此,贺顾问也不问,闷头就一把抢过了个正和旁边人谈天的小厮手里马匹的缰绳。
那小厮愣了愣,正要冲上来拦阻,却被征野拉住了,征野苦着脸道:“哥哥勿怪,这位是庆国公主府的驸马爷,我们家驸马爷他……”
可他话没说完,余光瞥到贺顾拉了马疆,便又吓得连忙道:“一会我再与哥哥赔礼!”
语毕就去扯那马屁股上的尾巴,苦着脸道:“爷您这是做什么啊!”
贺顾勒了马疆,转头看了他一眼,征野本以为自家侯爷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了,不想竟然却瞧见他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笑完了他才道:“还不撒手!马尾你也敢拉,不怕它尥蹶子,把你给蹬残了?”
征野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只问道:“爷这究竟是要去哪儿?”
贺顾道:“我去一趟宗山,我不信她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是姐姐真不在了,我是她的夫君,怎能留她一人在宗山脚下那样苦寒之地,我要带姐姐回来。”
征野心中不妙的预感竟然应验成真了,当即大惊失色道:“这怎么成,这大半夜的,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您就一个人,今儿还穿的这样单薄,宗山那么远怎么……”
只是贺顾显然已经红了眼,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没耐心听征野絮叨,只怒喝道:“你让开!”
征野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手里的马尾巴也没拽住,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贺顾却已经扬了马鞭,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绝尘而去了。
征野险些没吓得栽个跟头,还好被后面那个,方才不知道哪家的、被他们家驸马爷抢了马的倒霉小厮扶住了,问道:“没事吧?”
征野倒是没事,那马离他颇远,也没踹着他,可他此刻却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急的团团转、脑门冒汗、简直是六神无主。
怎么办?怎么办?
驸马爷就这么去了,他找谁去?
如今长阳侯府的主子就是贺顾,也没人能管的了他,皇后娘娘刚才那副样子,宫里也闹得人仰马翻,更不好在这个关头去给陛下添乱……
可驸马爷就那么去了,今日宫宴殿中烧了炭火暖和,爷穿的也不厚实,可出了城往宗山去一路向北,天还下着雪,这样冷,怎么办?怎么办?
征野想来想去,才发现简直求告无门,去叨扰驸马爷的外祖父母,言家二老也不合适,他们已经上了年纪,征野也怕他们担心……
他心知驸马爷比驴还倔,根本不可能劝回来,眼下他也只能赶紧回公主府去,找人带着衣裳行李去追他。
征野正准备再借匹马,赶紧回公主府去,然而他还没转身,却迎面瞧见一行车马朝宫门行来。
裴昭珩原本是来不及,赶在这一晚上回京的。
赈灾的事儿直忙到了临近年关,本来也是回不来了,可他记挂着宫中孤身一人的陈皇后,也始终记得临行前,和贺顾说过,要一起吃年夜饭的承诺。
还是一路风雪兼程的赶着回来,还好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除夕这一夜,顺利抵京了。
虽说看时辰,除夕宫宴应当已经行了一半儿了,和子环的年夜饭……也只剩了一半。
但裴昭珩掀开了车马帘子,刚下了马车,抬目便在宫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怔了怔,道:“……征野?”
征野好容易借到了马,拉着马疆正满面着急准备跨上马背,转头就看到了他——
当即鼻头一酸,简直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心道,三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啊!
北向群山路漫漫。
贺顾骑着马,脑海一片空茫,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视野里,只有那落满了厚厚积雪、马蹄印斑斑驳驳、望不见尽头的官道。
夜太深了,路也太黑了,官道上驰骋着的,只有一人一马,除了贺顾,再也没有旁的半个人,半点声音。
胯|下马儿飞驰,贺顾听着那马蹄落在雪地上,发出闷闷的“噗噗”声,一时也有些恍惚。
这变故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太像是一场梦。
……怎么可能呢?
老天爷让他重生一场,让他尝到了上辈子从来没尝过的……情爱滋味,叫神仙一样的瑜儿姐姐出现了他的世界,让他知道了什么是一见倾心、牵肠挂肚,什么是非她不可,什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甚至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发了誓,此生除了瑜儿姐姐,他再也不会多瞧旁的女子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叫他这样喜欢的一个人呢?
