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花海发愣。
他没有带护额，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紧身忍装，更显得他骨骼清瘦，修长瘦削。
一阵风吹过，吹起他黑色的短发和衣摆，也吹起漫天飞舞的五颜六色的花瓣。他抬手遮挡住脸，微微眯起的黑眸中闪过迷茫。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路。曲曲折折的，在满地五彩斑斓的小花中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镶嵌着小巧而可爱的鹅卵石。
千岁漆黑的大眼注视着这条路，良久，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他缓缓迈步，顺着小路走了下去。
鼻尖萦绕的是花朵的微甜，泥土的腥气，青草的清新，还有空气的湿润。
在这一片花海中，在蔚蓝的天空下，一个一身黑衣的小少年慢慢走着。
这个小少年是这样的漂亮，恐怕如果他的背上还有两只雪白的翅膀，他就是天使无疑了。
千岁慢慢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小路旁出现了一幢小小的别墅，围着矮矮的洁白的篱笆，篱笆门大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院子里绿莹莹的草坪，红色的蔷薇遍地开放。
在花海的中心，站着一个轻柔的哼着歌，拿着花洒为蔷薇浇水的女人。
她有着亚麻金的大波浪卷长发和同色双瞳，皮肤光滑白皙，在暖阳下好像发着光。一袭白裙在她身上穿着，配上嘴角不自觉勾起的浅笑，更衬出她温润如水的气质。她温柔的看着眼前的花朵，舒展的眉眼间满是祥和。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黑发小少年的眉宇其实与这位漂亮的人极为相像。
千岁站在门外，静静的看着那个人，眼眶湿润。他转头看了一眼小路，它仍然看不到尽头，但是再往前，路旁的花朵渐渐变成了红色。
他正看着，耳边突然响起轻柔而熟悉的声音：“怎么不进来呢，千岁？”
千岁捏住篱笆门，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那个微笑着注视着他的人，嘴角也情不自禁的一个微笑，然而已经盈满双眼的泪水却因为这个动作，簌簌的顺着脸颊滑下，然后从尖尖的下巴滴落。
“……我这就进来，妈妈。”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的说道。
是的，那位美丽的人，是他的母亲，八神美奈子。
她温柔的看着小少年抬起手臂擦干了泪水，然后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放下手中的花洒，然后张开双臂，将已经来到身前的小少年拥入怀中。
千岁埋首于母亲的怀中。她的身上一如既往的带着他最喜欢的一种香气，现在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加上好闻的洗发水的香味，构成了他最喜欢的，母亲的味道。
他闭上了眼睛，微笑着。
“我死了吗？”他问道。
“还没有。”他的母亲退开一步，弯腰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不过也已经快了。”
千岁睁开了眼睛，黑眸低垂。
“啊……那，就这样死去吧。”
空气寂静了一瞬，然后耳边有轻笑声响起。千岁咬了咬下唇，看着面前笑得灿烂的母亲。
“真是的，千岁你啊，刚才那个表情真是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啊，不自觉就——”她一只手掩着嘴，双眼好看的弯起，没有因为儿子说的话而感到丝毫愤怒或难过，只是因为他与父亲的相像而自顾自笑着。
笑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柔柔的看了千岁一眼，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花园一边藤蔓缠绕的躺椅处，坐了上去，将千岁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又用一只手压住。
千岁跪在草坪上，将脸贴在她的手上。他的母亲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温柔的抚着他的头，轻轻的问着：“为什么呢？算上那四年，你也才十五岁。还有美好的长长的人生在等着你。”
千岁静静的感受着母亲的爱抚，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的母亲没有催促他，只是一下一下轻柔的抚摸着他。
“我曾经以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浓于水的长辈。他在你死后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新的家，供我吃穿，让我去上学，有了故乡，给了我新的家人。他教给我本应由父亲教给我的一切，无论是写轮眼还是家传手里剑术，亦或是火遁忍术……”
他停顿了一会。他的母亲听着，双眼中
已经满是悲伤，但是手上的动作依然温柔。
“我曾经以为上天补偿给我一个叔叔，让他弥补我生命中父亲的缺席。但是现在……”
他有点激动起来，但是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我的敌人告诉我，就是他杀死了我的父亲，那个给我带来新的生活，那个我下定决心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的人。”
少年说到这里，再一次沉默了。他换了一个话题，接着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坚强到可以为了家人和朋友承受一切。但是我今天才发现，正因如此，我才是一个脆弱的人，一个离不开别人的人，我需要别人的爱甚于需要其余任何事，那是我力量的源泉。”
“而现在，他彻底的，从内部打破了我一直以来辛苦构筑的坚固的壁垒。”
他握紧了拳。
“轻轻松松的，就那样打破了。”
