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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可谓是犀利之中更有犀利,尖锐之中还藏锋芒。她垂下眼帘,目光与神情就被掩入心底,就连中原一点红,此刻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李鱼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究竟想要听到一个怎么样的回答呢?
这问题或许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她的心中,还隐隐藏着矛盾。
一方面,她害怕这样的自己会伤害到一点红的满腔真心,叫他们最后就如同那烧过的炭火一般,只余白烬。
而另一方面,她却也不希望一点红轻描淡写地说话。她总归是一个自私的人,自己藏着掖着,却希望别人能把自己全部奉献出来,如此才好叫她安心。
就仿佛一只猫儿,总得要确定自己呆的地方是温暖的、不提防的,如此才肯从纸箱子里出来伸伸懒腰。
楚留香再好,也是个浪子;陆小凤再好,他的承诺之中总归叫人怀疑是不是一时兴起。
一点红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沉声道:“看我。”
李鱼却并不看他,一点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低下了头,把头埋进了她苍白的能透出血管颜色的脖颈之中。她的长发窝在脖颈之间,有一种女子常用的桂花油的香气。
一点红道:“我怎么办?我既抓住了你,怎么可能放开。”
他的声音嘶哑而奇异,像是一条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一般,既短促、又冰冷。这样的人在说话时,别人就绝忘不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但他的吐息却是热的,此时此刻,他浑身都炙热的像一团火似得。
那劲装之下紧紧裹着的身躯,也在此刻绷得紧紧的,似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只肖的一点力气,就会登时爆发。
被这样一具躯体紧搂着的公主,又怎会感觉不到他的变化?
然而公主只说:“我还什么都没付出,你就说的这样满,你就不会不忿?你就不会……怪罪于我?”
即使李鱼已想开了,可是想开和做开却完完全全是两回事,她是个非常折磨人的个性,长此以往,或许一点红也会像她的医生前男友一样,说出一句“我没有感受到你的爱”。
一点红忽低低地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一样。
李鱼不解:“你笑什么?”
一点红道:“李鱼,你也不了解我。”
李鱼无言,只抬头望他。
一点红垂眸,忽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耳鬓厮磨半晌,才哑声道:“一点红绝不放手。”
什么轻拿轻放,他才不懂!
他只知道,既然他喜欢她,想要她,那就绝对要抓到手!不管多么艰难,都绝不会放弃!
如果真的要说,一点红其实也是一个不懂情|爱的人。
他在爱上李鱼之前,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而这个世界上,也从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什么是感情。
他没有父母,没有亲情;他的师父收养他只为一个杀人的工具,甚至于他的名字都是别人带着恨意和畏惧叫出来的,活在世上二十五六年,他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诉过衷肠。
李鱼是全新的。
她给一点红所有的体验,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最开始的时候,她就珍爱他,不是把他当一个杀人的工具,而是把他当成一条珍贵的性命来看。
怕死的人一点红实在是见得太多,小公主一开始为什么拉拢他,他简直是一清二楚。但她那种态度,那种……也不愿令他受伤的态度却令一点红沉迷其中,让他鬼使神差的留在了小公主身边。
而后来他就陷入了无尽的忍耐之中!
她反复无常,明明送了他珠子做的剑穗,又怕他多想,第二天给府中许多人都配上了那东西。一点红当时都快气笑了,可扔了那夜明珠之后,他又后悔了,夜半之时又去把那珠子捡了回去。
这种事,从前一点红是决计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干的。
这就是“感情”的力量。
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哪怕只有一滴水可以滴进他的嘴里,也足够他付出自己的一切了。
他也根本就不需要李鱼像他一样付出同样的感情,他只希望她可以不用忍受他所忍受过的那种痛苦。
一点红眸色暗了下来,沉声道:“如果你要放弃我,我就重新再把你找回来。”
李鱼抬眸看着他,久久都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真的遇到这么无私的人的时候,她更加明白自己的自私,也更加的感觉到一点红就像是温水一样,包裹了她的四周,叫她只觉得浑身舒适,几乎不能再离开。
或许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答案。
李鱼忽然失了力气,整个人都缩进了一点红的怀抱。一点红瘦削且结实、肌肉狰狞、胸膛炽热,叫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只好叹道:“我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样会说话?”
