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这次是真的倒下了,当着崔正的面倒下后便一连昏睡了两天,等她幽幽醒转时便见床边正靠着眼睛通红的钟如英和林玉滨。
她还有些迷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飞走。
钟如英和林玉滨看她醒来,便扑了上去,焦心的问道:“感觉如何,可是渴了或饿了?”
林清婉的视线慢慢的落在钟如英身上,半响才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钟如英见状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婉姐儿向来机敏,何时如此混沌过?
林玉滨倒比钟如英还镇定些,虽然眼睛通红,还是转身取了水来喂她,林清婉喝了两口润嗓子,这才问道:“那天可把崔大人吓着了?”
谁也不知道那天林清婉和崔正说了什么,所以不仅林玉滨,就是钟如英对崔正都有些怨忿,不知道林清婉是病人吗?
当时为了方便说话,林清婉便让白枫等人退下了,见玉滨和钟如英的脸色不太好看,便苦笑道:“这下可冤枉崔大人了,一会儿你们得去好好的跟人家道歉。”
钟如英哼了一声,林玉滨却乖巧的应了一声,轻声问道:“姑姑可要用些饭?”
林清婉摇头,“并不觉得饿。”
可人都睡了两天了,怎么可能不饿?
林玉滨还要再劝,林清婉就突然握住她的手道:“玉滨,你让明杰回老宅把你五叔等都请来。”
林玉滨脸色一变,这一幕再熟悉不过,因为当初父亲临走前也是这样的。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姑”。
林清婉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去吧,再把康儿和安儿抱来,我再看看他们。”
钟如英怔怔的看着林清婉,除了梁帝,林清婉是她见过的第二个这样平静的等待死亡的人。
她以为,如战场上,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士兵,下一刻便阴阳两隔算是大悲,因为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刻却发现,这样慢慢熬着等待死亡未必就不痛,至少此时她就觉得很痛。
林清婉靠在枕头上,与她笑道:“没想到临走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算是心满意足了。”
钟如英低头落泪。
林清婉握住她的手,浅笑道:“别哭了,我多活了十年,认识了你,又做了这许许多多的大事,这一生不毁了。”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对楚出兵了,你也就不会入朝为官,殚精竭力。”钟如英是真的后悔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累的,而这三年她也的确忙得脚不沾地,一切都是从她贸然对楚出兵,参与到蜀楚间的战事开始的。
林清婉却笑道:“我这病是天命,与你有什么相干?”
钟如英抱着她哭,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林清婉便幽幽一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道:“知道前儿我和崔将军谈了什么事吗?”
“不管谈什么事你都别操心了,”钟如英抬起头来道:“你这病都是操心得来的。”
林清婉就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钟如英又想哭了。
“你一个大将军,怎么倒比我还爱哭?”林清婉无奈的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要换我死了,你哭不哭?”
“不哭!”
钟如英就横了她一眼,林清婉便哈哈大笑起来,钟如英这才收了泪,也扯了扯嘴角。
“这就对了,女孩子哭多了不好看,我走后朝中就剩你一个女官了,你可得挺住,别叫那些臭男人太过得意。”
“你这话也就哄哄我,平时也没见你少与这些臭男人来往。”钟如英擦干脸上的泪,问道:“你和崔正说什么了?”
林清婉便简单的提了提,钟如英就点着她的额头道:“你怎么这么傻,他崔正有两个儿子,再不济还有侄子和族人,你以为都和我似的无亲无故?想要他交出兵权,就是他愿意,崔氏整个宗族可愿?”
林清婉靠在迎枕上道:“我并没有让他立时交出兵权,等军校培养出来的学生能在军中有话语权都不知过去几十年了,那时别说崔正,只怕你和陛下都不在了。”
“你又知道他不会为宗族徇私了?”
林清婉就笑了笑道:“崔正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
林清婉就微微倾身,含笑着对上她的眼睛,几不可闻的道:“他知道崔凉是我杀的。”
钟如英吓了一跳。
林清婉这才往后一倒,靠在迎枕上道:“他没有证据,但肯定猜出来了,可这两年他见我,一丝异样不露,甚至还总不经意的帮我一把,可见并不记此仇,那可是他的侄儿,你说他要徇私,最起码要把这事告诉崔节吧?”
