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到书房的时候,陆祁正站在桌案边铺纸,修长的手指将洁白的新宣纸抚平,再取镇纸压住四角,一举一动从容优雅,好看的就跟一副画似的。
尽管柳儿来时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陆祁时,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一些隐约的画面以及岚儿和她说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柳儿觉着自己实在有些自作多情,一时将头低的更低了。
看到柳儿进来,陆祁直起了身,看着柳儿垂头行了礼,道:“酒醒了?头可还晕么?”
柳儿原本是想主动认错来着,一听陆祁倒先提了出来,脑子里乱飘的想法顿时就打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羞愧道:“昨日奴婢实在失礼,给少爷丢了脸,还请少爷责罚。”
陆祁眉头皱了皱,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就跪下了?听着方才膝盖磕到地上的声响似乎还不小,陆祁顿时有些牙疼。
正要开口让人起来,却突然想起来昨日柳儿喝醉时埋怨他吓人的话,陆祁又将话咽了回去,放下手中的笔,绕过桌案走上了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儿原本想躲,但无奈陆祁直接伸手扶住了她的小臂,无奈只好站了起来,一起身便将胳膊缩了回去。
陆祁也不介意,从容地将手背到了身后,道:“喝了些酒而已,当时也无他人,不碍事。”
柳儿听陆祁的语气的确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屈了屈膝,“谢少爷宽恕,奴婢以后定不会再犯。”
陆祁看着柳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倒也不用这么急着道谢,虽说没碍事,但到底是坏了规矩,罚还是要罚的。”
原以为陆祁又会像以前一样淡淡嗯一声,却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个答案,柳儿惊讶地抬起了头,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看到柳儿的反应,陆祁心中不禁发笑,方才认错认得这么积极,怎么一听真要挨罚,竟这么不可思议。
陆祁眉梢挑了挑,起了些逗弄的心思,道:“怎么,不服?”
柳儿猛然回神,忙低下了头,“没有,奴婢认罚。”
柳儿闭了闭眼,这下终于确认是自己想多了,她就说岚儿说的那些怎么可能是真的么,少爷总归是少爷,不过比外人说的要脾气好些而已,这不还是挺赏罚分明的么。
可是却不知为何,柳儿确认后,心里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特别的难过。特别是她方才发现原来以前自己其实都是自认为很怕少爷,但是几次下来,她都潜意识认为少爷并不会真的罚她,所以才会那么惊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恃宠生娇?岚儿说过,婢女最忌讳这个,一旦恃宠生娇,迟早会出事。果然,她就出事了。
柳儿咬了咬唇,眼圈都红了。她会被罚去外院么?还是直接被赶出去?
柳儿鼻尖发酸,正准备下回求求情,就听陆祁再次开口道:“可会写字?”
柳儿都准备接受审判了,没想到陆祁竟然问这个,愣了下才点了点头,“回少爷的话,奴婢会。”
她之前偶然帮岚儿写过家书,岚儿还夸她的字写的好看来着。
陆祁点了点头,回身从书案上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大燕风俗实录》,递给柳儿,道:“既然认罚,那便将这上面的第二篇,替我誊抄一份下来吧。”
啊?柳儿猛地抬起头看着陆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便是惩罚么?”
看着柳儿眼中似乎还有微干的水雾,眼角还有些发红的模样,陆祁心下无奈,小姑娘方才是又胡思乱猜了什么?他明明话都还没开口,怎么像是又多加了一条罪名似的。
见小姑娘依然看着自己,陆祁眉梢微挑,“可是觉得重了?”
柳儿连忙摇头,生怕陆祁反悔了似的接过书,“是,奴婢领罚。”
柳儿说完便准备马上下去誊抄,却又被陆祁开口叫住,“就直接在这儿抄吧。”陆祁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另一张小案几,上面已经提前备好了笔墨纸砚。
柳儿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陆祁说什么就是什么,点点头就顺从地走了过去,一刻不停地开始誊抄。
柳儿握笔的姿势很标准,一笔一划也颇有模有样,一声不吭只顾着手下事的模样更是看着认真又可爱。
陆祁看了一会儿,也抬步走回桌案后,再次拿起笔,沾墨挥毫。
屋内一时静谧无声,窗外的阳光缓缓转过一个角度后,陆祁满意的添上最后几笔,随后停下动作,拿出另一张纸轻轻覆了上去。另一边,柳儿的书,也差不多誊抄完了。
其实这第二篇本就不多,也就四五页纸,只是柳儿知道陆祁的字写的好看,怕陆祁不满意,所以写的格外认真,觉得有一点不好就重新来过,所以才多花了些时间。
直到写完后,柳儿才发觉自己的手腕隐隐作痛。
悄悄将手藏在桌子底下揉了揉,同时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错漏,确认没有后,柳儿便将一叠纸页整理好,小步走到了陆祁身前。
“抄好了?”陆祁抬头道。
柳儿点头,双手将直页递过去,“请少爷过目。”
陆祁接过,一打眼,便被这娟秀的字迹小小惊艳了一把,将几页纸一一看过后,满意道:“不错,字很漂亮。”
柳儿心里的石头这才稍稍落了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见陆祁迟迟没了下文,忐忑地确认道:“少爷,那奴婢是不是真的不用被赶出去了?”