他们是喝了合卺酒、拜了天地的夫妻,要白头偕老、要举案齐眉、要生死相许的。
贺顾甚至觉得,是自己上辈子实在活的太惨、太窝囊,老天爷才会叫他重活一世,又赐了他这样一段美满姻缘。
他和姐姐才刚刚成婚没多久,还不曾为她描眉弄妆,为她穿衣篦发,不曾和她一起逛花灯会、不曾和她一起看中秋的月亮、虽然他们可能不会有孩子,可他还等着瑜儿姐姐以后和他一起看着诚弟成婚,看着容儿出嫁,他还盼着能一家人团圆喜乐,幸福安康呢。
可眼下却告诉他,这些都没有了?
告诉他……长公主死了?
……那老天爷要他重活这一世做什么?
老天爷在耍他吗?
贺顾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句话成了他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之际,咬着牙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他一定要见到姐姐,他不相信。
可是……一个人去宗山的路,也好冷,好远。
如果……如果姐姐真的……真的……
那这重活的一辈子,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暖和起来了?
没了她,这世界寡淡无味,他又和此刻,孤身一人在这寒天大雪里迷茫的奔驰着,找不到方向,有什么区别呢?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贺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全身上下冻的发僵也浑然不觉,只是没知没觉那样,闷头一下一下的拉着马疆,催促着胯|下的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这马儿似乎也累了,它平日本来只在京中活动,路途跑的也不远,从未像今日这样,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被人催着奔驰,也着实没那本事,步伐终于变得越来越慢了。
它累,贺顾也累,且他不仅是身体累,心里也十分茫然。
荒原冷雪,严寒冬夜。
远在关外,生死不知的妻子……
此时此地,只他一人,贺小侯爷那硬生生憋了整整一夜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眼看着就要爆发、决堤了。
正在此刻,身后远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贺顾微微一怔,还没回过头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子环!”
他背脊僵了僵,勒马回首一望,就看见黑夜里、一个模模糊糊望不清轮廓的人影,跨在马背上,朝着他飞驰而来。
贺顾怔怔的看着那个靠近的人影,直到那人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瞳孔微微一缩,看着来人,有些震惊的喃喃道:“三……三殿下……”
他产生幻觉了吗?
此时此刻,三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他是不是快冻死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的?
……一定是的吧。
贺子环,你真可笑啊……
活了两辈子的人,之前还信心满满、信誓旦旦、如今你连妻儿都护不住,竟然还要这样狼狈的、可笑的冻死在雪地里吗?
……你这个窝囊废。
他想。
裴昭珩追了整整一路,起码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前方的人影,虽然夜色里看不清,那也只是个模糊人影,可仅仅一眼,他还是能肯定,那是贺顾。
他心中本是生气的。
靠的近了,看见贺顾身上那单薄衣裳,怒意又更上窜了几分。
……便是子环再担心、再害怕、可他怎么能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般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多冷的天?
他就这样一人一马跑出来了,万一马跑死了呢,要是他没追来,子环身上什么也没有,难道他就打算这样一个人,冻死在荒郊野地里吗?
裴昭珩在贺顾身前勒马停下,一时心中既担忧、又气恼、更加心疼,本想说他两句,可再凑得近了,却见贺顾在马背上,神情呆呆怔怔,看着他靠近,也没什么反应,只目光空洞的嘴里喃喃道着:“……我是个窝囊废。”
裴昭珩发现他眼眶通红,对他的靠近也视若无睹,只嘴里顿了顿,念念有词的重复:“我是个窝囊废。”
贺顾语毕,一大滴眼泪从他颊畔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那累的不住喘气、不停的出着汗、身上蒸腾着热气的马儿背上。
裴昭珩:“……”
……子环这副模样,他又哪儿还能说得出责备的话来?
正在此时,贺顾却不知怎么的,也不晓得是脱了力、还是冻僵了,忽然软趴趴的就从那马背上滑了下去,摔在了雪地上。
裴昭珩大惊,连忙从马背上跃下来,快步上前蹲在了掉在雪地里的贺顾旁边,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捞了起来。
还好路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大年夜里,也没什么赶路车马踩薄积雪,贺顾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却应该也摔不出什么问题。
只是虽然如此,裴昭珩把他翻过身来,却还是看见他紧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更是一片苍白。
裴昭珩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子环……子环?”
