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应该是不像星澜他们有充足的准备,用油布包了干衣裳带进来换。
他现在浑身湿漉,再加上现下冬天,陵墓里温度本来就低,发丝和眉毛上还结了些许冰渣。
“星海……”星澜比张先更早认出来人,“星海!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她也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发现了他们,然后远远地跟着尾随进来的。
张先不会武,她又是个三脚猫,所以都没有发现。
现在陵墓里的秘密,刚才她和张先说的所有话,他都知道了!
星澜心下警惕起来,星海的态度反复,她现在还有些摸不准。
星海直起身子,脸色惨白,本就不太自然的五官因为湖水的长时间浸泡显得有些僵硬:“我怎么在这里,我不该在这里吗?难道我就没有资格知道真相了吗!”
但他似乎并不关心星澜和张先,进来后踩着湿漉漉的脚印,直接冲到了他们刚刚看过的星千亦的壁画前,找到讲述星千亦前夫和女儿的那一段,怔怔的看着,然后手指抚上已然有些模糊的“星澜”二字。
张先想要出声,被星澜拦住。
“我从前不知道星家的陵墓在哪里,但我一直以为,星千亦的墓碑上会留下我的名字。”星海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我才是真正的星家人,是被抢夺人生的那一个。”
星澜心里一咯噔。
星海转过头无神的看着她:“十几年了啊,姐姐,十几年了,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女人作恶的受害者,我以为你们都对不起我,可是你告诉我,我是她的孩子,我原就只是个侍女和将士的孩子,我原就不该拥有这一切,我才是掠夺者!”
“但是星海。”星澜低声道,“将你养育长大的人是你的生母,这是好的。”
星海狠狠一拳打到壁画上,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壁画上的字迹,他声嘶力竭:“生母?我恨了她这么多年,你们却告诉我她是无心的,告诉我她是为我好,还给我写了信!那我受的这么多苦,这么多折磨,你叫我恨谁,你告诉我恨谁!”
星澜抿抿唇,没有接话。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是你们在骗我,想让我愧疚,我已经够愧疚了,不要继续了。”星海哆嗦起来,“我爹,那个姓段的老东西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了我是他的骨肉,是真正星千亦的孩子,因为不是前女帝亲生的……所以被排挤出来的。他说他会帮我取得我该有的一切……他,他肯定不会弄错的,是你们在骗我!”
“他当然不会弄错,两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他才离开梁国。”张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以你还不明白吗,星海。对段玉泽那种人来说,谁是他的亲生骨肉对他来说重要吗?从始至终他都知道澜澜是他的骨肉,但他对澜澜下手也从不留情。他只在乎谁对他有利用价值。”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星海几乎要呐喊出声,咆哮的模样看的人心里一阵阵的疼,“我曾经以为我找到了亲人,找到了亲信,以为你和伏琮都是真心实意跟在我身边的。结果呢,伏琮是段玉泽的人,而你,从头到尾都在帮姐姐。哪怕是到现在,哪怕是到了今天,你要把真相说出来了,依旧不告诉我,我都已经回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情实意的待我,从来没有!”
他这辈子从未感觉像今天这般绝望过。
哪怕是被送走的时候,哪怕是在北境受折磨的时候。
那时候他心里依旧有光,有期盼。
但现在只剩下灰暗。
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星海摸到了怀中的短刀,紧紧攒在手中。
太孤独了……太冷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爱他,所有人都弃他如敝履。
他以为的父亲利用他,折磨他,他信任的臣子背叛他,他的母亲……把他送走,竟不全是为了她的私心,而是认为他没能力做个好皇帝……
是,他是没能力,他承认。
他从小受储君培养,勤学苦练,到头来借助外力做了皇帝还是一团糟。
他在任的这短短两年,梁国比姐姐在任的时候倒退了十几年。
是,他不配,他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还没良心,还大逆不道,亲手给母亲喂药,逼她疯病加重……
像他这样罪痕累累,又没用的东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抬起了短刀。
“星海!”
“澜澜,当心!”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
利刃擦过皮肤,划出割裂的声响,滚烫的血液涌了出来,一滴滴的砸到星海的衣襟上。
但他并没有感到疼痛。
低下头,看到星澜双手用力抓在他的短刀上,情急之间划伤了手掌,血淋淋的。
“姐姐……”星海松开手,匕首应声而落。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脑袋一片空白,手忙脚乱的想找布料给星澜的手止血,可身上的东西全湿了……
最后还是张先从油布包袱里找出了干净的布条,给星澜包上了手,无奈的摇头。
“为什么,姐姐……我害死害伤你身边那么多人,你难道不想我死吗?为什么宁可伤到自己,也要拦着我。”星海不解的看着她,心里盼着答案,还闪过几丝欣喜——哪怕他觉得自己非常可耻。
星澜平静的看他:“第一,我要想杀你,机会多得是,不必看你在我面前自戕。第二,我不想为你受伤,这只是情急之下的意外。这两点要跟你说清楚。”
“第三……”她伸手抚去星海眉间结成的冰渣,“小海,姐姐想让你知错,但不是要你钻牛角尖。”
“我没有……”星海马上解释。
“小海,不是没人爱你。”星澜像是知道他的内心所想,“从小时候起,你性子就很倔,想要一腔炙热的感情,哪怕染了一丝丝瑕疵都不行。你还记得有次老鼠打翻了花瓶,母亲问府里的下人,是不是你打碎的这件事吗?为此你很久都没有理母亲。包括在梁赵之战的时候,你故意引诱我以为你要和赵军一起伏击梁军,我为求自保自然得反击,但你把这当成我们姐弟情断的理由。”
“本来她就不该怀疑我。”星海道,故意避开了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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