闻言,陆祁皱了皱眉,赶出去?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赶她出去了?忽地,陆祁想起方才柳儿兀自红了眼的模样,敢情方才她泪眼汪汪的,就是因为以为自己说要罚她,是要赶她出去?
陆祁忽然有些后悔这样逗她了,早知道小姑娘胆子小,就应该换个理由才是。
陆祁点头,明明白白道:“当然不用,莫要在胡思乱想,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放在心上。”
柳儿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谢少爷,奴婢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看到小姑娘因为这句话这么开心,陆祁心中微动,道:“怎么,你很怕被赶出去么?”
柳儿一顿,在陆祁面前潜意识就不敢说谎,点了点头。
陆祁道:“为何?”
这回柳儿没有说话,却是因为被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说。
还好陆祁也没强求,顿了下,开口道:“你放心,不仅今日不会,以后也没人会赶你出去,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嗯?”
陆祁说这话的声音柔和至极,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好听至极,仿若承诺一般。
柳儿还在为自己方才脑子里的想法而惊讶,一听这话只觉得脑子忽然一空,脸不自觉腾的一下热了起来,心也瞬间跳的极快。
陆祁似乎也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见柳儿愣愣地不说话,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这话对于柳儿来说,简直就是特赦令。柳儿匆匆行了个礼,连话都没敢多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看着柳儿这慌张的模样,陆祁眉头皱的更紧了,扬声将维宁叫了进来。
维宁依然如往常一样就站在门口,正在为柳儿这么快跑出去而纳闷呢,听陆祁喊他,忙走了进来。
“奴才在,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祁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只是目光中依然含着不解,道:“维宁,你如实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害怕?”
啊?
维宁似乎也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好歹是跟了陆祁这么多年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道:“恕奴才斗胆,少爷比起旁人,是略微严肃了一些,不过也只是因为对于少爷还不够了解,不过了解一个人总归是需要时间的,等在少爷身边服侍久了就会知道,少爷才最是面冷心热,宅心仁厚得了。”
陆祁若有所思,是么?难道真的是他太心急了?罢了,反正时间还有很长,他倒也不怕多等一段时间。
暂时压下了心里的郁闷,陆祁叫维宁来,其实还有一件正事要吩咐。
陆祁眼神回到桌上,拿开最上面的一张宣纸,露出被盖住的他方才忙活了许久的东西。那是一张画像,画上的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柳眉樱唇,眼若秋水,正是方才提笔著书的柳儿。
陆祁摸了摸画上着墨较多的地方,确认已经干了,便小心的折好,与柳儿誊抄的几页纸一并装进信封中,交给了维宁。
“你去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去煜州,交给煜州知府时迁,让他帮忙在煜州及周边几座城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这字迹的人。”
维宁自然看到了画像上的人,也知道一些柳儿的身世,若有所思道:“少爷这是……”
陆祁点头,“没错,我准备帮柳儿找回她的家人。”
这也是他找张妈妈问话的第二个目的。既然没有尸体,那柳儿的家人就很大可能还在世,煜州离西南四城最近,找煜州知府时迁自然最合适。不过如今西南地乱的很,柳儿的样貌又太过扎眼,直接拿着画像问太过招摇,且柳儿老样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才让柳儿抄了这几纸书页,先以字迹寻人,再让识得的人描述长相,有□□分相似的再认画像,虽然可能慢些,却最为稳妥。
陆祁道:“具体如何做,我也写在里头的信上了,让传信之人带话,务必按照信上所说行事。”
维宁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家少爷为一个姑娘花这么多心思,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陆祁补充道:“此事先保密,莫要让柳儿知道,等有了眉目,我自然会同她说。”
维宁笑了:“是,少爷放心,奴才知道的。”
陆祁点头,“行了,去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陆委委屈屈祁,尝试温柔,以为失败,其实是因为杀伤力太大哈哈哈哈
以及陆祁男友力报表,爱她就不停留在嘴皮子上,干点实事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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