“他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之一……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却……！”
黑发少年猛的咬紧牙齿，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无力的松下肩膀，低头苦涩的笑了笑。
“他把我活着的勇气的来源，都破坏了。”
“对敌人来说，我的壁垒是坚不可摧的，但是那壁垒，根本承受不住他的哪怕一击。”
她的母亲顿了顿，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那你也不至于自杀啊……”她亚麻金色的眸子心碎的看着他。
“……因为，我那时候发现，我无法恨他。”千岁低低地说着，“即使他杀死了我的父亲，背叛了我的信任，我也无法恨他。我因此而厌恶我自己，我觉得我背叛了父亲，也背叛了母亲你。”
他捏紧了手下母亲的衣服。
“还有父亲杀了宇智波全族人的事情也是……想要为父亲正名，宇智波一族曾想叛乱的事情就会暴露，而想要振兴宇智波一族，父亲的一生就要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中……”
少年说着，声音已经隐隐哽咽起来。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难了。
“活着就要面对这些东西，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妈妈。”
美奈子难过的闭上眼睛，眉头轻皱。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儿子。也正因为了解，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的情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
千岁太善良了。他重视家人和朋友远远胜过他自己，同时将活着的意义定义为保护，也正因如此，他从佐助那里受到的伤害对他来说才最为致命，因为佐助正是他下定决心保护之人，而他的行为，无异于将千岁的一番心意和活着的意义，全盘否定了，以从敌人那里得知的方式，狠毒而毫不留情的。
他无法原谅佐助，但是他的本性也决定了他永远无法去恨他，去伤害他。
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
但是他不能。即使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亦或者因为佐助这个至亲之人的行为失去了活着的勇气，她也不会允许他停在这里，或者是继续顺着那条小路向前走的。
她希望他活着，并且活的快乐。
“千岁，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但是你要明白，没有人会一直不犯错误，即使是最伟大的人，也是有年轻而不成熟的时候的。”美奈子轻声说着。
千岁全身一僵，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母亲，声音发颤：“所以，你要我原谅他？”
“我并没有这样说，我只是希望你先去了解他，千岁。”美奈子温和的说着，“你爸爸在你叔叔7岁的时候，杀死了除他们两个之外宇智波一族全族的人，包括他们的双亲，并在那之后一次次让你叔叔在幻境里重睹这些。如果你是你叔叔，千岁，你会怎么做呢？”
千岁怔愣了。他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抿了抿嘴，牙齿咬着下唇。
“……我会疯的。或者我会自杀。”最终，他沉下目光，这样说道。
“那是你的做法，千岁。你比你叔叔要温柔，而你叔叔比你更果敢。”美奈子摸着他的头，“佐助的做法，你知道了，对吗？”
千岁垂下眼睛。
美奈子在心里叹着气。其实，一个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一个是相信眼前的事物然后去怨恨和复仇，美奈子反而倒希望千岁是第二种。
但是，在这一点上，这孩子跟他父亲像了个十成十。
她接着开口道，“你父亲非常爱你叔叔。他那么做的原因，你也知道了，对吗？”
千岁突然烦躁的皱紧了眉头，抬手抓了抓头发。
“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当初宇智波一族要叛乱呢？如果不这样，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死死盯着藤椅上的某一点。
“即使这样，你也依旧以自己的血统为傲，不是吗？”美奈子浅笑着。
千岁沉默着不说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叔叔他也同样痛苦，甚至比我痛的更深？”他紧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你叔叔他一直在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后悔，并且一直在赎罪，我相信你已经感觉到了。”美奈子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目光温柔而平静的注视着千岁，“他在赎罪，时限为他的一生，即使他也是受害者。并且，因为他的赎罪，他让其他的人也同样不幸福。”
千岁目光一凝。他想起十年没见过父亲的佐良娜和独自一人撑起整个家庭的小樱。
美奈子观察着他的表情，轻轻的说着：“那同样是你所在意的家人，而让他们幸福的关键，”
她白皙的手指点了一下少年的眉心。
“是你，千岁。”
少年惊讶的瞪大眼睛。
“而且，还在监狱中受苦的骸君怎么办呢？没有你的话，谁还能去救他呢？”
千岁骤然捏紧自己的拳，目光沉了下来。
他突然烦躁的抓住自己的额发，狠狠的啧了一声。
美奈子了然的笑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之所以自杀只是因为真相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佐助的背叛让他的世界一瞬间一片漆黑，而现在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想起了自己还必须要做的事。
想起了那些还很美好的事。