可现在崔节还在查对崔凉动手的人呢,且还着重怀疑崔淞和崔凌,可见并不知道是林清婉下的手。
钟如英抽了抽嘴角道:“所以你就得寸进尺瞄上了人家的兵权?”
林清婉就笑,“你看,我这么得寸进尺,无理取闹,他不也不恼不气吗?”
“那是因为你快……”钟如英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是啊,我就快要死了,”林清婉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提议是为大梁好,焉知不是为了你们好?”
“自武皇帝后,世家便一直被打压,当今陛下是仁厚,你们也都拎得清,可以后呢?”林清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总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和平得更久一些,这算是我的奢望吧。”
钟如英咬唇,“你都要走了,何必再操心这些?”
“人总有一死,难道你会因为以后你会死,现在就不管不顾吗?”林清婉瞥了她一眼道:“何况我死了,我的亲朋故旧还活在这里呢。”
“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钟如英道:“到时朝廷要是武举取才,或开军校,我支持便是。”
林清婉这才笑,挽了挽袖子道:“好了,我去给陛下写折。”
钟如英瞪眼。
林清婉就笑,“别气,我现在精神好得很。”
钟如英就一抖,盯着她的脸色仔细看,却见一向脸色苍白的她此时却有了些血色,甚至脸颊还有些嫣红。
她脸色微变,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与当初梁帝驾崩前一样。
林清婉胸中那股离开的感觉也越发强盛,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只怕不多了。
因此起身来到案前,想了想便开始动笔。
从她有感觉开始,她就在想,她还能教皇帝什么呢?
他有良臣,也有美将,品性忠厚,性格仁善,除了优柔寡断和在钱财上小气些几乎没有缺点了。
这样的人,只要手底下的臣子果决又能精诚合作,那大梁便不会有错了。
所以她能给他的也不过是一些提醒罢了。
可天下即将归一,她又有什么能提醒他的呢?
不过是将道德经中的一章送给他而已。
林清婉将这最后一封折子写完,这才吹干封起来,敲了敲桌子,叫来白枫道:“将折子递出去,交给驿站送回京城去吧。”
白枫红着眼眶接过,慢慢退下。
钟如英走到她身边,问道:“现在可以休息了?”
林清婉想了想道:“我们去吃饭吧,我突然想吃松鼠桂鱼了。”
钟如英:“……”
别说她现在只是想吃松鼠桂鱼,她就是想吃龙肝凤髓,大家也会想办法去给她做的。
正好林玉滨和杨夫人带了两个孩子过来,看见林清婉生龙活虎的站在床下吓了一跳。
尚文晖的脑袋已经能立起来了,所以现在可以竖着抱,林清婉笑着从林玉滨手里接过他,掂了掂后笑道:“又重了,可见近日胃口好。”
又摸了摸林文泽的小脑袋笑道:“哥哥也要多吃一些,总不能让弟弟赶上才好,你可比他大了两岁多呢。”
林文泽“嗯嗯”的点头,拽着姑祖母的衣袖问:“姑祖母,你也要多吃一点,这样身体才会棒棒的。”
“好!”林清婉笑着应下,看向杨夫人道:“母亲,我们一起去用顿饭吧。”
此时不午不晚,并不是用饭的时候,但杨夫人还是点了点头,吩咐让厨房赶紧准备。
这次连尚老夫人和林润等人都一起出现了,大家其乐融融的用了一顿饭。
回光返照他们见多了,但能像林清婉这样不仅能下床走路,还能饭后去散步消食的却是第一次见。
不说杨夫人等人,就是徐大夫等也怀疑林清婉是不是病好了,并不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但再一摸她的脉,却发现几不可见,几个大夫都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与死人无异了,按说这样的脉象即便不死也会躺着动弹不了才是啊。
想来想去,他们也只能归于老天爷眷顾。
饭后,除了林玉滨和杨夫人还陪在林清婉身边,其他人都识趣的留在偏房里等着。
林清婉慢悠悠的回到正房,坐在床边含笑看着林玉滨,然后将她的手和杨夫人的放在一起,“玉滨,我走后,你要代我好好孝顺杨夫人,将她当祖母一样侍奉,知道吗?”
“是,玉滨一定会孝顺杨祖母的。”
林清婉含着眼泪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道:“姑姑也很舍不得你,但我是必须要走的,另一个世界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林玉滨和杨夫人忍不住落泪,俩人都以为她说的是谢逸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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