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逐渐沉下,金灿灿的光透过医院的巨大落地玻璃，成片成片照射进来，像是给里面的一切披上了层金色的薄纱，顾飞雪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金色的椅子和龟背竹,纯黑色的瞳孔中满是茫然。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他稍微一动身体,就感觉脖子和肩膀那里传来长久维持一个动作的僵硬和刺痛,顾飞雪小声“嘶”了一声，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看着远处挂着的表。
下午六点,那就是十八点
记得早上自己刚刚来医院的时候,才八点钟，当时因为王瑞这件事，自己整个人都又忙又慌乱又担心,身心疲惫，就想着在座位上稍微休息一会儿,但现在看来,自己是居然把一整天都睡过去了？
顾飞雪看着电子表上的数字，莫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对面的楼梯口,此刻出现一个瘦高的影子,影子越来越长,还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长,随后那面墙探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你醒了？”白子潇甩甩手腕,坐在顾飞雪旁边的椅子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顾飞雪眨眨眼，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宽大的校服外套此刻都已经垂到了大腿，顾飞雪纠结了两秒钟，“这是你的校服？”
说完，他就忍不住想捂脸，自己这是睡太久脑子迷糊了吗？明摆着对方只有一个人，尺寸也差不多，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嗯。”白子潇扭头看着突然害羞起来的少年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想，干脆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扔过去。
话说这个世界的奶糖技术挺高的，原主喜欢吃这种，白子潇尝试了一下后，也爱上了这种醇香甜软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手上撕开奶糖的包装，白子潇盯着软软白白的糖身，又想起了一旁的人，没忍住笑出声。
笑完后，他才想起刚才在逃生楼梯里发生的事情。
“对了，顾飞雪，我刚刚好像遇见你的家人了。”
白子潇装作不经意提起，同时观察身旁人的神色，果然看见顾飞雪先是一愣，随后变成了一种像是失望，又像是平静的表情。
“当初王瑞被紧急送到了医院，我当时就在他旁边，医生说必须留个联系方式，我干脆就先写上了我家的。”顾飞雪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样啊对了，顾飞雪，你最近几天来我家住吧。”白子潇倒是没有提他把人家的亲人都揍了一遍，只是换了个话题。
顾飞雪和家里人关系并不好，自己作为一个“渣攻”，虽然说这件事只是自己单纯为了教训熊孩子，但万一顾飞雪误会了怎么办。
于是白子潇干脆把话题转了个弯。
“啊？为什么？”顾飞雪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因为我一个人住，晚上总会听到有脚步声在我房门口走来走去，我怀疑周围有对我图谋不轨的人，我一个人超级害怕。”白子潇说得理直气壮。
顾飞雪沉默了好半天，才艰难吐露出来一句：“可是万一有坏人的话，你都阻挡不了，我就更阻挡不了。”
白子潇抬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干脆放弃怀柔路线，直截了当：“一个晚上一百，来不来。”
顾飞雪他犹豫了半秒钟后，同意了。
“你在想什么？”夕阳下，顾飞雪的声线仿佛都带了一层柔和。
“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白子潇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其实内心乱七八糟的，难道在顾飞雪的眼中，他白子潇的个人魅力还比不上金钱的魅力吗？
白子潇他陷入了自己怀疑。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顾飞雪从一旁的座位上拿起书包往外走，“要不这样好了，我给你做一顿晚餐。”
“这怎么好意思。”白子潇走在他旁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手上却诚实地打开了缺德地图，顺便开了导航和语音外放。
“缺德地图为您导航，目的地——红枣镇农贸市场。”
顾飞雪：
夜晚，第七屯中。
“喂，谁呀。”李秀云给儿子上过药后，拿起了一旁的二手手机，走到院子中，“信号不太好顾飞雪？又怎么了？”
手机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今天我在同学家住一晚上，所以就不回来了，反正我之前不是有一次没回家，你们也没管，不是吗？”
“不回来？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走了？你别忘了你娘老子和你弟弟都等着你养呢！”
李秀云越想越生气，本来顾飞雪不出现在她面前是一件好事，但今天因为这个臭小子，自己和老公儿子都被打了，这口气怎么也要找个人出。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李秀云心头火又大了起来，这孩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孝敬父母的心，连话都不回。
她刚想再骂几句，就听见手机那边传来陌生的声音：“飞雪，我刚刚切了红芒，从冰箱里刚刚拿出来的，你尝一尝，很凉快的。”
李秀云呼吸一顿，红芒、冰箱她想起超市价位表上那串让人心惊的数字。
“嗯，再等一会儿。”顾飞雪应了一声后，又把注意力转回通话这边，“所以是让我回去吗？”
“等一下。”李秀云先是高声制止对方，随后小声说道，“飞雪啊，你那个同学家是不是挺有钱的。”
顾飞雪拿着手机的手顿住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听见电话那边传来李秀云的声音：“你想着偷偷往家里拿点东西，家里现在也不同意，你爸爸又赌，也不知道欠了多少钱”
“嘟————”
顾飞雪挂掉电话后，望着漆黑辽阔的天空，只觉得心神恍惚。
白子潇坐在沙发上，吃了整整半盘芒果，才惊觉顾飞雪已经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了。
于是他端着半盘切好的红芒，走上二楼的阳台去找人。
倒不是心疼电话费什么的，就是今天夜晚风有点凉，顾飞雪身体又不太好，站在阳台太久可能会吹感冒。
然而他走上阳台，却看到的是少年人背对着他，靠着玻璃抱膝坐着的背影。