幸而贺顾晕的不太彻底,叫他唤了两声,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裴昭珩问道:“你可还好,身子冷吗?”
话毕不等贺顾回答,便脱了身上披风,给贺顾严严实实围了一圈。
贺顾看清是他,呆了一会,半晌才喃喃道:“……我没冻死么?”
裴昭珩听了他这话,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既然也怕冻死,身上这么单薄,怎能一个人说跑出来就跑出来?怎能如此任性?”
贺顾闻言,沉默了一会,眼眶又红了。
许是见着了三殿下,也知道他的出现并不是幻觉,荒野雪地里,贺顾终于找到了个能倾诉的对象,且三殿下的身上又是这样的暖和……
此情此景,他简直是情不自禁的信任他、依靠他,他终于忍不住,带着鼻音,闷声看着裴昭珩道:“可我又怎能不着急!瑜儿姐姐生死不知,那禁军说亲眼看见莲华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我不信!她是我的结发之妻……我一定要亲眼看,她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她还活着我就带她回来,便是姐姐真不在了,我也不要留着她一个人在关外,我给她扶灵回京,我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关外?那里那么冷……那么……”
裴昭珩听他这样不管不顾,也有些上火,但还是按捺着怒意低声斥道:“既便再担心,也可以遣人去查,子环这般牵匹马就跑,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你自己的性命,竟也不要了吗?”
裴昭珩的脾气一向是温和的,贺顾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当即便被他训得懵了,他一声不吭,只呆呆看着裴昭珩,像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人儿。
裴昭珩话一出口,心中便生了三分悔意,自觉不该对贺顾这样疾言厉色,可他却又实在是真的担心的狠了,才一时没按捺住。
他正想缓了语气安抚子环两句,贺顾却忽然鼻子一抽,嗷的一声哭了。
他这一哭哭的十分豪迈,眼泪鼻涕一把抓,完全没什么风度仪态可言,只有十足十的狼狈,一边哭的打嗝一边嚎道:“不活……嗝儿……便不活了!姐姐没了我也……嗝儿……不活了!殿下笑就笑……嗝儿……笑吧,我……我就是这么窝囊……”
裴昭珩:“……”
见他不说话,贺顾只当他是瞧不起自己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这副模样,可他此刻也顾不得脸面了,他心中憋闷着的难过、委屈又岂是今日这一点?
他心中压抑着的思念、郁结,又岂是旁人能知的?
今日一并爆发出来,便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溃然千里。
贺小侯爷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打嗝儿,十分投入,却忽然听到三殿下低声说了句:“……她没事。”
贺顾闻言停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着裴昭珩道:“……什么?”
裴昭珩抬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静默的注视着他。
贺顾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古怪眼神,看的背后发毛,一时竟吓得嗝都不打了,却听裴昭珩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既是找结发之妻……子环便不必再去宗山了。”
贺顾听得茫然:“……殿下说什么?”
“从来都没有长公主。”
“与你结发的……是我。”
大约是裴昭珩这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贺顾听了这话,只愣愣的注视着他,并没反应。
半晌,他忽然又抬头“嗷”一声哭了。
许是今日受的刺激太大,贺小侯爷的泪腺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不受一点控制,他也自暴自弃的十分彻底,哭的狼狈又窝囊,没一点男子气概,气不打一处来道:“殿下……嗝儿……您还是人吗……嗝儿……都这样了……嗝儿……您还开这种玩笑……嗝儿……有意思吗……”
可他话音未落,裴昭珩却目色沉了沉,忽然抬手一把拽过了贺顾的衣襟——
贺顾还在委屈巴拉的念念叨叨,嘴巴却忽然叫两片柔软温热的唇堵上了。
他猝不及防,瞳孔也骤然缩紧,身体一片僵硬,连反抗都没想起来反抗。
半晌三殿下才放开了他,他胸膛微微起伏,垂着眸低声问道:“……想起来了吗?”
贺顾呆若木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