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儿子,孙氏现在瞧着心中还有些泛怵,原本见他出来,只当他是要给聂夫子告状的,孙氏原本想着自己要站在一旁,以免聂秋染说话对自己不利时她才好解释的,谁料聂秋染一出来便朝聂夫子直接跪了下去:“爹,明年秋试,我想就不去了!”
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孙氏呆了一下,连聂夫子都吓了一跳。他每年只有在过年时节才有几日时间能回家,可以与当初的同窗好友共同聚聚,今日有人相邀,出去时喝得还算高兴,人家都称赞他一个出色伶俐的儿子,他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回来现在头还有些发晕,谁料儿子一出来竟然说了这话,顿时便将聂夫子的酒意吓醒了大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聂夫子一辈子读书,可却数次秋试一直都与举人失之交臂,到最近十来年,他年纪大了些,渐渐觉得读书再无进展,才熄了那想中举的心思,这可这中举的事儿就是他一辈子心里的遗憾,难得儿子比他有出息,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聂秋染年纪又小,多熬几年说不定能成举人,聂夫子对他抱了很大希望,谁料儿子现在竟然跟他说不读书不考试了!聂夫子惊怒交加,回过神来之后便重重拍了拍桌子,厉声道:“你说什么!”他这会儿酒醒了过来,聂秋文刚从外头回来,一听到他爹发脾气,刹时便不争气的打了个冷颤,险些脚一软就跪了下去。
谁料一进屋门儿时才看到跪在聂夫子面前的是自己的大哥!这可真正是有些稀奇了,从小到大,他没少挨聂夫子的打,但唯有这个大哥,从没被聂夫子喝斥过一回。今日竟然也有他被骂的时候,聂秋文既惊且奇,趁着聂夫子没注意到他,连忙安静的跑到了孙氏身边躲了起来,一边望着面前的情景,眼睛瞪了起来。
“我不准备赴考,亦不准备继续读书,我准备改明儿便准备找人作保,自卖其身!”聂秋染年纪虽然不大,说话行事又一向温文尔雅。可这会儿聂夫子却惊讶的发现他眼角眉桃间带了一股狠辣之意,表明他并不是随口说说的,而是真正是这样的想法。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聂夫子刹时就惊呆了,失声道:“你说什么,你可知道,若是如此一来,你的功名尽失。且往后你……”
“我都知道!”聂秋染看也没看一旁的孙氏一眼,可偏偏他就算是不看,孙氏却本能的察觉到自己即将大难来临,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在心头,浑身鸡皮疙瘩险些都立了起来,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双腿都开始不自觉的哆嗦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我不许,以后要再说这样的胡话,小心我饶不了你!今儿我当你年少无知。便就此揭过了。”聂夫子气得胡子都险些翘了起来,双腿打颤,脸色铁青,别过头不看儿子,眼角余光却是看到聂秋染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动弹的意思,满脸认真冷淡。聂夫子顿时便败下阵来。他这个儿子年少聪慧,启蒙又早,往后他还想靠这个儿子光耀门楣,而聂秋染一向也是他的骄傲,从未令他失望,如今不知怎么的,竟然突然间开口说出这样一些胡话来!那自卖其身的话哪里是好随意说的,他是又气又急,可偏偏对这个大儿子他是既舍不得打骂,又不能轻易打骂。
读书人面皮何等重要,若是聂秋文,他早就操了棍子打他了,可偏偏聂秋染聂夫子动不得口来也动不得手,这会儿看他跪着不说话,顿时有些无奈,又有些着急,连忙跺了跺脚: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起不考试来?你明明答应过我,为何言而无信?”
“爹既然一早答应我与崔薇婚事,使孩儿只要考中举人,若是能中进士,便许我娶她,从此再不做主我的事,但如今爹要言而无信,自然先前约定,再作不得数。”聂秋染平静之极的说完这话,孙氏眼皮便是一跳,心里暗自叫着要糟。她这会儿极度惊骇与吃惊之下,竟然身子不住打着摆子,连话也说不出来,僵硬着身体动弹不得,心里一片空白。
聂夫子一听说这事儿与崔薇有关,心里凭添了几分不喜,可偏偏他又丈和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聂秋染好端端的为什么提出这事儿,不过只要他是有原因的,那便好办了,更别说他今儿一整天出去,根本未曾提起过什么崔薇与他的婚事,就算聂夫子心中有想法,也绝对不会在此时便提出来,他只当聂秋染不知从哪儿听了风言风语的,松了一口气,只当他是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了,只消与他说清便是,因此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亲手要扶了儿子起身道:
“胡说八道,为父亲口所言,如何作得了假?你与崔家姑娘之事,只要你能做到,为父必然也尊守谎言,不再过问你的事情,速速起来罢!”