“千岁，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而牺牲自我并没有什么错处，这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但是，我的孩子，”美奈子缓缓的说出她最想说给千岁听的话，“有时候，你需要明白，在你为了不再经受失去的痛苦而牺牲自我的时候，你的死会给其他爱你的人带来什么。”
“你不能因为不忍伤害他人，就反过来一味的伤害自己。这会为其他爱你的人带来痛苦，这不是温柔，而是自私。”
千岁蓦然瞪大眼睛。
美奈子异常认真的看着她的儿子。她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发现千岁太过温柔的性格的缺陷，而现在，幸好她还有机会去弥补。
她对儿子温柔的笑了：“和重要的人一起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变强，一直到大家都能幸福的那一天，不是更好吗？”
千岁震惊的看着他的母亲，瞳孔颤抖着。
也许很幼稚，很天真，可是他知道他真的向往着那样的世界。
“七代目火影大人拥有的，就是那样的力量。”他低低的说着。
“这正是我当初选择他去救你的原因。”美奈子笑了。
千岁握紧了拳。他明白了什么，却也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但是，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抬头看着母亲美丽的双眼：“你恨他吗？”
美奈子眼睛的色彩深了一些。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她看着以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千岁，微笑了一下，仰头看着天空。
“那时候我只是，非常非常的无奈。”
“我一直都明白，错不在他，更不在你父亲或者当时的木叶村。”她思考着什么，低沉的说着，“当时的世道就是如此，大家都是受害者，都同样的痛苦着，要是一直互相憎恨的话，复仇就没有尽头了，谁都不会幸福，总要有更宽容的人去原谅。”
千岁眯着眼睛听着，好半晌，他才放松了一直握着母亲衣服的手，语调平淡的开口：“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由你决定，千岁。”美奈子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是不幸的，而相互体谅会让人更容易触摸到幸福。”
她看着沉思着的儿子，目光沉静如水，“如果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做，那就让它暂时的过去吧，你的人生还长，你可以慢慢的想。但是你要记住，千岁，”
她身体前倾，又一次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中，在他耳边轻柔而郑重的说道，“最重要的，永远是还活着的人。”
千岁静静的嗅着母亲发间的清香，良久，才低低的说道：“我记住了，妈妈。”
美奈子点点头，然后放开了他，慈爱而温柔的抚摸着儿子精致的脸庞，然后轻轻的将他向后推去：“回去吧，千岁。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勇敢的面对。还有人在等你。”
千岁顺着他母亲的力道后退着，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但是他微微仰起头，没有让眼泪落下。
他不想在离开的时候，还让自己的母亲看到自己的眼泪。
“千岁。”
看着千岁的渐渐离去，美奈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他。看着那个已经像小大人一样的少年，她温暖的眸色中含着热泪。
她微笑着。
“我永远爱着你。”
千岁缓缓的退到篱笆外面，他向藤椅上坐着的母亲微笑。
“我也是，妈妈。”
然后，转身，踏上了来时的小路。
小路尽头，红色花朵生长的地方，一位身着黑色衣衫的男人正慢慢朝着小别墅走过来，鼻翼旁的两道法令纹是那样明显。
千岁停住了脚步，看着他走近，迟疑了一会儿，终是迈步上前，然后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男人温润如玉的目光注视着他。
在那双眼睛的鼓励下，千岁终是叹了口气，抬头仰望着他，试探着开口：“您希望我原谅他吗？”
他顿了一下，终是第一次，唤出那个早已铭刻在他心底的称呼：“爸爸？”
鼬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他抬起右手，朝着千岁招了招，示意他靠近一点。
千岁疑惑的上前两步。没等他迈出第三步，鼬已然伸出食指和中指，在他的额头正中轻轻的一戳。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被按下放慢键。
千岁向后仰着头，后退了小半步。他缓缓的睁大眼睛，视线回到黑发男人的身上，然后慢慢抬手，不敢置信的，以极轻的力道轻触被戳的额头。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的儿子。”黑发的男人笑的眉眼弯弯，这样对他说着。
“无论你做了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着你。”
千岁看着他，慢慢的笑了。
“即使我会让你失望？”他问。
“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我一直相信着这一点。”
鼬微笑着，扶住少年的后脑，弯腰轻轻的与他额头对额头，相似的黑眸中满是温暖的爱意。
“不论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永远深爱着你。”
…………
千岁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良久，床头的红蔷薇听到黑发少年低低的自语。
“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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