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章计梅边
从怀里取出早晨收来的那串大钱放在漆皮斑驳的方桌上,青年看见了之前那个修士还回来的布口袋。
那个布口袋仍旧叠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跟这间到处积满尘垢的祠堂显得格格不入。
青年抬起胳膊,那鼻子闻了闻,皱起眉头,拖出方桌下的箩筐,在里面翻找了一通,最后手里抱着一团旧色的衣物,走出祠堂,向山后走去。
山后有好几条清溪,其中有两条自缙云庄里经过,再同其余几条汇合在一起,从祠堂后山下去,一齐向东入海,溪水到了后山这一段就有些湍。
这个时辰,庄子里的人要么上山,要么下田,根本没人上溪边来。
可是青年走到溪边,还是仔细地四下看了一回,确定没人,才小心翼翼拉开系在腰间的带结,褪去身上的衣衫。
衣衫褪尽,露出白皙细致的皮肤,纤细的骨骼。
青年淌着浑圆的青石,一步一步向河里走去。随着水越来越深,漫过了胸口,水流里飘荡起一捧黑段子一样的长发。
太阳还没升起来,溪水还冷着,刚下水的时候,青年狠狠地打了几个寒颤,不过青年晓得自己这幅身子一向不矜贵,咬牙忍着,果然渐渐适应起来。
溪水清泠,太阳越过林子照进来,水就渐渐暖和起来,淌过肌肤的时候就舒服起来。
青年眯起眼,把整个身体全都藏在水里头,即便没有人,也仍旧小心翼翼。
因为水下是一副玲珑曼妙的年轻女子的身形。
没错,青年不是男儿,她是个女孩儿,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计梅边。
计梅边虽然住在缙云氏的祠堂里,可她却不是缙云氏人。
计梅边自记事起就从来没见过父亲,她随母亲的姓,从学会走路,母亲就拿她当男儿养活,她们娘俩就在这座缙云祠里相依为命。
母亲活着的时候,靠替人做针线糊口。母亲的针线是出了名的漂亮,整个缙云庄的妇女都比不上,几乎所有缙云庄出嫁的姑娘,都请母亲裁缝嫁妆。
可是母亲却不叫计梅边跟着她学针线,母亲给她做男儿的衣裳,逼着她上山砍柴打猎,以至于她们娘俩挨着缙云庄住了这么久,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母亲去世那年,叫她拿着块旧色的帕子,去叩了沧浪宫后巷的那个角门。
角门里的人看见帕子,沉默了半晌,问计梅边会做什么。
计梅边说会砍柴狩猎。
角门里的人又沉默了半晌,跟她说,往后隔日送一捆柴来,就交到那个角门里。
自那时起,计梅边隔日便往那个门里送一捆柴,寒暑不论,风雨不改。
那角门里的人也是回回按时收柴,现结钱,从不拖欠,也从不挑剔她送去的柴的好坏。
大约是对方守信,计梅边选柴也格外认真,希望能对得起对方给的这份工钱。
一晃,母亲去世已经五年了,她从前埋怨母亲把她养得糙,可是渐渐地,计梅边也接受了这样清贫却安稳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长大,她开始明白了母亲的用心,母亲是打她一出生,就帮她安排好了往后的生计。
虽然她到了都不知道母亲的那块旧帕子,跟那个沧浪城里最高贵的宫阙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被母亲带进了棺材里……
洗完澡,计梅边爬上岸穿好了衣裳,把昨晚淋过雨的那身衣裳洗干净,又把剩下的那只野兔子也拾掇干净,提着衣裳和兔子回到缙云祠。
她前脚刚进门,祠堂的门就被人从外头一脚踢开。
进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阿边,该交租头了!”
男人一只脚还没跨进门,趾高气扬的大嗓门儿先闯了进来。
计梅边有点意外,下意识用手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拢起来。
中年男人进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犀牛神将前,一个窈窕的身子正将头发高高地挽起来。
兴许是今日初晴,阳光透过石窗照进来,把犀牛神将身上原本颜色鲜艳的甲胄渲染地格外耀眼,就连站在神像前的人也给映衬地格外明艳。
尤其撩起长发后,露出的那一段白如堆雪的颈子,晃地男人的眼里啥都没了,就剩下那白花花的一片。
不过白花花只一瞬,白花花的主人很快转过身来,伶俐的眼风也跟着扫过来。
“月初才交了租头,这才过月中怎又催来?族长莫不是多收了我这一份子,进城去打野食子!”
中年男人便是眼下缙云氏的族长,缙云常盛。
缙云常盛把眼珠子一瞪:“说甚浑话呢,这银钱哪里是本族长要来收的?本族长替邢家外公子办差多少年了,你不晓得?”
“租头赶紧交来,少啰嗦!”
计梅边把下巴一扬,冷冷笑起来:“呵呵,没到一个整月份凭甚叫我交租头?不交!”
缙云常盛把眼皮子狠狠一掀,三白眼基本只剩下眼白,刁钻蛮横的劲儿一下就露出来,语气又恶又凶:“我缙云祠堂借给你住,无非是看你没爹没娘的可怜伱,你可别不知好歹,租头老实交来,若不,这就把你打将出去!”
计梅边安静听着,等缙云常盛把话狠话撂完了,轻飘飘地笑道:“正好,孟家庄那位乡绅老爷想我上他家租屋子去呢,交柴又便宜,不用你打,我这就走!”
说话计梅边伸手一把将方桌下面的箩筐扯出来,就要往肩上甩。
这箩筐是她全部家当,背起走人就算搬家了。
缙云常盛见计梅边动真格的,硬脸子立马软和下来,重新堆起笑:“瞧你这后生,都是老邻老居的了,叔说你一句还当真了。”
“哎,你叔这也是没辙,你成日进城想也听见风声了,那座仙人宫里不晓得要做什么大排场,收租收的紧,你叔这是被逼的。”
缙云常盛话虽说的狠,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祠堂不比住家户,不大好向外赁。
况且阿边虽然赤条条一个后生家,却是打的一肩好柴,从来不欠租头。
要真把他撵走了,再找恐怕不容易有这么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