一点红淡淡道:“我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中原一点红从不屑得说谎,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分量、有力度的。
公主轻轻地笑了起来,好像是他这话让她很开心似的,一点红心中一动,抱着她道:“歇一会儿?”
往日他们俩的关系不这样时,一点红也时常会说这话。
李鱼身子纤弱,却是个喜欢废寝忘食工作的事业党,她信任一点红,一点红经常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于是这强令小公主休息的任务就落到了一点红的头上。
往日说这话时,倒觉得自然的很,可是今日却不一样,刚刚那一吻过后,他整个人都宛如被浸润过一般,连这普普通通的一问,都带着一股子湿哑的味道。
李鱼瞥了他一眼,带着一股子黠促的笑意道:“你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吧?”
一点红嘴角勾了一勾,开口道:“不是今日。”
春耕时节,银州城总是比往常有更多事务要处理的。虽然李鱼今年又扩充了编制,不过这几日她还是挺忙的,时常省了午睡。
如今正是中午,她的确也该休息一会儿了,一点红不是个混蛋,也不愿让李鱼觉得他是个急性子的男人。
等都等了那么久了,很多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
李鱼一笑,嗔道:“那我要睡了,你去干什么?”
一点红道:“守着你睡。”
此话刚落,他就忽然双臂发力,把李鱼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朝着她的那张软塌走去,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之上,替她捻上了被子。
然后,他就如同往常那样,转身准备出去了。
只是刚一转身,他的手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给轻轻拉住了。
一点红一回头,就看见小公主躺在床榻之上,正抿着嘴轻笑,那双如银河星辰般美丽的双眸微微眯着,带有一种……叫人喉头发痒的媚意。
她道:“你要去哪里?”
一点红道:“去外屋。”
她又道:“你不是说……要守着我休息么?”
一点红挑了一下眉,不明所以。
他当然是去外屋守着她睡午觉啊,之前他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李鱼轻轻地笑了起来,骂了一声“呆子”,这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榻,道:“如今你又不只是我的侍卫,当然不该在外屋守着我……”
她甚至往里挪了一挪。
一点红瞬间就明白过来,那双冷酷、坚毅的眸子之中,忽然像是闪过了爆裂的火星一般,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连声音都变哑了几分。
“你叫我躺到这里来?”
李鱼道:“你不愿意么?”
一点红见她笑意盈盈,一时语塞,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会折磨人!”
李鱼不说话,躲在被窝里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被心爱之人用这种眼神看着,难道还有男人能硬的下心肠拒绝?反正中原一点红不行。
他象征性地冷笑了两声,就和衣躺在了这床榻的外侧,把剑放在了身侧。
李鱼滚进了他的怀中,一点红顺势一搂,就将这温软美人揽入怀中,她又踢了一脚被子,示意一点红自己把被子盖上,一点红无法,只得把那锦被盖在了身上。
不得不说,这是一点红此生躺过的最舒服的一张榻。
柔软、温暖、昂贵、带着暗香。一点红眯着眼躺在这床榻之上,只觉得这一切都如同梦中一般,处处透露着不真实。
李鱼窝在一点红怀里,她的头枕着一点红的胳膊。
他的胳膊肌肉紧实,躺在他的大臂之上,他的小臂还有闲情逸致把玩她柔顺的长发。
躺了好一会儿,李鱼忽然说:“胳膊拿开,我困啦,我要睡着了。”
一点红不解其意:“就这样睡不好?”
李鱼语塞。
臂枕这种事情……浓情蜜意之中,当然是好的,只是李鱼这种两辈子加起来有四个前男友的老司机,当然知道再紧实的手臂,如果真的枕上几个小时的话,那颈椎总归要受不了的。
哎,华而不实,华而不实!
一点红这种新手玩家,又怎么能懂呢?
