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祁抱着人进了屋子,没费多少力气就认出了柳儿的床铺。
小姑娘的床铺的整整齐齐,床头的矮柜上放着自己送她的那瓶药,药瓶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细口瓷瓶,里头插着一小束不知名的粉紫色小野花,和她本人一样明媚可爱。
陆祁走到床边,将人放到了床上,柳儿的手还紧紧抓着陆祁腰间的布料,陆祁无奈地用了些力气,才将衣料从柳儿的手中拽出来,用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的盖好了。
由于从下了马车到回来的路上吹了些风的缘故,柳儿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一些,但依然闭眼睡得很熟,眼角还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
陆祁回想起方才在马车上,柳儿许是做了噩梦,无意识地拽着他的衣服抽噎着唤娘亲的小猫儿似的模样,心下柔软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抽疼。陆祁觉得,这应当就是心疼的感觉了。
看柳儿的模样,最多也不过十五六,却不知怎么遭了难,流落在外,还失了忆,就算平日里嘴上不说,心里的害怕也定不会少,否则也不会总是小心翼翼的。
小姑娘的脸颊和手都白皙细嫩,还会识字下棋,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想必也是从小被疼爱着长大的。突然遇上这样的变故,若是放在其他娇小姐身上,合该是会哭哭啼啼,六神无主才是。可是在他印象里,柳儿不仅不自怨自艾,反而总是一副积极乐观的模样,就连上次被晚冬和采月那么欺负,自己看到她时,也只是偷偷的抹眼泪。见他来了以后,便赶紧擦干,冷静勇敢地求她做主。只有这次喝醉了,才真正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这样的柳儿,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惜。
看着眼前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的小姑娘,陆祁伸手轻拍了拍柳儿的后背,安抚好了小姑娘后,起身关上了窗户,放轻脚步出了门。
门外,维宁还守在外面,见陆祁出来了,赶紧走了过来,见陆祁带上了房门,十分会看眼色地轻声道:
“少爷,天色已晚,柳儿姑娘这边奴才会着人留意着,您也累了一天,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
陆祁沉吟一会儿,道:“不忙,你先去一趟下人院,让张妈妈过来一趟,顺便带上柳儿的身契。”
维宁心中微惊,不知道自家少爷这又是何意,不敢耽搁,赶紧去了。
维宁去的时候,张妈妈正准备歇息,听到维宁来说让她带着柳儿的身契过去一趟,一时也骇的不轻。
一般主子要丫鬟的卖身契,多半都是要打发发卖了的。莫非是柳儿今日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大少爷?怎么可能,柳儿不是很得大少爷欢心的么?
张妈妈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不敢耽误,急忙取了柳儿的身契,跟着维安往祈安院过去。
路上,张妈妈捏着袖中的纸契,心里还是有些心虚愧疚。
当时她儿子出门做生意急需用钱,给柳儿看病又花了不少,而且自己儿子那性子,柳儿待久了难免出事,所以她才来了个先斩后奏,利用自己小管事的身份,自作主张替柳儿签了身契,换了二十两银子。预备着等这之后,再劝说柳儿同她一道进府。没成想她只劝了一句,柳儿便答应了,还顺便说要将银子都给她以还了药钱。
这算是张妈妈做过的最违背良心的事了,而柳儿的举动,则让张妈妈原本就有些愧疚的心,更加不好过。所以之前才会有意照顾着柳儿,想给她寻个好差事,后来见她进了祈安院,过的还不错,心里才好受了些。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前几日送岚儿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的会这么突然。
要知道,若是一个丫鬟因为在上一个主子府里犯了错被发卖,那么下家基本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柳儿这么柔柔弱弱的,可怎么办?
张妈妈越想越着急,看着走在前头的维宁,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柳儿最近在祈安院服侍的如何?她刚来不久,许多东西都还不太懂,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维宁自然知道张妈妈想问什么,他心里也纳闷儿呢,不过少爷的吩咐,他只管照做,也不敢胡乱揣测,只如实道:“张妈妈放心,柳儿姑娘服侍的挺好,没出什么差错。少爷这会儿这么吩咐,自是有原因的,您莫要忧心,去了便知道了。”
维宁与张妈妈平时没什么恩怨,也不是会故意说假话的人,既然说没犯错,那就的确是没犯什么错了,张妈妈的心好歹放下去了一些,但还是满心不解。既然没犯错,那少爷让她带柳儿的身契过去,又是为何?