“今日外祖一家过来,娘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替我到孙家下聘,娶孙梅表妹为妻,并说是一早已经商议好的事情,敢问父亲,此事到底是不是由娘作主,一直以来就瞒着我罢了?”聂秋染冷笑了一声,一旁孙氏不住与他打着眼色,希望儿子赶紧住嘴。但聂秋染可不是两个女儿一般任她好拿捏的,因此她眼睛纵然不住眨着,聂秋染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只是冲聂夫子又拜了下去,且冷静道:“娘今日又说了,让我不要再出门,身为儿子,如今父亲尚在,自然该对她老人家言听计从,所以这读书与考试一事,自然以后不消再提,我天天便在家呆着就是。”
随着他的话一说出口,聂夫子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屋里沉静了下来,一股冷凝的气氛在众人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孙氏的双腿不住颤抖着,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偏偏又张不了嘴,聂秋文早已经躲在两个姐姐身后,不敢出声,聂夫子只是冷冷望着孙氏瞧,孙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双手冰凉,舔了舔嘴唇,也不敢去看儿子一眼,只是盯着聂夫子,声音干涩道:“夫君,我,我这是,跟,大郎,开玩笑的呢。”她每说一个字,聂夫子嘴角边便渐渐露出笑意来,到后来时那笑容看得孙氏心里犯怵,忍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脸色惨白。
“什么时候,秋染的事情,轮得到你来作主了?”聂夫子看也没看跪在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妇人,脸上露出轻蔑之色来。他如今年纪已经近四十,可是身材却是瘦长,因长年读书,身上自有一股威严与文气在,再加上聂夫子常年在外与人授课,身上银钱丰足,自有一股潇洒气在,不像孙氏,成日里呆在家中,两个女儿便如同她自己的贴身丫头一般,生活悠闲,一天便只与村中妇人玩耍闲闹,天长日久的下来,那通身气派自然跟聂夫子相比不上。
孙氏大字不识一个,长相又不如何美貌,生完几个孩子,更是出落得多了些老态,再加上她又不会收拾打扮,就算想学人家穿好的,也是不论不类,聂夫子自然瞧她不上,也就是小湾村里,孙氏在众人眼中才算得上是个令人羡慕的而已,自聂秋文出生之后,两夫妻便再也没有亲近过,孙氏面对丈夫时,心里本能的泛怵与自卑,聂夫子越是被人夸赞,她得意的同时,心里也就更加害怕,聂夫子时常将聂秋染带在身边,也亏得他还算有心,每个月还记得拿些银钱回来供她使用,否则孙氏哪里能有现在的好生活,她平日种的只得两份儿地,而且重活儿几乎都是雇人干的,自己在家洗衣做饭又有两个女儿帮忙,一天到晚悠闲得很,村中女人哪个不羡慕她。
要是聂夫子一旦不肯理睬她了,恐怕她现在的好日子没有了不说,还得自个儿挣钱吃饭,她一向悠闲惯了,哪里吃得来那样的苦?因此孙氏心里极怕聂夫子,既是畏惧他秀才的身份,又是怕他手里的银子,两样加在一起,聂夫子在她心里头便跟天神一般,是不能得罪的。两人夫妻几十年,虽然说现在聂夫子还没有大声说话,但孙氏却知道,他是真的火大了,一般他越是沉得住气的时候,便证明他心里头更是下了决心的,孙氏哆嗦着身子,一边叩了个头,嘴里一边道:“我,我,我错了,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的……”
“开玩笑?那我现在写封休书与你,明儿送你回娘家吧。”聂夫子轻描淡写的跟孙氏说了一句,孙氏呆了一下,聂明脸上竟然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来,聂晴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地上跪着的聂秋染表情冷淡,眼中寒光闪烁,唯有聂秋文听了他这话,眼里透出了一些惊慌。孙氏生了四个孩子,如今听到她要被休,竟然只得一个对这事儿心中悲痛而已,可想而知她做人失败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聂夫子轻轻摇了摇头,孙氏嘴里已经嗷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额头不住在地上碰着叩着响头,一面求情:“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夫君再给我一回机会,往后若是我再管大郎的事儿,我不得好死啊,夫君饶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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