“在看什么呢？”白子潇和他一样的姿势坐在一旁，他放下手中的红芒，伸出手捏了一把顾飞雪的侧脸，却意外地捏到了一脸泪水。
“没事。”顾飞雪声音哽咽。
那肯定就是有事呗。
白子潇叹了口气，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抬起袖子帮对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递过去一块红芒：“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那一定很贵吧。”顾飞雪抿唇，却被人把芒果强行塞了进去，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瞬间绽开。
“还行，不过价钱倒是其次，只是这次买多了，如果今天不吃完的话，明天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
“噗，你和我说这个干啥。”
夜晚繁星照耀大地，凉风吹过月光，夏蝉长鸣。
接下来的日子便十分无聊，每天就是上学放学作业考试，毕竟马上就要高考，所有人的神经都紧张起来。
隔壁班的王瑞也早早从医院回来，只不过白子潇没怎么见到对方，每次去询问，也都是在做作业/去补课班/去医院换药。
奇了怪了，按照剧本，王瑞这个时候应该在顾飞雪身前身后嘘寒问暖才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我要好好学习高考去名校”的人设？
白子潇百思不得其解，日子就在他满脑子的疑惑中度过，他倒是直接去问过王瑞，只不过对方支支吾吾不说话，被逼问得紧了，他居然还去找老师告状。
白子潇对他这个举动表达了深深的鄙视，都是快成年的人了，居然还去找老师告状。
他当他是小学生吗？
被老师教训一顿的白子潇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看着窗外。
视野的一半是窗外的倾盆大雨，一半是正在看书的顾飞雪，难得的美景总算让白子潇心情愉快了不少。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顾飞雪被同桌灼热的目光看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他别扭地转了转身，清清嗓子：“你看我干什么？”
“看你好看啊。”白子潇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就看见顾飞雪的耳尖“腾”一下就红了。
“是是吗咳，你知道为什么高考前都会下雨吗？”顾飞雪生硬地转移话题，而后扭过头，通过看向窗外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墨色碎发下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白子潇看得好玩，也不点破，就笑眯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不知道，原来今天高考吗？”
“嗯，感性的说法是，高考这天下得都是考生们和家长老师们的血泪，理性的说法是高考前大家大量烧书，导致局部空气温度上升”
顾飞雪一本正经的样子，成功让白子潇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吗？”顾飞雪扭过头瞥了他一眼。
“我没有，只是单纯觉得，像你这种人，也会相信这种说法吗？”白子潇觉得好玩，伸出手戳了戳对方的脸。
“我没信啊，这个只是流传的段子而已，我更倾向于，这就是正常的南方雨季天气。”顾飞雪摊手。
“也是，这两天总是下雨，附近的一条河一直上涨，现在那块已经封了。”白子潇点点头。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气氛还算和谐。
可惜大部分的时间都被一张又一张的试卷给吞噬，就算白子潇有心想和顾飞雪聊上几句，但见少年人认真的侧脸，他还是把话语咽了下去。
两天高考很快就过去，也许是命运在暗示着什么，高考的两天一直在下雨，高考完后居然难得放晴。
下回能不当学生，就不要当学生了。
白子潇苦着脸把十二张试卷放进书包里，同时偷偷往一旁看了一眼，在看见顾飞雪已经做完两张卷子后，他的脸更苦了。
两人就这样收拾好书包，并肩走出了校门，明媚的阳光透过云朵照射下来，暖洋洋的。
“感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阳光了。”顾飞雪感慨道。
“嗯，确实，家里的衣服一星期也没有晒干，希望今天能晒干吧。”白子潇伸了个懒腰，扔给了顾飞雪一块奶糖，两人边走边聊。
等走到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上时。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白子潇停住了脚步。
“有吗？你是不是听错了。”顾飞雪也停下来，仔细听了一下，除了水哗哗流动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听出来。
“不会错的，有人在呼救。”或许是这具身体本身就听力灵敏，又或许是白子潇自己经验丰富，他当机立断扔下书包，留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后，就朝声音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等等，那段是被封了的河。”顾飞雪看着已经跑远了的白子潇，最后也一扔书包跟着跑了过去。
他怎么可能会呆在原地啊。
汹涌的河水中。
“别动！把手给我！”白子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出手拽住河里挣扎的人。
在巨大的水声中，他的声音显得分外渺小，但好在成功拽住了对方。
“这里——”顾飞雪半截身子泡在河水中，伸出了手。
两个人合力，一起将河里面的三名学生拽出来。
“我在高三的楼层里见过这张脸。”顾飞雪松了一口气。
“估计是高考完了想游泳放松一下。”白子潇抽抽嘴角，干脆再回河里找了一圈，确认河里没有人后，这才停止动作。
顾飞雪就站在河水边缘，确保能及时过去。
突然，白子潇冒出水面，面色严肃，“顾飞雪，你移动位置了吗？”
“啊？没有啊？”顾飞雪回答道，之后看见白子潇迅速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刚刚看见河面在你大腿那里，但现在已经到你的腰了。”白子潇咽了口口水，拽着人往外走，“我刚刚听到远处有隆隆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雷声，但现在听起来，更像是————”
白子潇的话没有说完，顾飞雪艰难地补充完后半句：“——更像是泥石流。”
黑色的瞳孔倒映出滔天的泥水，顾飞雪眼前一黑，就被死死抱在怀里，耳旁只剩下白子潇那一句“抱紧我”，随后就只剩下如雷一般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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