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也带了果脯。”段泓把怀中的瓶瓶罐罐给她看。
他蹲在星澜身边,支起脑袋笑:“……还是说,陛下也想让臣哄一哄?”
眼见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将士,星澜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接过药碗,温度正合适,一饮而尽,倒是并没有用果脯。
苦的味道尝过太多,果脯也没什么意义了。
段泓接过碗:“臣去把瓦罐涮一涮,陛下先休息吧。”
“你也别忙太晚。”星澜说着,又看见了不远处的前女帝。
前女帝缩在角落吃完了果脯,趁着没人撞见的功夫悄悄舔着手指,回味果脯的甜味。
三四十岁的年纪,做出这般行为,若是不知情的人,只怕是要笑的。
只有星澜知道,在这个女人身上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有错。
最初,她并不是星千亦,只是星千亦小姐身边情同姐妹的侍女。
第一错,错在不该禁不住诱惑,和主子的情郎私会。
第二错,错在在不清楚北地情况的时候,把星海送去历练,酿造了星海的悲剧。
第三错……她是愧疚也好,突然觉得星澜会成为明君也好,把一个十三岁懵懂的小姑娘推上皇位,让她同时和两个男子成亲,朝堂震荡,让星海绝望,也毁了她一生的愿想……
硬生生的把上一辈人的恩怨,拖到了这一辈人。
这都是错。
……但她也有功。
第一功,在星千亦小姐病亡后,她不愿小姐苦苦立下的基业被毁,以小姐的身份重新挑起大梁,于万般危难中杀出血路,重建梁国。
哪怕到如今,都没有人记得她的真实姓名。
第二功,她把自己和星千亦的两个孩子养大,一直视如己出。尽管不是那么成熟,却用尽全力去爱他们。
第三功……为了让星澜尽管成长,她要尚严华和玉京秋互相制衡,让星澜在两股势力的夹缝中生长,变得坚韧而成熟。
太多了……
前女帝此人,有过也有功。
对于大梁百姓,她是功远大于过,但是真正应该评判她功过的,应该只有两个人。
星澜和星海。
她不知道星海确切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她可能这辈子忘不了那些年独自坎坷迈进的痛苦,忘不了每一次在生与死直接的挣扎,忘不了对未来的迷惑与恐惧……
但前女帝还是养育她,给她加倍母爱的那个女人。
她的母亲。
……
星澜突然觉得,在见到段玉泽之前,有些话应该跟前女帝谈一谈。
她起身,坐到母亲身边,见她连忙将黏腻腻的手指擦在裙摆上。
这个动作是星澜小时候偷吃的时候常做的,那时候母亲常常骂她,偷吃就算了,还往衣服上擦,衣裳也难得洗。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学了谁。
“母亲。”星澜柔声唤她,“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收起局促的手指,前女帝说话和寻常妇人没有太大区别,“母亲叫……星千亦,澜澜忘记了吗?”
星澜握住她的手,让自己温暖的体温传递到她身上,感觉到母亲慢慢放松下来。
“那你看我的眼睛呢,母亲。”她轻声问,“我是不是长得更想她了。”
没有出乎星澜的意外,前女帝的手开始轻轻的发抖。
星澜不想逼她:“不想说的话,咱们就不聊了。”
“好。”前女帝立刻拒绝,但温柔的依靠在星澜怀中,拨动着她的手指,良久才道。
“你现在不仅眼睛像她了。”她的唇边勾起笑意,“你整个人都像她,那么美,那么出色。除了你的手……”
“我的手?”
“你的手像你父亲。”前女帝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母亲的手指是短平型的,适合用力。你父亲是葱尖指,写字更好看。你集合了他们的优点。”
段泓往这边走了几步,示意时间到了,前女帝需要歇息了,星澜悄悄摆手叫他稍等。
“你还记得我父亲,是不是。”她问,“如果你不回忆,我们就不说了。”
她不敢贸然多问,生怕病情起反复。
然而前女帝看起来比往日还要冷静:“记得啊,太记得了。我做梦都想杀了他。我做了无数的梦,梦里他跟老鼠一样逃窜,我明明瞄准了,却每一击都打不到……”
星澜知道这是梦魇,母亲之前发病到处伤人,也是陷入这种梦魇当中,醒不过来会非常痛苦。
她看着前女帝的神态,缓缓道:“那我们这次去收拾他真人,怎么样?”
前女帝的眼里迸发出不属于孩童的亮光:“当真?”
“真,我们有这个实力了。”星澜握住她的手,“上一代人的仇,这一代人的怨,我们一口气解决。”
前女帝没有接着她的话说,反而出奇的平静:“澜澜你知道吗?在我彻底发病以前,我找到张先,要他无论如何瞒下你们身世的事,如果实在瞒不住,也要尽量保全你们姐弟的情分。”
“现在看来,是我太痴心妄想了。”她摇摇头,“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是怎么能让一人完全按照另一人的指令做事呢。张先也有张先的私心和偏袒,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以至于此。”
说完这些话,前女帝短暂聚焦的眼神又涣散开来,趁着四下无人,一蹦一跳的朝住处而去。
星澜发现说起往事,大概是因为心结的原因,前女帝的神志会清醒得多。
她不愿意再放弃机会,对这母亲的背影大声追问:“那您呢,您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前女帝回头看她一眼,笑道,“我叫二丫。”
星澜又多笑了笑。
是啊,二丫,多普通,多侍女的名字。
前女帝走后,星海和段泓都从掩藏物后走了出来。
“陛下您太冒险了。”段泓忍不住劝道,“前女帝现在行为不受本心控制,贸然提起往事,臣担心她会伤害您。”
他都把绣花剑藏在身后随时准备出击了!
“放心吧,我问的很小心。”星澜反过来安慰他。
“那她怎么说呢?”星海也着急,“叫他们打还是不打啊?”
“我也没太听明白。”星澜准备回去慢慢揣测,“不过不反对是肯定的。”
“那就行。”星海摩拳擦掌,“看我把段玉泽那孙子剁成饺子馅。”
段泓嫌弃的看了眼星海,牵过星澜:“时间不早了,臣带陛下去歇息吧。”
“诶你这人。”星海牵过星澜另一只手,“刚刚还说照顾前女帝的,现在又改口,朝三暮四的,不行,姐姐我来照顾。”
……星澜双手被拉往两个方向,听着两人幼稚的斗嘴,无奈仰头望天。
这时候领兵的凌木将军幽魂似的飘到三人身边:“陛下还没歇息呢?臣带陛下过去吧。”
“好好好。”星澜同时松开两边,忙就就跟着凌木将军走了。
哎呀,这孩子有眼见力,真是英雄出少年。
要是早几年,人再长得高些,俊俏些,声音再低沉些,说不定也能入她后宫啊。
不过现在就算了吧,人够多了。
星澜惊愕了营帐,很快入睡。
但夜里还暗藏着许多的未知。
——她并不知道营帐外的凌木将军正在因为首战告捷,得意的睡不着觉。
出来以前他就接到了梁王殿下的最高密令,叫他找准一切机会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女帝,还下了军令状,确保完成任务!
——她也不知道此时的苏幕遮并没有因为她离开的无视而恼怒,只趴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床板上的裂痕。
原来,原来昨夜这么激烈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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