思索间,两人已经到了祈安院,维宁将人带到主屋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就在里头,张妈妈快进去吧。”
张妈妈礼貌地谢过维宁,轻吸了口气,揣揣不安地走了进去。
看到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陆祁,张妈妈战战兢兢地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陆祁转过身,看着一脸忐忑的张妈妈,淡淡道:“东西可带来了?”
张妈妈微微一颤,道了声是,随即将放在袖中的一纸契书颤巍巍地双手递了过去。
陆祁接过,将契书打开看了一眼,道:“这契书,是你替柳儿签的。”
虽是问句,但陆祁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经他人同意私自替人立契,在大燕也是一项不小的罪名。张妈妈顿时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少爷恕罪,奴婢当时的确心急,自作了主张,不过奴婢带柳儿进府,也是问过了她自己的意思,奴婢并未逼迫。”
陆祁当然知道柳儿是自愿跟着张妈妈进府的,不仅自愿,还十分信任维护和依赖张妈妈,也是傻的可以。不过倒也还好,张妈妈也只有这件事瞒了柳儿,救她照顾她都不是作假,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陆祁将纸契放到桌子上,语气依然淡淡道:“若不是我知道这一层,这府里你也就只能待到今天了。若再有下次,后果如何,你自己也应当明白。”
听陆祁的意思是这次不追究了,张妈妈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多谢少爷饶恕,奴婢起誓,绝不会再有下次。”
“行了,你先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是。”张妈妈赶紧起身,“不知少爷想问奴婢何事?”
陆祁也没怎么绕弯子,直接道:“将你救了柳儿那天的过程,以及当时她身上所带的一些物件都仔细与我描述一遍。”
听到这个问题,张妈妈明显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回过神来,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道:“当时正是中午,奴婢因为怕热,所以才走了那条梁河边的林荫小道。前段时间西南地方的城里正受匪乱所扰,河边时不时就要漂下来几具尸体,若不是柳儿当时正好迷迷糊糊动了下,奴婢可能都发现不了她。”
“当时周围躺着好几个,只不过都已经没气了,所以奴婢感叹这孩子命大,将人救了回去。奴婢捡到柳儿的时候,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经脏乱不堪,还有好几处像是被树枝划破的口子,但是也能看出料子极上乘,应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不过除了那身衣裳,身上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配饰,唯有一条绣了柳枝的娟帕,被她紧紧抓在手里。而她醒了以后,也对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所以奴婢就根据那个绢帕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陆祁道:“那周围的那几具尸体里,没有像是柳儿父母的人么?”
张妈妈想了想,摇了摇头,“奴婢当时也害怕,只敢确认一番是否还活着,没敢仔细看,不过奴婢记得那几个人多是年轻人,想来大概是没有的。”
陆祁低低思索了一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张妈妈顿时如蒙大赦,恭敬又行了一礼,正要退出去,却又被陆祁叫停了步子。
陆祁拿起手边的身契折了几折,冷冷道:“这身契便先放在我这儿,你不用再管。至于柳儿这边,你也不用再操心了,你虽然有恩与她,但这并不是你私自造这身契的理由和借口,该如何做,不用我教你。还有今晚我叫你来问话的事,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妈妈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忙道:“是,少爷放心,奴婢心里有数,绝不会乱说半个字。”
陆祁这才点点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道:“劳你跑这一趟了,下去吧。”
“是。”张妈妈腿都发软了,再次行了一礼,便赶紧退了出去。
临出院子时,张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柳儿的院子。没想到竟然是她想反了,少爷对柳儿应当是真的上心了,否则不会连这事都会替她想到,特意来敲打她。也算是这孩子的造化了。
若是以往,她一定会高兴不已,毕竟柳儿是她带进来了,得了大少爷的青眼,那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可惜终究是自己小人之心,太过自私,还是灭了想沾光的心思的好,免得触了大少爷的霉头。
张妈妈叹了口气,满脸复杂地出了祈安院。
同时,祈安院的主屋内,陆祁的眼神再次扫过身契上“甘愿入陆府为奴”几个字,随后干脆利落将其置于蜡烛的烛焰上。
火舌舔舐上纸身,瞬间便将其化为了一摊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陆不说废话直接干祁,默默将柳儿受的委屈一一讨回来,从此以后除了陆小祁,没人能动得了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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