李鱼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道:“我还不想我的脖子废掉。”
一点红这才品出一点儿味来,把手臂从她脑后抽出,又把她一把搂进怀中,道:“快睡吧。”
李鱼嘟嘟囔囔地嗯了一声,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变得深长起来,一点红低头一看,她已睡着了。
其实平日里李鱼入睡并不容易,她身子差,神经又有敏感,晚上天一黑早早的就睡下,可还得到了半夜才能睡着。今日身边有了一点红陪伴,也不知怎么的,竟很快就放松的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了一个多时辰,李鱼才嘤咛一声,在一点红怀中扭动了一下,懒洋洋地半睁开眼,就看见一点红垂着眸正在看她。
她本就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哑着嗓子道:“嗯……你怎么不睡?”
一点红沉声道:“睡不着。”
李鱼唔了一声,懒洋洋道:“那你做什么要看我?”
一点红勾了勾嘴唇,言简意赅道:“想看。”
二人的距离都是如此之近了,他想看,自然可以好好看,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一点红自然没有浪子会说情话,这浓情蜜意之中,也多了几分无华。李鱼将醒未醒之间,也勾起了嘴角,她抱着一点红的一条胳膊,又往里缩了一缩,倒是叫一点红想起了从前经常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只大橘。
他低下头,又哑声道:“抬头。”
然后就又吻上了李鱼的嘴唇。
这吻还落在了她的脖颈之上,等到他终于心满意足,放开李鱼时,小公主苍白的脖颈之间,也落下了星星点点的梅花,梅花落雪的景色,终于也是他所留下的了。
她啜喘着,嗔怪似的伸手在他胸膛上捶打了几下,只是她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这捶打叫一点红受着,他倒是也觉得别有一番味道。
他低沉的笑了起来,二人闹了半晌,他才道:“起来?”
李鱼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一觉醒来,她浑身都有些黏黏腻腻的,身上沾了一层薄汗,尤其是脖颈间,被这得寸进尺的一点红吻咬过后,那种灼热的吐息还似有似无的留在那里,搞的她整个脊椎都一阵颤栗,现在还带着些深入皮下的痒意。
一点红搂着她起来,李鱼又叫侍女上了一桶热水,她要沐浴。
一点红自然不好看她沐浴,他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裳,别上了薄剑,转身就出去了,一句话没说。
只是落在月云等丫鬟的眼中,这味儿可就变了,公主眯着眼,看起来有些劳累的样子,再加上那脖颈之间的点点红梅……
啧啧啧,这红先生,不声不响,就把公主给勾到手了。
月云从前在别离院呆了很久,对这男女之事最为了解,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模样,她当然清楚的很。
这红先生冷峻偏激,在这府中,除了公主谁也不在意,除了公主的话谁也不听,就如同一只被驯服了的恶狼一般,虽然压抑着自己的野性,但身上总有一股子令人害怕的气息。
紫杉就怕他怕的要死,月云却不然。
青楼出身的女子,对爱情这种虚幻的玩意儿本就嗤之以鼻,男人的虚伪可耻,她们不知看了多少回。乍一见一点红这样的男子,方才知道,这世上的的确确是有一种感情是可以深到这种程度的。
他是在意公主的,他是最在意公主的那一个人。
一头荒野穿行的狼,身上被套了枷锁,这枷锁带着“爱”的名头,叫他甘之若饴。
而月云也觉得他是最适合公主的男人。
月云言笑晏晏的进里屋伺候公主洗澡,侍女们又不怕公主,自然在里间嘻嘻哈哈地揶揄公主,说些奇妙的荤话,一点红八风不动,在外间闭眼打坐。
怎么处理柳妃的白玉美人像,是个问题,是个大大的问题。
李鱼当然已把柳妃的方方面面都摸清楚了,而那柳妃如今只是一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玉石像,怎么看,她都是掌握了主动权的。
她大可以把她直接砌在墙里,叫她刚活过来就立刻去死。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柳妃的不怀好意,完全就是她推测出来的,如果柳妃本人虽然呆笨,却并不是一个心如蛇蝎的人呢?
她许下那第三个愿望时,应当已是强弩之末,疯狂中带着绝望,以她的脑子,李鱼并不觉得她在生死存亡之际可以安排下后续的这一系列动作。
所以大概不是柳妃有脑子,而是阿拉丁神灯挺有脑子的。柳妃是良是恶,她还不太能确定。
既然不确定此人乃是大**大恶之人,就这样直接把她除去,李鱼觉得不太行。
作为一个在文明社会中长大的人,李鱼一开始就有在小心翼翼地确保自己所要处罚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足够事实和理由支撑的。或许直接把柳妃的石像砌墙里的确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她的麻烦,不过……
不过她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总之就先把这白玉美人像放在石牢里吧,等她想好了怎么办再说。
李鱼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很快,一件事的发生改变了她的想法。
地下石牢,毫无预兆的塌了。
好在塌的时候,沈三娘和灵武卫都没在,受害的就只有关在里头的马空群、花白凤了。
这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仇人,最终也一起死在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之中,李鱼听了,没什么表示,只是命人将那二人安葬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地下石牢用的乃是大块大块平整的石头所制,刚刚建成没几年,银州又没有地震,怎么就会突然塌了呢?
想了又想,还是和这白玉美人像有关。
仔细想想看,这阿拉丁神灯实现愿望的方法,从来就是在冥冥之中改变一些因果,叫事情自然而然的朝着许愿之人的愿望行进,否则,那皇帝好好的干什么要南巡?楚留香好好的又干什么要去京城世家公子金伴花的家中,偷一尊白玉美人像呢?
这一切,都是神灯的【因果之力】在作祟吧。
想通了这一点,李鱼就还真没办法出那种狠**的招数对待这白玉美人像了。
按照这种节奏,她要是把美人像扔到窑炉里去烧,可能会先出现什么炸窑事件,要是把美人像往水泥墙里砌,说不定那墙刚砌好没几天就得塌。
得了吧,美人像,你还是回来吧。
李鱼像个没事人一样,叫人又把那白玉美人像放回了自己的案头。
一点红当然不喜欢这样,他敌视那美人像,简直敌视的要死。看到它又出现在李鱼的案头,简直烦躁的想杀人。
李鱼却劝他:“我既已摸透了此人的招数,自然不怕她,她若有种,就赶紧现身,看我不把她治的服服帖帖!”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心里还有点憋着火呢,前几日还美滋滋的想着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可以把柳妃像牢牢的控制起来,即使柳妃是个恶人也绝对不跟她硬碰硬……
结果这才几天,就自己打自己脸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一对一掰头,这可真是……
不过面上却是八风不动,好似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样。
一点红却仍旧不满,冷声道:“这太危险。”
这柳妃分明早死了,如今却出现这里,地狱里的恶鬼往上爬,能存着什么好心思?
李鱼对自己太过自信,可是他呢?他只要一想到有失去李鱼的可能性,心中那股子躁郁的杀气就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长眉紧皱,浑身上下一股杀气,李鱼却并不怕他,只是微微一笑,牵了他的手,柔声道:“你做我的近身侍卫,难道就不危险么?我也没说不叫你持剑。”
那一只手牵上一点红的手,没由来的,一点红身上的躁郁之气就全消了,他低头看她,心中一动,十分自然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一点红沉声道:“我们不一样,一点红就算死了也无妨。”
他早就习惯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小公主又怎能和他一样。
可这话,李鱼又怎么可能爱听?她别了一点红一眼,叹道:“你怎么总要说这种话?难道如今你舍得去死么?”
那当然是舍不得的,一点红将将得到李鱼,人生正才开始得意,怎么舍得去死呢?
他眸色渐深,嘴角却勾起一丝笑容,道:“我只是不想叫你身处险境。”
李鱼叹了一口气,道:“险境既已来了,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好好的解决。”
这话当然也对,一点红斜眼瞧了那垂眸微笑的白玉美人像一眼,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一日一点红自是又留在李鱼的床榻之上睡了。
只是李鱼好像没那个意思,一点红又没有什么歪缠的坏毛病,仍是和衣搂着李鱼睡下。只是李鱼虽睡着了,他却难以睡着。
夜半十分,一点红仍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却忽觉得不对,转头一看,只见那白玉美人像周身忽的起了一层薄雾,如纱幔一般,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楚。
再定睛一看,那白玉美人,早就变成了一个真美人,这真美人的面容朦朦胧胧,又慢慢清晰,竟是和李鱼一模一样!
竟然真的是想取而代之!一点红神色一凛,八风不动,手中捏着剑,假装睡去,看她要怎么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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